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月光
第32章 黑月光
因為正是暑假期間, 附近的寺廟也開始在門口立牌子,說買燃香可以打折,還辦了解簽迎香客的活動。
萬茜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看到很多人都在寺廟門口排隊, 她就像約着大家一起去一趟, 林杳沒什麽異議,沈科也說可以抽出空,沈郁白每天都很閑, 只是順嘴問着:“廟裏供的什麽佛?”
萬茜想了下:“釋迦牟尼。”
據說他歷經六年苦楚,在一棵菩提樹下開悟,于是創了教,釋迦牟尼帶領的佛教僧團是平等的,沒有種姓歧視的。
可沈郁白對此并不是很感興趣, 他不信這些, 什麽神啊鬼啊佛啊的, 一聽就是假的。
因為周末的人一貫很多, 他們就約着下周一去,林杳今天下午還要去烏合會所,而沈家不知道這件事,她就又借口說自己去白檸家玩。
沈郁白只是窩在沙發上看了她一眼,百無聊賴地轉着手裏的遙控器。
騎自行車到半路,林杳感受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剎了車,停在路邊低頭看了眼,滑到接通的那端。
“您好,這邊是霖江區警察局, 上次是您打電話檢舉烏合會所的嗎?”
林杳捏了捏自行車的車把手,“嗯”了一聲。
對面又說:“是這樣的, 我們後來去搜過一次,沒抓到可疑人員,如果您還有什麽線索的話,歡迎繼續與我們聯系,因為我們手上目前也沒有證據。”
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林杳擰了眉,良久也只能答了個“好”字。
她一周前就檢舉過會所的不正當行為,但估計那夥人的防範心真的很強,瞞得滴水不漏。
林杳沉默了幾秒,自行車的車輪還壓在滾燙的柏油路面上,曬出一股汽油味,她把手機揣回去,蹬着自行車繼續走。
這件事果然被會所察覺了,經理找了幾個管大堂的主管去談話,林杳後來旁敲側擊地問過王倩,她說上面讓她們把嘴放嚴一點,被條子逮住尾巴的話她們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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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們基本都在後臺做事,沒參與過更裏面的事,但大家基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說到底還是會有些忌憚。
王倩嘆了一聲:“因為這裏的活兒清閑,給錢還大方一點,不然我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了。”
林杳想起她之前跟經理說的話,就問她:“王姐,你有沒有想過繼續讀書?”
王倩有些詫異:“我都這個年紀了。”
林杳看看她,“可以參加社會考試,考成人大學的,也是一條活路。”
她放下手裏的幹布,兩只手撐在凳子邊上,擡頭看了看灰暗的燈管,亂糟糟的後廚,大家都忙飛了,酒車剛推進來就又被推出去。
林杳跟她說:“只要有一個大學文憑,以後還能考公、考各種資格證,然後。”她推了推桌上的酒杯,停了停又說,“離開這裏,以後當喝酒的人。”
“我只是覺得,王姐你人很好,應該要過上更好的生活,要讀完想讀的書,做完想做的夢。”
王倩擦了擦手,笑着說:“不虧是文化人。”
她搬了凳子坐在林杳旁邊:“那我就努力存夠學費,說不準還能跟你同年成為大學生。”
王倩看見林杳手邊的小桌子上擱着一張白紙,上面被畫得亂七八糟,塗塗改改好幾次,然後又寫了些像詩一樣的東西。
她看了一眼,念着:“‘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東方的史良’——這是什麽?”
林杳把那張紙抽出來,對着沒什麽光的白熾燈看,上面的字模模糊糊,被她劃掉好幾行。
她用手指頭彈了一下,跟王倩解釋:“幫別人寫的歌詞。金斯伯格是第一位美國猶太人女性大法官,主張婦女有堕胎的權利,倡導女權進步;史良是新中國時期婦女運動的領袖之一。”
“你從書裏看的?”
林杳搖搖頭,聲音變得很輕:“我媽媽跟我講的。”
雖然後來她爸媽離婚了,她跟了林平,但是林杳不怨恨自己的媽媽,那是一位高知女性,有自己的思想和想要過的人生,她跟林平離婚也只是因為覺得林平在生活裏跟她很不協調,兩人的追求不同,分得也很自然,蔣依後來又嫁了一位中學老師,現在應該過得不錯。
以前家裏還留有很多她給林杳買的書,只是後來三番四次地搬家,那些書也搞丢了。
林杳想起聶清說沒有人對她進行過性教育。
而林杳的媽媽有,蔣依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告訴了她這些,家裏那個時候還有很多科普類的書。
媽媽教給她男女交往的一般道德規則,教給她什麽是自尊、自愛,林杳覺得自己能長成現在這個樣子,蔣依功不可沒,她教會了自己什麽是女性之間的惺惺相惜、互尊互愛。
父母領了離婚證的那天,林平從民政局一回來就想拉着林杳走,當時林平盤下一個工程,正是有錢的時候,蔣依就放了手,讓林杳跟着林平走。
她給林杳收拾衣服,然後蹲下來,兩手握住她的肩膀,跟她說:
“以後媽媽可能不能經常見你了,如果真要問我能給你留下什麽的話……”
蔣依頓了頓,另起話頭:“記得媽媽之前給你講過的那麽多名人故事嗎?金斯伯格、史良、秋瑾。”
林杳點了頭。
“那就是我能留給你的東西了。”
“希望我以後見到你的時候,囡囡已經長成了像她們一樣強大的人。”
窗外的樹影晃呀晃,蔣依朝她伸出手,問她:“可以拉勾嗎?”
林杳把手搭了上去。
她最後還是跟着林平走了。
後來蔣依嫁去了外省,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沒什麽時間跟林杳見面,只是偶爾會打幾通電話來。
林杳盯着那串歌詞發起了呆,王倩看了看她,跟她調侃:“那等歌出了記得發給我,我天天在大廳放。”
外面在催新的酒杯,林杳站起來,把歌詞紙折好,很輕地笑了下,應着:“行啊。”
她在會所就做到八月中,後面的時間要拿來寫作業和複習,林杳還把自己以前的筆記借給了王倩,幫她備考用。
八月份的天還是躁的,路邊綠化帶裏的蟬一點兒也不歇息,林杳跟着萬茜他們一起坐進車裏,四個人一起去寺廟裏拜佛。
萬茜從車內的鏡子往後看,疑惑地問:“你把那老鼠帶着幹嘛?”
沈郁白兩手交搭着,聞言懶懶地扯了下眼罩,嗓音含混:“拉出來曬曬太陽。”
萬茜:“這車裏有太陽?你怎麽不擱在陽臺上曬?”
他又回:“曬死了怎麽辦?”
林杳轉頭看了眼那小倉鼠,正一個勁兒地刨墊在下面的紙棉,紫灰色的毛發上沾了好多白色的碎屑。
沒想到還真的叫它杳杳了,每次林杳聽到沈郁白這麽叫這只倉鼠都覺得別扭。
但他不在沈科萬茜面前這麽叫,甚至在王栩文面前也不這麽叫,都敷衍地用“小東西”來代稱。
沈郁白又把眼罩往下扯了扯,頭微微側靠在車窗邊上補覺,萬茜嘟囔着:“沒見你以前這麽寶貝什麽。”
淨塵寺離沈家不遠,開車十幾分鐘就到了,萬茜在寺廟的階梯底下買了幾捆燃香,給每個人都分了些。
因為最近廟裏的客流量多,來擺攤的人也多了,甚至還有賣符紙的,吹得神乎其神的,說能免血光之災、能讓家裏財運亨通、擺脫下落的運勢之類的。
林杳之前聽沈郁白說他不信這些,還以為他對這些不會感興趣,結果少年在符紙攤上看了好一會兒。
她靠過去,看了一眼,都是拿墨水畫的。
“你想買?”
他嗤一聲:“我看起來很好騙?”
林杳:“那你在這兒看這麽久。”
沈郁白轉身往廟裏走,寬松的衛衣帶起一陣風,吹得袖口處鼓鼓囊囊的,光斑層層疊疊地落到他周身,他平靜說了句:“以前沒見過。”
确實,林杳想起來沈郁白也就是去年才回國,之前都在國外待着,估計沒見到過符紙的實物。
她擡頭看了眼,寺廟門口圍滿了人,萬茜朝他倆招手,林杳擡了步,跟沈郁白并排走上去。
大殿裏有釋迦牟尼的佛像,院子裏還種着一顆巨大的菩提樹。
佛教裏認為菩提淨,是神樹,一般的寺廟裏都會種。
他們排了很長的隊,跪在了殿前的軟墊上,把手裏的香插進前面的爐子裏。
殿中有穿堂風掠過,香灰掉下一小截,林杳雙手合十,暫時還沒想好要向佛祈求什麽,沉思幾秒以後又只許了讓身邊的人都平安喜樂這樣簡單的願望。
其實也不簡單了。
林杳在這十五秒裏沒有睜眼,在濃烈的燃香味裏聞到一股極淡的青檸香。
她不知道,在她許願的這十五秒裏,旁邊的少年側頭,望了她十五秒。
薄薄的衛衣貼合着少年單薄的脊背,肩胛骨的線條被勾勒出來,沈郁白的眼睛輕輕張合幾下,視線安靜落在她身上,像是廟外陽光落在菩提樹葉上一般輕、一般熾熱。
十五秒,不見神佛,只見她。
他不着調地想,像林杳這樣滿身傲骨的人,會向佛求些什麽。
廟裏的菩提樹葉被風簌簌吹拂着,院裏的僧人在輕掃落葉,笤帚刮過地面。
金身佛像微微斂目,單手結印,大殿內燃香飄散,香灰落入銅鼎中。
而座下的少年只是睜着眼睛,一個願望也不曾向他求。
人們說,釋迦牟尼的結集裏,寫了這麽幾個東西:
三法印、四谛、八正道、三十七道品,以及。
——十二緣起。
菩提根淨,十二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