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這一刻,項靈熙所提出的問題幾乎稱得上擲地有聲,并讓陳烨沉默了下來。他看了項靈熙好一會兒,而後不由地收起了先前公事公辦的那種态度,并在向四周看了一眼後貼近了桌子,帶着些局促地小聲說道:

“你是在通過我試探外交部的态度嗎,項靈熙?我們的這次談話可是會錄音的。”

項靈熙:“我這不是在試探你,而是切切實實地想要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态度。雖然我已經向卡拉喬爾傑總統閣下做出了承諾,但這件事是不可能繞過你們的。我也肯定得先看你們是什麽想法再來做決定的。”

眼見着陳秘書已經聽着聽着連眼睛都眯了起來,項靈熙卻也不怯場,而是接着說道:“如果你們希望。那我肯定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明天就直接坐他們的總統專機跟着他們的訪華團一起回去了。但如果你們不希望……”

“如果你們不希望,你又想怎麽樣。”

陳烨的語氣在此時變得十分危險。然而項靈熙心中一片坦蕩。在陳烨這樣問了之後她很快就帶着遺憾說道:“打個電話給卡拉喬爾傑總統,告訴他,我愛莫能助了。”

陳烨繼續逼問:“因為我們不願意為你放行?”

項靈熙則反應迅速地回答道:“因為我的護照遺失了。”

這樣之後,陳烨才重新對項靈熙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但不等陳烨表揚一下項靈熙的覺悟,項靈熙就又再次問道:“但我覺得你們應該是希望我去出庭作證的吧?畢竟……我剛剛和你一起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那麽多的特工。威脅人用不着搞這麽大的陣仗,保護才需要吧?”

被看穿了的陳烨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也可以這麽認為。”

在陳烨為項靈熙證實了對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的猜測之後,項靈熙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并說道:

“走吧,去我家。在保證了我爸媽的安全之後,我覺得我們還得保證一下證物的安全。”

“畫面中有盧卡茨的畫我有27幅,畫面中沒有盧卡茨但有白森林雪景的畫我有五幅,雖然有些畫是偏印象派的,但我覺得辨認出這些應該不難。”

現在,第二次來到項靈熙家的陳秘書就和跟他一起來“收證物”的專員一起站在項靈熙畫室的門口,看着這些畫,整個人都要驚嘆了。

“這些都是你在遇到卡拉喬爾傑總統之後的十年內畫的?”盡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可陳秘書還是不住地向項靈熙這樣問道。

對此,項靈熙當然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而後陳烨又問道:“而且放在這裏的還只是你所有相關繪畫的一部分?”

“對。”說着,項靈熙便主動向陳秘書以及那四名專員發出邀請:“都進來吧,就是可能會有一點擠。”

在得到了項靈熙的同意後,那四名專員和陳秘書一起進到了這裏。他們當中顯然有不止一個還從來都沒有和項靈熙這樣的“畫家”打過交道,因此也就沒有見過這樣擺得滿滿當當的畫室,那讓他們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項靈熙:“注意別碰到畫就可以了,畫框随便碰。”

“你介意我們離這些畫近一點看嗎?”一名專員這樣向項靈熙問道。

項靈熙則不失幽默地回答道:“只要你的鼻子呼出去的氣在碰到畫的表面時別還是太熱就可以了。”

“這裏的畫我每一幅都拿到我朋友的畫廊展出過,每一次展出都有留下很多照片,我和這些畫一起照片,還有別人和這些畫一起的合影。這些在畫廊的論壇上都是有存證的。如果十年前我根本沒見過卡拉喬爾傑總統,那這些根本說不過去。

“可是十年前我只在在索林尼亞待過十一天,其中七天是在白森林。我沒可能是在別的時間和別的地點見到的他。而且,我還保存着那時候在白森林的旅店留宿的收據憑證。我可以證明我那時候就在索林尼亞的白森林,而不在這個國家的其它地方。”

說出這些的項靈熙翻開自己的好幾本記事本,也打開了安廣廈家畫廊的網站,并開始兩邊一起核對着信息。

她一邊核對着,一邊告知跟着跟着陳秘書過來的那四名專員,這些畫分別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創作,什麽時候創作完成,又是在什麽時候去到畫廊展出過。

而那幾名專員則根據她所說出的描述,給每一幅畫都标上數字,在畫框上貼标簽,也給它們拍照做記錄。可看着眼前的這幅景象,陳秘書依舊還是感覺這個沖擊對他可能有點大,并且他也沒法很快就緩過神來。

他試着用帶着遲疑的語氣向項靈熙問道:“你真的只是在十年前的白森林和他見過一面?見了一面就畫了那麽多他的畫像?”

“嗯……”項靈熙也陷入了遲疑。在一名她不太熟悉的外交官以及四名她完全不認識的專員面前承認這一點,這似乎有些讓人難以啓齒。但項靈熙到底還是明白,這種時候她最好任何保留都沒有。因此,她在尴尬了一會兒之後正色道:“的确是一面,不過這一面持續的時間有點兒長,差不多有兩天一夜。”

然而無論項靈熙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有多麽的一本正經,知道內情的陳秘書和不知道內情的四名專員都似乎從“兩天”後面跟着的“一夜”上明白了很多很多。

看到他們恍然大悟的樣子,項靈熙忙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只是和卡拉喬爾傑總統一起被困在雪山裏了,從裏面走到最近的村子花了我們兩天一夜的時間!那時候我們之間的關系很單純的!”

但饒是項靈熙這樣盡力地解釋了,陳秘書還是意識到了先前他在北京接待項靈熙的時候沒弄清楚的到底是什麽。

一方面,他為自己居然錯漏了這樣的事而感到不敢置信。

另一方面,陳烨依舊覺得他對于項靈熙在這件事上擁有的毅力還是有些難以想象。

因此他又接着問道:“所以你就是因為那兩天一夜的相處,給他畫了那麽多畫?”

“我想我得更正你一點,陳秘書,我的這些畫并不是為了他畫的,我肯定是為了我自己畫的。你能明白嗎?畫家是不可能在不收錢定制的情況下給別人畫這種畫的,尤其……”

一說到自己的專業相關,項靈熙就開始停不下來了。她是如此執着,又是如此全神貫注地要告訴對方這樣一個原則性的問題,以至于她都沒注意到那邊已經有一個人高馬大的專員走去掀她蓋在最中央的那幅巨幅畫作上的布了!

“不!那個不是的!布不能扯!”

當項靈熙的眼睛餘光注意到眼前幾乎要讓她心髒驟停的一幕時,一切都已經晚了!那塊被大個子專員拉了一半的布就這麽在對方的動作停止之後又自己滑了下來。

而後……那幅描繪了比真人還要更為高大的美男裸背畫就如此毫無預兆地撞進了在場的所有人的視線。

那一幕給人帶去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尤其在場的人裏還沒有一個是從事藝術相關職業的,對于這種西方古典繪畫中時常出現了裸體人士也并不是那麽習慣。那就更不用說……畫中的那個人實在是和他們都起碼在電視上見過的某個人很像。

眼見着項靈熙就要窒息着,雙手握拳成霸王龍的姿勢了,四名國安局專員裏的唯一一名女性忙在在場的所有男士都陷入了深刻的沉默之後拿起已經落到了地上的那塊布,要幫項靈熙把那幅畫遮起來!

但是忙中出錯說的就是現在的這種情形。那個梳着馬尾辮的女孩先是打算直接把布拉起來去蓋住畫,卻是試了一次才發現自己其實個子不夠高。于是她又試着把那塊很大的布抛上去。可是她抛了一次之後,那塊布就因為她太過用力而被抛過了頭,向着畫的背面整塊滑下去了!

“抱歉抱歉,我……我再試一次。”

不畏懼尴尬的馬尾辮女專員對項靈熙說了這句話,而後就又彎腰撿起那塊布,要分清哪處是長哪處是短,打算看清楚了之後再來一次。

在此時,項靈熙終于也顫顫巍巍又焦急地走了過來。四個大男人就這樣看着兩名女性在他們面前合力把那幅比他們人還要高大的裸男畫給遮了起來。

可等到那幅畫終于被蓋了起來,因為進了六個人而顯得十分狹小的畫室裏卻是陷入了徹底的沉默。幫着項靈熙把那幅畫重新蓋了起來的馬尾辮專員似乎是想說些什麽的,卻是一時之間沒能想到。

于是在這種沉默持續了大約二十秒之後,越是緊張就越是能滔滔不絕的項靈熙開始了故作輕松地解說。她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

“這幅畫是我最新完成的《維納斯的誕生》,描述的是女性視角的,力與美、還有愛的表現。我用印象派的手法描繪了這幅畫的背景,又用寫實派的手法畫出了這個是一個虛構的,在現實中并不存在的……青年。兩部分的交彙是這幅畫裏非常出彩的地方,我……”

就在項靈熙又深吸一口氣,打算再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四名專員裏的一個不禁打斷道:“這幅畫上畫的男人不是羅科曼尼亞總統?”

“不是。”馬尾辮專員很快否定道:“體型和羅科曼尼亞總統不一樣。”

而後那名不小心把蓋着畫的布扯了下來,并在那之後一直尴尬在原地的高個子也說道:“面部的輪廓和骨骼也不一樣。”

幾名“專業人士”就此讨論了起來。而四名專員裏的又一人也在稍作思考之後說道:“肌肉的狀态也不是很相似。”

只是先前第一個提出畫上的男人很可能就是盧卡茨的專員則十分堅持到道:“可他們的體态是很像的。”

然而在幾名專業人士都說出了各自的看法後,從畫上的那塊遮羞布被扯落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的陳秘書就那樣站在那幅畫前,仿佛還能夠透過那塊布看到被遮蓋了的男性“維納斯”,在被震撼了許久之後才緩緩回神道:

“所以你們都覺得畫上畫的不是羅科曼尼亞總統?可我為什麽覺得畫的就是他?”

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謝。”感覺自己已經要微笑着把牙都給咬碎了的項靈熙擠出了這樣一個前言不搭後語的詞。

“不用謝。”依舊沉浸在那幅畫之中的陳秘書在此時突然喪失了他的某種專業技能,并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十分“客觀”又“理智”地說道:“我雖然不喜歡這幅畫的主題,但我覺得這幅畫畫得很好,比你之前拿過來的那幅價值149的畫要好太多了。所以我猜你這先前拿到外交部的那幅是你的早期作品?從繪畫風格來看明顯不屬于同一個創作時期。”

說完之後,陳秘書又看了項靈熙一眼,只見那人站在畫的一旁,微笑得都要哭了。可陳秘書卻理解錯了意思,以為項靈熙是因為終于遇上了知音,因此而感動了。

于是陳秘書又再次深究道:“但是你的這幅畫……畫的真的不是卡拉喬爾傑總統?我記得西方油畫非常講究神韻?所以也有很多畫家經常拿同一個人為模特,但是卻畫出了很多幅不同的畫作的情況。那些繪畫通常會神似但形不似。”

在陳秘書的完美捅刀後,跟着他一起過來的四名專員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項靈熙。那讓項靈熙終于是幾乎笑中帶淚地再次叫住了對方。

項靈熙:“陳秘書。”

陳烨:“嗯?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項靈熙:“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再說下去了。”

直到這一刻,陳秘書才意識到項靈熙是真心不想和他就這幅畫裏所展現的藝術性來和他進行探讨了!

不太明白一名藝術家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如此羞怯的陳秘書這才恍然大悟地問道:“所以這幅畫是不帶去出庭的嗎?我覺得我們會能夠保證它的安全的。”

這一次,陳秘書就不需要項靈熙一定說出些什麽才能明白她的意思了。因為項靈熙的這種已經在崩潰邊緣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已經讓他明白了一切。

“好的好的,我們快一點,今天晚上就要把這些畫都編好號入庫了。”

眼見着這幾名專員又動作迅速地工作起來,感覺自己現在好難面對這些人的項靈熙就把陳秘書當成監工留在了畫室裏,她自己則坐到了客廳裏,感受那種持續的尴尬在她心裏的盛大綻放。

現在,時間已近晚上十點,那也正好就是盧卡茨先前讓他的随行人員向外公開的,就最近發生的時間召開簡短記者會的時間。

心虛的項靈熙向着自己畫室的方向伸着脖子張望了一下,而後就在自己家像做賊一樣地打開了電視機,調到了轉播這場記者會的電視頻道。

這場特意強調了會很“簡短”的記者會似乎正要開始。許多中外媒體已經聚集在了那張長桌的前面,并且也舉起了他們手上的攝像裝備,似乎生怕錯過了哪個重要的瞬間。随着人群的一片騷動,兩天前還在這間屋子裏擁抱着她的男人就從那扇玻璃門裏走了出來。而後騷動似乎就變成了轟動。

這些在得到了允許後才能在今天晚上的這個時候來到這裏的媒體們克制着,并沒有用他們的喉嚨發出聲音,卻是讓他們手中照相機的閃光燈在這一刻變成了電閃雷鳴。

但是危機之下又遇到了這種陣仗的盧卡茨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焦急與憂愁之色。

“很感謝各位能在我結束了今天的訪問活動後,在深夜來到這裏。但是今天的記者會沒有提問環節。”

在長桌後面坐下來的盧卡茨在所有現場記者的焦心期待中這樣說道,讓他那平穩而有力的聲音被每一個此刻正在關注着這場記者會的人聽到。

他說:“在我出訪中國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我感到很遺憾也很抱歉。但國會對我提出的指控的确是不實的。接下來,我會按照原計劃完成對中國的國事訪問,然後回國出席聽證會,也努力将這件突發事件對羅科曼尼亞造成的影響、對我此次的出訪國以及對周邊國家所造成的影響控制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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