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宮禦嘆氣,“我說了多少遍,你聽了嗎?”

“那也不要不說話,”兮月淚滴下來,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裳,“你怎樣都好,不要這樣,好不好,我以後都會記得穿的,真的。”

他把她的手拿下來,她掌心濕濕的,他和她十指相扣。

一會兒。

嘆了口氣,揉她的頭發,“有些氣你總這樣,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兒,夜裏本就寒氣重,你身體又不好……”

他閉了閉眼,初春亦冷峭,她流了那麽多血,趴在地上一點一點挪……

抱緊她,抱得她都有些疼,“月兒,我想你快些好,想你和以前一樣。”

兮月怔然,片刻,輕輕回擁他。

和以前一樣……

她出神,眸光四處散落。恰一滴淚滑落,淩淩光亮映進眼眸,一轉即逝,重歸死寂。

以前是什麽樣兒呢。

……都有些想不起來。

兮月心中空茫茫的,她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以前什麽樣子,最多剩下模糊的幾團光影。

那光影明亮到虛假,脆弱得不堪一擊。

又正因脆弱,它立在神臺,似乎是再也回不去的極致美好。

她徒勞翹起唇角,倉惶慘淡。

語調平直,像是在念已死的生平,“人怎麽會和以前一樣呢,我再也不會是以前的我了。”

無論身體,亦或其他。

聽得她的語氣,他緘默下來。

抱她的手掌緊到骨節泛白。

她靠着他,閉了下眼,淚水将面頰徹底浸濕。

她能感覺到的,下了狠功夫調養了這麽久,依舊三天兩頭的不爽利,怎麽可能還如過去一般康健呢。

不生大病都是艱難。

兀地,雙肩被他的大手握住。

兮月被迫晃了晃,仰頭,他的凝視宛如漩渦,她望進去,霎時被牢牢吸住了心神。

他前所未有的嚴肅,近乎一字一頓,“兮月,你記住,聽大夫的話,好好用膳,好好吃藥,身體就一定可以恢複如初。不過時間久些,你不能着急,不能因此就覺得恢複不了,你可知曉?”

他的目光下,她被蠱惑一般,緩慢點了點頭。

幽暗的眼神直直透進她心裏,語氣那麽沉着堅定,穿過心髒支撐血肉,“至于其它的,都只會比過去更好。”

“比過去……更好?”她怔然重複。

他揉揉她的頭發,偏頭湊在她耳邊,像誘人堕落的神明,“還覺得哪裏不如意?我幫你改,可好?”

她臉頰飛紅,不自在地偏頭躲開。

良久。

抿唇,垂眸,低頭。

呢喃般,“我也想,想身體和以前一樣好。”

言語裏說着希冀,卻更像信徒跪地,沙漠求雨,乞天垂憐。

.

離中秋佳節一日日近了,這是陛下全面執掌大權的第一個重要節日,且貴妃的身體也較以往好多了。

借着節日的契機,宮中氣氛都松泛不少。

華服流水一般送入飛雲殿,數量多了,兮月別說試,看都看煩了。

她托着腦袋問尚衣局的,“你們陛下到底選了多少套?一波又一波的沒完沒了,沒的累到你們。”

尚衣局女官笑得喜氣洋洋,“不多不多,陛下也就選了十幾套,早前兒就吩咐下來,只是後頭又改了改細節,才總勞煩娘子。”

這樣高規格的華服許久沒做,尚衣局個個兒都手癢,日子又寬,哪會嫌多?

兮月能說什麽,伸手不打笑臉人。

她也笑笑,配合着又試了一套。

宮人小心翼翼量着細節,最後彙總,有些地方詢問她的喜好。

兮月倒也不敷衍,盡量都答了,有些無所謂,就讓她們看着辦。

好容易送走了,兮月直接讓關了宮門,門口守着人,有什麽事都讓明日再來。

星蘭無奈,“娘子,中秋宴會的一些具體事宜還需您拿主意呢。”

“讓他們寫了本子遞上來,哪些事宜,預支出多少兩。星彤先過一遍,改好了遞給我。”最後一句面朝星彤說的。

得了她這句話,星彤便能支使得動禦前的人,畢竟自之前清洗後宮及內務府一直到現在,都是他們在管。

星彤躬身應是。

星蘭正看着華服上的紅鳳凰啧啧稱奇,卻見娘子竟直接回了裏間,她忙放下跟上。

兮月上了軟榻,拉過裘被蓋了半身,手搭在腹部。

閉了閉眼,對星蘭道:“你去灌個湯婆子拿過來。”

星蘭定睛,方看到她臉色發白,幾步路的功夫,額間竟已遍布冷汗。

她心中一下有些慌,連應聲都忘了,疾步往出走,不止拿回了湯婆子,還叫了蘇大夫。

手伸出,絲帕搭上來,兮月閉上眼,呼吸有些費力。

蘇守哲也并未說什麽,日日例行的事,行了禮便退出去寫方子了。

症狀出現得多了,也不需多說什麽。

到如今,藥的種類也大體那些,藥膳倒是不同,但也早有了章程,只是量視情況增增減減。

宮禦卻問得更勤了,按他說的,反倒這種細微之處更難把握,世間大夫大多忽視,略懂的人都少。

兮月笑他何不食肉糜,調養是有錢人的事,給有錢人看病的大夫到底也沒多少。

宮禦揪她的鼻子,這種話,也只有從她這兒能聽着了。

星彤照例抄了一份脈案方子,自有人送到禦前。

兮月望着星彤的動作出神。

憶起有時去禦書房,碰到他端坐中央,禦案上一邊擺着她的脈案方子,一邊是幾本醫術,他手裏還翻着一本。

不時做些記號,瞧着勢頭比批奏章都認真。

見她來了,他也恰好看完,便理好收起來,她于是也看到,她的脈案方子在禦書房有專門的一塊地兒,櫃子還上了鎖,裏面厚厚一沓被整整齊齊按日子放着,數量不輸旁邊的奏章。

而放奏章的櫃子別說上鎖,一日日的,連櫃門都大敞着。

她看他彎着腰,放進去,那麽細致地整理好,再輕輕關上門,摁上鎖。

她忽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讓他為她到如此地步。

自此,每一次把脈,每一次喝藥,她腦海裏浮現的總是禦書房裏那間上鎖的櫃子。

悄悄計算這一日過去,她又給那裏頭添了幾張紙。

湯婆子暖着,好歹讓她舒服了些,換了個姿勢,無意間瞥到拔步床。

忽然想起來,“蘭兒,床上鋪蓋換成那套最厚的吧。”

語罷,心下不禁凄惶。

還沒十分冷就這樣,冬日裏怕是出門都難了。

輕嘆口氣。

那中秋佳節,應當是今年她能出席的最後一次宴飲了。

身體不好的人,對天氣,尤其是寒冷總有種驚人的預感。

果然,傍晚天暗下來,落了雨,很快變大。

雨打屋檐、樹葉、窗棂,宮女急急忙忙檢查還有哪裏沒關嚴實,兮月蓋了兩層厚厚的裘被半坐着,手裏捂着個湯婆子。

轉頭看窗,裏面亮着燈,外面連隐隐綽綽的模樣都看不見,大雨不好走,且瞧這架勢,怕是要下一整夜。

她手不自覺攥緊,一個地方放久了被燙到才猛地松開。

她坐直身子,喚:“星彤!”

急切的腳步近了,星彤繞過屏風進來。

“可知陛下回了沒?”

星彤行禮回話,“娘子,剛落雨時還沒回,現下尚不知道。”

“可要奴婢再使人打探?”

兮月是想,只是怕他已在路上。

道:“再等一刻鐘,雨若是沒小,就使人去瞧瞧。”

心裏卻是知道,他怕是已經往回趕了。

今兒變天,她又叫了大夫,他估計連等雨小的耐心都沒有。

兮月恨不能在門口,在雨裏去迎他。

她閉眼壓了下太陽穴,心突突地跳。這種時候,她最恨自個兒這不成樣子的身體。

情緒起伏,猛然間眼前都有些花,她翻過身面朝裏側,深吸口氣。

一刻鐘,漫長得無盡頭一般,雨聲密密打在耳邊,惹得心慌,且身體愈發懶怠,軟軟得使不上力。

靠枕立得穩,才沒倒下去。

宮門開關的聲音被雨聲盡數掩住,黃蓋大傘底下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路頂風冒雨進了殿門。

宮禦被護得再嚴密,腰以下也盡是密密麻麻的雨點痕跡,膝蓋之下更是濕透了。

被伺候着沐浴後擦身,換了套衣裳才來尋她。

移步換景,轉角豁然開朗,一眼便看到她擁着裘被半靠床頭,床邊帳子整齊挂着,兩側壁挂燭臺上光亮一晃一晃,她于這暖黃的光亮下、于他心之所安處小憩。

被子一直蓋到脖頸,款款圍好,白色的絨毛簇擁着她的面容,比不得她欺霜賽雪。

兮月昏昏噩噩,像被魇在了一個混沌的夢裏。

他坐到床邊,要攬她時她才猛然驚醒。

意識裏訇然作響,可也僅僅只是意識。

身體反應拖在後面,眼眸全力也只微微開了一條縫兒,很快又閉上。

身體空了一般一點兒氣力都尋不到,全憑着他的動作軟軟靠着。耳邊一陣嗡鳴。

在他脖頸邊,淺淺呼吸,微冷的氣息吸得有些急,她急喘兩下,便不可抑制得咳了起來。

神志浮沉間,似乎魂魄游離,她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咳得那麽兇,上氣不接下氣。一下一下,全身都被這應激的咳喘帶着劇烈地抖。

宮禦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又不敢用力,最後牢牢抱住她。

不小心觸到她的掌心。

夜雨潇潇,寒氣侵襲,屋裏分明尚好,還有那麽厚的被子,可她就離了暖爐這一小會兒,手腳就成了冰做的一般。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口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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