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二十多年的時光都流光般在兮月眼前閃過。

無數次背地裏無聲的、歇斯底裏的哭喊,被丞相言語拳腳一寸寸碾得七零八落的身體魂魄,小娘的惶恐、關切、及最後孤零零一個土包樣的墳。

那麽那麽多的痛,此刻終于有了褪去不甘與無能為力的希望。

不再扭曲,成了幹脆的、淋漓盡致的既痛且快。

她嚎啕大哭。

顫抖、痙攣,不用擔心誰聽見責罵,可以真真正正的歇斯底裏。

死寂的絕望破土長出新芽。

小娘,您看到了嗎,是不是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

您女兒女婿是不是很厲害啊,竟真讓您念叨的報應成真了,您沒有白白死了,小娘。

……

“月兒,月兒……”

她眨了下眼,轉頭愣愣地看他。

他湊過來,額頭抵着額頭,手抹開她面上的淚,“都哭成小花貓兒了。”

她忽然挪開他的手,急急忙忙夠着脖子去吻他,一下沒找準,小小的濕漉漉的舌尖舔過臉側、鼻翼,最後才找到唇角。

胡亂地吮,幾次路過都沒進去。

直到被宮禦憐惜地捧住臉,溫柔引導着,才如願以償。

他很快反客為主,她也不退縮,激烈交纏的聲音讓人臉紅心跳。

星蘭輕輕合上了門,退了出去。

……

雲歇雨停,月上樹梢。

沐浴後兩人清清爽爽地躺在拔步床上,帳子只垂下一層薄紗。

宮禦指尖繞着她的發絲。

“現在相信是真的了?”他音色低啞,顆粒感滾在耳中,酥酥麻麻。

兮月往下縮了縮,臉埋在他懷裏,只露一只通紅的耳。

粉紅的脖頸有幾朵紅梅一路沒入亵衣。

“嗯。”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與你說,是怕他們真來尋你。”宮禦道。

“尋我?如何來尋,遞帖子求見嗎?”兮月挪回了枕頭上,側過身正對他的側臉。

他也側過來,“丞相有此打算,年前叫夫人拜見。若那時你身子尚可,這個節骨眼兒上不好拒絕。”

兮月皺眉,直言:“我不想見。”

宮禦嚴肅望着她,兮月毫不閃避,直直看了回去。

卻見他眸中笑意破水而出,明晃晃地浮上來,浸染眼角眉梢,最後唇都勾起,從口中溢出聲來。

兮月被子裏踢了他一腳,微惱,“你笑什麽?”

“開心。”語調清脆,乃至歡愉。

這樣兩個字,都不像他能說出來的。

兮月看他這樣,沒忍住也笑,“什麽啊,怎的就開心了?”

“開心我的月兒終于知道要顧自己更多一些。”字眼兒自肺腑中蹦蹦跳跳地躍出。

他又湊近,與她差一點兒鼻尖貼着鼻尖。

兮月怔住,想笑,卻只彎出了哭的弧度。

“你……”喉嚨哽住,頓了下才說完,”你詐我啊。”

宮禦擦她的眼角,“讓你記住,以後不許犯傻。”

她撲進他懷裏,“才不會!”

他笑聲爽朗,逮住她一陣揉搓。

她也去鬧他,不過哪是他的對手,被他用被子包住,裹成了個粽子。

“哎你放開我!”她掙了下,發現完全掙不了,動彈都艱難。

他挑了個縫兒鑽進去,代替被子用四肢制住她。

她喘着氣讨饒,“好了好了,不鬧了,你放開我吧,你好重的。”

他松了幾分力道,看她沒再偷襲,才全然放開,只一只手松松摟着。

“……好累啊。”她心還跳得很快。

“娘子要不喝口水歇息一下再睡?”他調侃。

兮月伸出手指把他翹起的嘴角拉回來,“多謝陛下,我不渴。”

可笑意從他的眼睛裏透出來,她惱羞成怒,擡手把他兩只眼睛都蓋住。

咬牙,“快睡吧陛下。”

“嗯,睡吧。”他閉上眼。

她能感覺到他的睫毛撓過掌心,鼻息撫過手腕。

手幾乎不受控制地軟軟落下,收到胸前,有種無處安放的癢意自手腕落在心上。

抿了抿唇,顫着睫毛閉上眼。

他輕而緩地拍她的背。

……

“不過你以後不許這樣了。”

都要睡着了,她忽道。

“嗯?怎樣?”

“詐我啊。我那麽相信你,你卻故意說反話。你知道的,我從不懷疑你,都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認真回她:“嗯,我記住了,以後再不會了。”

.

宮禦計劃裏好戲開場的這一日來臨時,沒有敲鑼打鼓,也沒誰有什麽心神不寧不妙的預感,只是很平常的需上早朝的一日。

萬事俱備時,這一遭更像是一場儀式,昭告天下的儀式。

不知情者震驚,知情者眼觀鼻鼻觀心,只需記得落幕時随衆人高呼一聲:“陛下聖明——”。

攀咬、哭喊,金銮殿中容不得放肆,更多是在诏獄裏此起彼伏。

鐵證如山,一開始叫冤的,很快也都無望地哭喊咒罵。

唯獨丞相,去了烏紗帽,端坐小小的監牢中,始終沉默。

朝堂上攪弄風雲幾十年的黨派,落幕時靜悄悄,連空出來的缺都當日補齊,絲毫不耽誤朝堂政事的運轉。

恩寵正濃的貴妃母家轟然倒下,無人不唏噓忐忑,可也無人敢在人前議論一句。

只嘆帝王喜怒無常,鐵面無情。

甚至星蘭都躊躇着不知如何開口。

星彤拉了下星蘭的衣袖,“姐姐不若讓我去說?”

星蘭對上星彤清淩淩一雙眸子,搖搖頭,“無礙,還是勞煩你盯緊前朝的動靜。”

母族向來是後宮中人的靠山,大廈傾倒,娘子在他人眼中就成了無根浮萍,人心動蕩,總得防備。

“我省得,那姐姐快進去吧。”星彤後退一步。

兮月醒的時辰在早朝之後,故而睜開眼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已經結束了。

倚窗向外望去,無風無雪,幹枯的枝丫靜得亘古不變,陽光照着,越過時光,自幼年一直到現在。

終于在這一日照出了朗朗乾坤。

告慰在天之靈,也慰世人之心。

故事終于書寫結局,才道原來黑暗也有盡頭。

她轉身,無悲無喜。

“蘭兒,你來了。”

“娘子……”

看到娘子的這一刻,星蘭忽然意識到,陛下或許早已知會娘子。

她行禮,禀報:“娘子,早朝時丞相被當場下獄,朝中列出八十條罪狀鐵證如山,陛下判了擇日問斬。”

“八十條?”

這她倒是不知,竟有這麽多。

“是。”星蘭說得小心翼翼,“最重是貪污與叛國,數目之巨,經年累月比得上國庫的三分之一。”

兮月勾起唇角,竟有閑心問:“這比的哪一年的國庫?”

星蘭并不知曉,一時沉默。

兮月淡淡一笑,背過身繼續看窗外。

“沒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門打開又關上。

兮月以前總會想,怎麽就讓他坐上高位了呢?是他手段了得還是天地世間本就不公?

後來知曉世間污濁,便也安慰自己只是不幸有了這樣的身世、這樣的父親。

世間茫茫,自有幸福的人、幸福的事,自有平常的人生。

只是與己無關。

現在,她終于等到了撥亂反正的這一日。

輕輕舒了一口氣,極輕也極重。

極輕在口中,極重在心上。

這一刻,她腦海中也像無數陛下的擁趸者一樣,想矯情地道一句:

幸有陛下,手秉圭臬,還她人生的幽暗一片清明。

……

“想什麽呢?”

她吓了一跳,轉身,“陛下?怎的這時候……”

“不是日日如此?”他擁她入懷,“今日已算晚的了。”

“我還以為今日前朝定會很忙。”

“還好,多日的安排,現今只餘收尾。”他吻她的發頂,“況且始終惦念着你。”

兮月眼睛亮晶晶的,對他笑:“我沒事,這許多日了,盼着還來不及。”

她側過身,正面緊緊抱住他,閉眼,深吸一口氣,他身上的龍涎香纏繞鼻尖、浸入心扉。

有些哽咽地開口:“陛下,因為有你,以後我的天終于只有朗朗晴空了。”

如果她只是平常百姓,恰好由他人之手報了仇,不會信這世間再無這樣糟心的事。

但她不是,她是陛下的貴妃,于是知曉自此以後,入眼之事不會再有不幸與不公。

因為有他,許許多多的無能為力,都可以想辦法去改變。

“那我可做不了主,”他故意笑言,“雨雪霏霏,誰攔得住?”

兮月錘了他一拳,“你知道我說的什麽,剛有些感動……”

“貴妃亦功不可沒,”他把她的小拳頭收入掌心,“對丞相的了解、推測對計劃可幫助不小,丞相到最後一刻都全然不知,還有那幾位大臣,放出去的市井流言……對了,兮晏在其中可也有不少功勞。”

她抿唇,“都是些明面上的馊主意,哪有那麽大作用。”

“那我就是些背地裏的馊主意。”他湊過來,說話時唇挨着耳廓,氣息鑽進來燒在心上。

兮月歪了歪腦袋,捂住通紅的耳朵,臉頰亦是飛紅。

“什麽啊,哪有這麽說自個兒的。”

“這不就有了?”他吻上了她捂耳朵的那只手。

兮月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一動都不敢動,直到他将她的手拿下。

她眸中被水光浸濕,轉頭看他時紅彤彤得像被欺負的小兔子。

惹得他瞳孔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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