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月光
第8章 黑月光
王栩文往裏面挪了挪,給沈郁白騰出一個位置來,他來的時候就幫沈郁白點好餐了,老婆婆還在後臺煮,店裏就他們四個人。
王栩文從桌子上抽了四副筷子,給每個人都遞了一副,還碎碎念說:“都是熟人,不用覺得尴尬。”
白檸皺了皺眉,緩緩地重複:“都?”
她看了眼林杳,林杳回望她,表情有點凝滞。
桌上除她以外有三個人,兩個都知道她什麽脾性了,應該就王栩文一個人還以為她是性格溫軟的乖乖女。
她開始斟酌,不知道該不該裝一下。
林杳揚了揚眼,沈郁白也在看她,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總有點針鋒相對的意味。
少年的下颌線出落得漂亮,整張臉的弧度優越流暢,視線輕飄飄地落在她臉上,明明面上沒有什麽表情,也不說話,仿佛在等着林杳說明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熟,還是不熟?
好像兩邊都不沾。
林杳擡手撕開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裝袋,眼睛低了下去,還在思考着怎麽回答最好,剛說了個"我們——",王栩文已經大大咧咧地說出來了:“他倆不是也認識嗎?小白之前還找她借錢,很熟吧?”
沈郁白嘴角往下壓了壓,他情緒淡,平時不太愛罵人,但這個時候顯然心情算不上佳。
少年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他語氣平直,咬字慢:
“小文,你的話真的很多。”
王栩文被叫得一懵,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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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叫我小文,怪惡心的。”
沈郁白幽幽瞥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小白就不惡心?”
這時候老婆婆恰好把煮好的馄饨端了上來,笑吟吟地說可以自己加醋和辣椒。
王栩文郁悶地撇了撇嘴,往自己那碗裏倒了半瓶醋,然後晃了晃瓶子,下意識遞給白檸:“還有點兒,給你吧。”
碗裏的馄饨還冒着熱氣,大家都沒動筷子,白檸看了看林杳,又看了看沈郁白,兩個人都若無其事,一副誰也不想理的冷淡模樣。
林杳準備伸手去拿辣椒油,猝不及防跟沈郁白的手碰在一起,他手指勻稱而長,冷白色的皮膚仿佛能透出血管,少年的手溫有點低,林杳感覺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塊将要融化的冰。
她指尖蜷了蜷,往回縮了一下,然後又把瓶子往前推了推,“你先吧。”
沈郁白也沒跟她客氣,淡淡“嗯”了一聲。
店外雨聲将停,老婆婆坐在前臺後面,戴上老花鏡看手機,聲音放得大,連他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王栩文瞅了眼桌上的紙巾盒,看見裏面是空的,就側着頭問沈郁白:“帶紙了沒?”
少年眼也不擡,“在兜裏,自己拿。”
他剛把手伸進去,沈郁白像是想起來什麽,身子突然往另一邊側了側,但是王栩文已經把東西拿出來了。
王栩文低頭看了一眼,奇怪地咕哝着:“你之前不是說這種糖很難吃嗎?怎麽還在兜裏裝了那麽多?”
聞言,林杳擡眼往那邊看了看,幾顆小小的水果糖就攤在王栩文手心,玻璃糖紙反射出斑斓的色彩。
沈郁白觑了他一眼,眉目沉沉,眼尾漸漸被壓低,他掀了掀單薄的眼皮,兩指一撚,直接把王栩文手心的糖給夾走,只給他留了一顆。
“別人送的,揣兜裏給忘了。”
想了想,沈郁白又給每個人分了一個,邊分邊說:“不是很好吃,別介意。”
林杳微微蹙了眉,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拿她買的糖送人,還那麽歉疚地告訴別人說不好吃?
做人也不要這樣吧。
一頓飯吃到一半,王栩文突然想起來什麽,他問沈郁白:“你明天是不是有比賽?”
沈郁白點了下頭,“友誼賽。”
林杳記得王栩文之前在車上提過,沈郁白其實從小就在歐洲那邊訓練,今年才回國,之前在初級方程式比賽拿了冠軍,今年本應該準備F3的賽事的,他卻突然回了國。
無他,這位小少爺從小做什麽都輕而易舉,仿佛世界上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最開始選擇玩賽車也是因為要是想把這個愛好做出成績來,很難。
燒錢、危險,還鮮為人知。
但是沈郁白家裏不缺錢,他在這方面又有十足的天賦,拿了幾個冠軍以後,他覺得無聊,就又回國了。
王栩文跟她們說的時候還咂舌過,他說:“本來我挺為他可惜的,後來我轉念一想,哦,他是沈郁白啊,那就正常了。”
因為沈郁白是有點神性在身上的,性子懶,冷淡,做什麽事都一副毫不上心的欠揍模樣,那雙漂亮漆黑的眼睛裏仿佛什麽也看不進去,偶爾施予你一個眼神,簡直能叫人感恩戴德。
林杳聽完他一大串話以後,覺得有點誇大其詞,哪有那麽誇張的人。
馄饨沒那麽燙了,王栩文吃了幾口,轉而随口問林杳和白檸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叽叽喳喳地碎碎念:“你倆都去吧,咱們三個人正好能給小白拉個橫幅。”
林杳想到那個場景,眉梢一跳。
沈郁白也停了筷子,掀了張紙擦嘴,低斂着眼睫平靜道:“人可以去,橫幅就算了。”
“為什麽啊?”
“丢臉。”
王栩文頗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忿忿不平地吃自己的馄饨,結果被燙了一下,張着嘴跺腳。
來的時候是王栩文的叔叔送的,他們吃飯的時候叔叔有事走了,白檸和王栩文的家住得近,倆人說好一起坐地鐵回去,林杳本來打算跟他們一起去地鐵站,結果出門看見沈郁白長腿一跨,坐在一輛重摩托上,不緊不慢地套頭盔。
林杳瞅了眼他的車牌,還挂的是京A的牌子,摩托車看上去也價值不菲。
只是她記得十八周歲以上才能駕駛機動車來着,這人該不會是無證上路吧。
她多看了幾眼,王栩文就跟她解釋:"小白之前在國外念高中,回來以後是從高一開始繼續讀的,他比我們大,成年了,有駕駛證的。"
林杳突然想起來上次她看都沒看他的身份證就說他是未成年,還不讓他上機。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別扭。
再擡頭的時候,沈郁白偏着頭看她,路邊的樹葉浸透了雨水,柏油路吸飽了水汽,世界變得濕漉漉。
少年兩手把持着摩托車的把手,風衣的衣擺懶懶往下垂,又被瑟瑟的風撩開一個角,他言簡意赅,嗓音沒什麽起伏:"住哪兒?"
"盛興華苑。"
沈郁白擡着眸子思考了兩秒,他側過身去,"順路,跟我走吧。"
林杳不太想跟他一起,她跟他連朋友都算不上,幹嘛要坐人家的車。
"不了,我——"
拒絕的話剛出口,白檸單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揚了揚下巴,"你以前好像沒來過這兒吧,沈郁白送你回去安全一點兒。"
林杳看了看她,白檸就把人往前推了一下。
王栩文和白檸一起步行去了地鐵站,林杳抿了抿嘴唇,撐着座位跨上去,執拗地沒有牽他的衣服。
沈郁白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彎了彎腰,把摩托車發動。
他似乎刻意沒有開得很快,林杳的身子都沒晃,穩穩地坐着。
街上還有賣燃香、冥幣和元寶什麽的,沒什麽人,因為已經晚上了,清明節已經過完了。
蹭過臉頰的風裏還裹着水汽,濕濕的,林杳感覺自己的頭發都有些濕了,明明已經停雨了。
駛過江上大橋的時候,她看見橋上的燈沒有亮,只有一片月光,送來江上的清風,這種氣氛舒緩了焦躁的心情。
前方遇上一個紅綠燈,沈郁白減速停了車,他把頭盔扯下來,轉頭往林杳頭上戴。
林杳皺眉,身子往後仰了仰,躲開,說話沒什麽好意:"你做什麽?"
沈郁白沉默地睨着她,晚風撩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清冷漂亮的眉眼。
他略一沉吟,長臂一展,強迫林杳把頭盔帶上,給她扣緊。
"頭發,掃在我脖子上了,很癢,影響我騎車。"
林杳揚了揚眼,看看他,又別過頭去了。
綠燈亮了,摩托車重新啓動,沈郁白的衣擺擦過她的手背,林杳又把手往回收了收,再擡眼,看見少年的短發被夜風吹起,發尾堪堪耷在那截修長的脖頸上沿。
雨後初霁,夜空一片澄明透徹。
夜裏回到家,林杳伏在書桌上,開了臺燈寫下一封信,窗前的晴天娃娃還在慢慢悠悠地晃,小區裏留了幾盞星星點點的燈,林杳用筆的末端頂了頂下巴,微微沉吟一下,半晌只落筆寫了一段話:
「金星鑫,今年我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對你說的話。
老生常談,我感到很抱歉,對金友媛,也對你。
平安順遂。」
林杳蓋上筆帽,把信裝進了信封,工工整整地寫下他的名字,然後帶着打火機和信下了樓。
小區樓後面有一塊空地,林杳躲在那裏,用打火機把信點燃,失神地注視着地面上的烈烈火光,直至紙頁燃盡,剩一地留有熱度的餘灰。
第二天是個極好的晴日,太陽一大早就出來了,照亮了地面的水窪。
沈郁白參加的友誼賽不是很正規,就是幾個學校的學生自己找人組織的,一群玩咖,林杳本來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昨晚已經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也不好爽約,于是就還是去了。
場地是臨時租的,開卡丁車,也算不上多專業的車手比賽。
林杳到的時候,王栩文和白檸已經占了座,還搶的是頭排。
她沒看見沈郁白,估計他正在後場準備。
比賽快開始的時候,林杳覺得很無聊,舉着手機用軟件背單詞,耳機裏斷斷續續地吐着美式單詞發音,
有人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肩膀,林杳摘下一只耳機,看了那人一眼,是個男的,她不認識。
王栩文和白檸正好去買水了,她邊上的座位空了出來,男人就十分随意地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搭話:"你也喜歡車?"
林杳心裏想着關你什麽事,看了眼那人的裝扮,覺得他八成是來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