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月光
第15章 黑月光
摩托車還是在她眼前駛離,沈郁白最後的那個“好”說得平平淡淡,讓人摸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林杳帶着金友媛從公交站轉到地鐵站,金友媛期間偷偷偏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表情如常,就又低下頭去。
這個點兒不早了,該去歡樂谷的人早就進去了,門口沒什麽人,林杳到的時候沈郁白正斜靠在摩托車旁,連頭上的頭盔都沒摘,長身玉立,兩條長腿交錯搭着,渾然一副松散的樣子。
他遠遠望見了她,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随即摘了頭盔,把摩托車鎖好,走到她倆面前,往側邊揚了揚下巴,問:“走?”
金友媛從林杳身後探出頭來,仰頭盯着他,問沈郁白:“哥哥,你跟我們一起嗎?”
沈郁白不置可否,理了理自己斜挎着的包,背過身去往檢票口走,只說了一句:“遇上了就一起吧。”
林杳在他身後挑了下眉,沒多說什麽,跟着他一起進去了。
金友媛第一次來這裏,但是她膽子不算大,能接受的最刺激的游樂項目是海盜船,再高的就不行了,鬼屋也不行,所以三個人都只能玩一些比較溫和的項目。
排隊排得累了,三個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沈郁白請她們喝了奶茶,金友媛抱着奶茶吸了幾口,兩條腿晃了晃,她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什麽東西從她眼前路過都要瞅兩眼。
沈郁白一直沒什麽興致,甚至邊坐大擺錘邊打呵欠,一副很困的樣子,休息的時候就伸着一條胳膊搭在長椅的靠背上,打呵欠的時候眼裏蒸騰出一點點水汽,沾濕了睫毛。
場內還是很多人,各個項目都大排長龍,林杳側頭看了他一眼,複而轉回視線,說:“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
“我走?”他散漫地拖着調子應了一聲,嗓音無精打采的,“留你一個未成年在這兒照顧另一個未成年?”
林杳眉頭微蹙,下意識反駁:“你不也——”
少年輕飄飄睨她一眼,睫毛倦怠地垂着,聲音也懶懶的,咬字卻清晰:“我是成年人。”
林杳被他噎了一下,撇撇嘴沒說話,心想着十八歲又沒什麽好了不起的。
Advertisement
金友媛夾在中間,看看沈郁白又看看她,最後還是乖乖地喝自己的奶茶。
“以前沒見你這麽善良,還會惦記別人的安危。”林杳邊抽了幾張衛生紙遞給金友媛邊說。
“啊,怎麽說呢?”他嘆了一句廢話,背脊往後頂了頂,靠上長椅的靠背,又低低念了一句,“我偶爾起了興致的時候,也會想做個好人。”
歡樂谷裏的音樂聲很大,七零八落的樂符撞擊着她的耳膜,林杳只是看了他一眼,極為平靜地敷衍了一句:“哦,明白。”
金友媛本來還想再多待一會兒,但是被林杳掐着時間拉走了,再玩下去就瞞不住金家父母了,回程的時候,沈郁白說自己的摩托車沒油了,于是跟着她們一起坐地鐵。
出站的時候天色漸暗,沈郁白看着手機導航,問:“然後左轉進酒闌巷?”
“不。”林杳的手緊了緊,金友媛一直揚着的頭也低了下去,她又說,“我們不從那個巷子走。”
沈郁白不太理解為什麽要繞路,但是也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閑閑地答了個“哦”,只是從他問出那句話開始,即使是再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氣氛乍一下凝滞了下來,金友媛的身體很緊繃,從那以後都沒有再說過話。
他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但也裝作自己什麽都沒察覺到。
順利把金友媛送回家以後,林杳踩着路燈下的樹影往自己家走,半途又停了腳步,扭頭狐疑地看着他:“你難不成還要把我送回家?我有什麽能讓你擔心的。”
她上下掃過沈郁白一眼,“半路上真遇到什麽人,恐怕還得我保護你。”
其實沈郁白的身材并不瘦弱,人高腿長的,興許是年紀輕,也沒怎麽刻意鍛煉過,所以看不出什麽肌肉的輪廓,就是美少年的長相、美少年的身材,能挨幾下打,但也不是那麽抗揍的那種。
沈郁白皺了皺眉,手裏的導航還在發出聲音,讓他直行五百米。
少年半邊身子匿在巷牆覆下的影子裏,“我走這條路回去而已。”
她一時成了啞巴,“哦”了一聲就轉過身去了。
走到小區樓下的時候,林杳看見阿婆正拎着一串鑰匙守在門口,她迎上去,攙着老人的胳膊,“你在這兒……等我?”
阿婆點了頭,說:“你今天回來好晚,也沒打個電話,我怕是你沒帶下面大門的鑰匙。”
林杳張了嘴,卻也吐不出一個字。
阿婆看見了她身後的沈郁白,問了一句:“那是?”
這事兒沒什麽不好說的,況且林杳也不擅長撒謊,就直接說了沈郁白的身份,阿婆立馬笑眯眯朝那邊走過去,居然問沈郁白要不要去她們家休息一下。
林杳站在後面覺得有些懊惱,叫了一聲“阿婆”也沒人理她。
沈郁白看清了林杳的表情,拒絕的意味很明顯,所以他眨了幾下眼,故意答應了下來。
等到三個人一起進了小區大門,阿婆才拍拍林杳的手,壓低了聲音告訴她:“人家畢竟對咱們家有恩,你得記着點兒,知道了嗎?”
林杳低着眼“嗯”了一聲。
她家的布置很簡單,只不過阿婆愛種花,屋裏各個櫃臺上都擺了小花盆,顯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即使在屋內,卻也能切實地感受到——已經是春天了。
沈郁白瞭過一眼,很輕地從鼻間哼了一聲,畢竟林杳看上去可不是這樣有生氣的人。
客廳裏只有一座很小的沙發,剛好能窩下兩個人的那種,窗外的太陽還很大,阿婆邊切水果邊囑咐林杳去把房間窗外的那盆花給收進來,別讓花曬死了。
那盆花還不小,林杳搬得很吃力,她停下,想了想還是叫了沈郁白的名字:“沈郁白,能不能幫我一下?”
少年眉梢輕動,側身進來給她搭了把手,把那盆花抱了下來,林杳直起腰看見他的臉,又皺了眉:“你那是什麽表情?”
“沒什麽。”他嗓音松散,眉眼一轉,往窗外眺了幾眼,沒看她,“原來你也會客氣地說話。”
這下換林杳的表情變得古怪了,“我當然會,請人幫忙不得客氣點?有什麽好奇怪的。”
她轉身就走,沈郁白動了動脖子。
真是客氣不了三秒鐘。
窗外挂着的晴天娃娃撞到防盜窗的欄杆上,沈郁白看清了上面糊成一團的油彩,心想林杳的品味可真是糟糕。
沈郁白也沒多逗留,嘗了幾口阿婆切好的水果就準備走,老人家對他很熱情,還想送他到大門口,被他回絕。
他下樓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掉了,像一塊罩住燈火的黑色絨布,只從縫隙裏透出一絲絲天光。
路口對面還有人在擺攤,攤布上從烏龜、鳥,到兔子、倉鼠,各種家養的小動物都有。
沈郁白蹲下身,在那群倉鼠窩裏挑挑揀揀,只有一只紫灰色毛發的鼠扒着他的手指咬,沒咬到皮肉,只是把他的指甲咬出一個豁口。
攤主覺得很抱歉,告訴他:“那一只是一線倉鼠,最野了,很難馴的,要不您看看這邊這幾只?”
沈郁白沒理他,把那只灰毛鼠揪起來看,小家夥兇悍得很,在他指間撲騰了幾下,沈郁白看了看,是只母的。
他漫不經心地把倉鼠扔進籠子裏,随口答:“沒什麽,就這只吧。”
直到人拎着籠子走遠了以後,攤主瞅了眼自己的倉鼠堆,最兇的那只終于被買走了。
他嘟囔着:“沒見過有人專門挑着兇的買。”
入了夜以後溫度就低了下來,路邊刮了風,路上的攤都卷了鋪蓋回家,窗臺上的衣架被風吹得左右擺動,撞到欄杆上發出咣當聲,林杳打開窗戶把外面的衣服收進來,衣服上都沾了一股涼意。
她扔在床上的手機屏幕還亮着,是跟林平的聊天界面,問他什麽時候有空回家。
計算着時間,林平那邊的工程應該快結束了,可這幾天她無論是打電話還是發消息,林平都沒有回,不知道又在忙什麽。
林杳低眼關上窗,把收進來的衣服疊好,床頭櫃上的日歷被撕了一頁又一頁,再撕幾頁就該到她的生日了,往常每年林平都會記得的,再忙也會提前問她要怎麽準備。
可這次沒有。
她知道大人都很忙,林平尤其忙,既要巴結好上面的老板,又要安撫好下面的工人。
爸爸、阿婆、舅舅,他們都有自己的事,世界轉動中的每一秒都是忙忙碌碌的,城市的夜也是燈火通明,她不能要求任何一個人為她停下腳步。
林杳打開臺燈,坐在桌前繼續寫卷子,手裏的筆沒墨水了,她往筆盒一摸,摸到一支重量不輕的東西,擡了眼看過去,發現是自己之前送給胡玉婷的鋼筆。
估計是不小心裝進她的文具盒裏了。
她端量着那支鋼筆,黑色筆身,筆帽上鑲了一圈金,攥在手裏沉甸甸的。
林杳只是看了一眼,又擱了回去,用慣了輕量的中性筆,拿着這種有重量的就寫不好字了,還是适合胡玉婷用。
就像第一次接過這個禮物的時候,林杳就清楚地知道,眼前那個泡在雨氣裏長一雙狐貍眼的少年,跟她的人生乘坐的是兩輛不同向的列車,分別駛向南北極。
一個擡頭看極光,一個低頭看冰雪。
站在地球兩個端點,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