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月光
第34章 黑月光
國際高中迎新那天, 林杳剛去學校報名,只上了一上午的課,中午就回了家, 第二天才正式開始上課, 所以當天有空能去沈郁白的學校看表演。
當天是允許家屬進校的,沈科正好出了差,萬茜在家挑着衣服, 讓林杳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林杳本來想留在家裏學習的,萬茜遺憾地嘆氣,又勸:“一個人在家多沒意思啊,跟我一起去吧。”
她張了張嘴,想着反正自己也沒什麽事, 就答應了下來。
國際高中的迎新陣勢很大, 還在大操場專門搭了舞臺, 有燈光, 攝像機挂在機械臂上,追着人拍。
林杳站在人群外圍,把頭發撩到耳朵後面,擡頭看見舞臺五光十色的燈光,音響的聲音響得震天。
觀衆席上有學生自備了熒光棒,三兩個圍坐在一起,新生現在都沒有校服,所以林杳站在裏面也不算突兀。
萬茜舉着手機拍着照,咕哝着說不知道沈郁白是第幾個出場。
操場周邊沒有什麽遮擋物,風就刮得肆意了一些, 林杳把衣服的領子往上扯了扯。
這個年紀的學生聽的基本都是流行樂,KPOP占了大半, 有很多女生上臺跳了大火的女團舞,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
其實林杳不太聽歌,寫作業的時候偶爾會聽聽純音樂和白噪音,所以對今晚表演的歌曲都是一知半解,只覺得在場的觀衆都躁了起來,很興奮。
她沒仔細數過,只是一個節目挨着一個節目地看,直到王栩文拎着話筒走上去,萬茜拍了拍她,林杳驟然擡眼,看見花花綠綠的燈光下,沈郁白穿一件灰白色半袖,低斂着眉眼調吉他上的弦。
萬茜問她:“杳杳,我手機沒電了,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給小白錄個像。”
林杳點點頭,把手機遞了過去,然後直了直脖子,視線穿過前方的人海,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跟他比起來,王栩文穿得就格外誇張了寫,還踩着一雙柳釘靴上臺,黑皮夾克直反光,估計是想學九十年代的搖滾樂隊的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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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杳聽過沈郁白寫的那歌,明明是首慢節奏的民謠。
她往旁邊瞥了一眼,看見萬茜兩指放大,鏡頭正好框住了沈郁白整個人,少年身高腿長的,一只腿屈着,另一條腿伸得很直,端着把吉他,手指随意地撥了幾下,試着音。
下一秒,他擡了眼。
林杳不知道沈郁白是怎麽在這麽缭亂的燈光裏、這麽擁擠的人群裏,把她給挑了出來,手機攝像頭還正好錄進了他的注視。
萬茜見他看了過來,就騰出一只手跟他打招呼,林杳也學着她簡單地晃了晃手,證明自己看見他了。
燈光暗下去,場內只剩下觀衆壓低的竊竊私語,說着什麽“原創曲目诶,好厲害。”
“彈吉他的男生是誰,還挺帥。”
“沈郁白,他還挺有名的吧,還是國外賽車隊的呢。”
……
下一秒,吉他被緩緩撥動,場內靜了下來,剩兩束燈光照在臺上兩個人身上。
沈郁白只是個在旁邊伴奏的,似乎并不打算出聲,只有王栩文的人聲從音響裏揚出來。
那是林杳寫的詞,每個字都是,在夜裏嚼爛了無數次,再落筆到紙上的。
很多個夜晚,沈郁白在陽臺練吉他,林杳就靠在床邊,咬着筆頭琢磨要配一副什麽樣的詞,很偶爾的也會盯着落地窗發呆,靜靜地讓夜風吹着她腳尖,單純地聽沈郁白彈奏,那一刻會覺得心情很安寧。
/如果能 長出第二顆心髒/
/我要交換 破碎人生的理想/
/用一把鏽骨 敲破靈魂的軀殼/
/剝 開烙在肋骨上的傷/
/不在意漂亮不漂亮/
/去找我的烏托邦/
臺上的人在大聲唱,林杳就坐在臺下,很輕地哼着調子,吉他聲激烈起來,林杳看見沈郁白的手指不停地撥着弦,進了副歌部分。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東方的史良/
/是盧浮宮的萊斯特 是無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過浪浪山巅取太陽/
/他們說 人生多跌宕 世事皆無常 苦酒釀悲怆/
/可我只怕被遺忘/
“……”
沒有人出聲,大家跟着節奏慢慢揮着熒光棒,林杳聽着自己寫的詞被唱出來,心裏還是有相當大的滿足感的。
興許很多人聽不懂這詞裏講的什麽,這首歌也許只會出現這麽一次,但是林杳覺得也挺值。
她張了嘴,無聲地哼唱着尾調,沈郁白終于出了聲,給王栩文當和聲。
幾個人的聲音有輕有重,在今夜交彙在一起:
/請記住我 姑娘/
/我叫 /
“——遠方。”
吉他聲漸息,打光的燈也暗下,臺上人撤了場,萬茜拉了林杳一把,叫着她:“走吧,咱倆去後臺找小白。”
還沒等兩人走到後臺,沈郁白就出來了,灰白色外套裏面還是純白的校服,本來領口處還配了個領結的,但沈郁白戴不慣那樣的東西,就直接扯了。
後臺的老師還指着他倆說:“明天一定要穿全套校服。”
她點了點沈郁白:“尤其是你,我都逮到你好幾次了。”
沈郁白摸着脖子,懶聲敷衍着:“好好好。”
老師讓他把吉他送回學校樂器室裏,沈郁白轉了個身,看見林杳和萬茜都等着他。
王栩文穿不慣柳釘靴,走路像鴨子,他從後面搭上沈郁白的肩,然後又看見了林杳,訝異地愣在原地。
萬茜問沈郁白:“你還看表演嗎,還是跟我們一起回家?”
沈郁白看了眼林杳,林杳的手還插在兜裏,跟他對視一眼,又被王栩文驚訝的視線給看怕了,就扭開了頭。
他被那種讪讪的小表情被逗樂了,很輕地笑了下,頂了頂肩上的吉他包,跟萬茜說:“我先把東西送回樂器室,然後一起回去。”
萬茜說了“好”,她覺得口渴,就說:“那你帶着杳杳去,我好渴,先出去買水喝,你弄完了在門口找我。”
沈郁白點了頭,萬茜走了以後,王栩文差點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他叫嚷着:“你倆到底什麽關系啊?親戚?表兄妹?青梅竹馬?”
沈郁白不耐煩地把他推開,“啧”了一聲:“有你什麽事兒啊。”
沒一個猜到點子上的。
林杳只是站在一邊,沒摻和這個問題。
王栩文好像還不知道她住在沈家的事,也不知道她是沈家資助的那個學生。
統計分數的老師叫着組號:“第11組的人呢?來候場啊,待會上去領獎了。”
王栩文回頭應了一聲,咬着牙跟沈郁白說:“晚上我再問你,電話保持暢通!”
他又偷瞄了林杳一眼,臉上挂着一副“好兄弟翹了我暗戀對象”的表情,然後憤憤不平地踩着柳釘靴回了後臺。
沈郁白:“……”
有時候覺得,他這樣懶的人能跟王栩文成為朋友,也是夠義氣的,這人不僅屁話多,屁事也多,唯一的優點就是沒心眼兒,夠天真爛漫的。
終于把人弄走了以後,沈郁白在前面帶着路,還招呼着林杳:“跟緊點,現在天黑。”
林杳擡步跟在他身後走,看着他單肩背着的吉他包慢慢地晃,打在少年挺直的背上。
其實也沒有那麽黑,國際高中連小路邊上都裝了路燈,敞亮得很。
只是教學樓裏暗得很,因為學生都下樓去操場看表演了,教室裏都熄了燈,整棟樓都是空的,一點兒人聲都聽不見,只有樓底下樹叢裏的蟬一聲又一聲地叫。
沈郁白踩上樓梯,這裏視線昏暗,林杳本來想拿出手機照個明,結果一摸兜才想起來她的手機還在萬茜手上,又只能作罷。
“你看不清?”沈郁白問她。
林杳擡眼望了下,确實有點看不清,但不至于兩眼一抹黑,于是就答了:“還行,能好好走路。”
不過她還挺納悶的,這樣的學校居然不給樓道裝燈的嗎?
沈郁白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了,順嘴解釋了一句:“這棟樓的燈管今天剛壞,還沒叫人來修,總之小心一點。”
林杳幹巴巴應了聲。
樓上的樂器室沒鎖,沈郁白把吉他輕輕擱在架子上,把門掩上了。
下樓的時候沈郁白還走在前面,矮了林杳一頭,她眯着眼,借着一點點熹微的月光,能看清他的頭發在風裏輕顫。
微風送來很淡的青檸香。
沈郁白輕微側首,略略擡着下巴,狐貍相很迷惑人,眼尾像帶了勾子,輕輕上揚,卻又不顯得妖嬈。
林杳直問:“你走着走着突然看我幹什麽?”
沈郁白的喉結動了下,嗓音沉了下去,空了兩秒的拍才答:“你猜。”
她安靜地凝視着他,月光很暗,也很涼,照亮她後背,烏黑的短發也被照得發了亮。
林杳的眼睛一貫很好看,清淩淩的,沒什麽多餘的心思,足夠坦蕩。
她向來不喜歡把問題搞得太複雜,就把一直在想的問題說出了口:“那以前那幾次呢?也要我猜?”
沈郁白安靜了一會兒。
“哪幾次?”
“你今天在臺上,上次在摩托車的後視鏡裏,還有之前的很多次。”
總是做事做到一半,然後就抽了神,擡眼看看她,不知道在看什麽。
還老是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來試探,做一些別有心思的事,之前林杳沒有想過沈郁白為什麽阻止她住校,為什麽總是莫名其妙地關心她,她那時候甚至以為沈郁白叫那只倉鼠“杳杳”是為了嘲諷她。
後來回憶了一下,沈郁白的語氣裏根本聽不出嘲諷,他故意在沒人的時候,故意在她面前那麽叫,試探着她的态度。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只會在巷口拍巴掌看好戲的人,後來也願意沖進巷子裏把她拉出來,帶她去看月亮放松心情,給她抓娃娃,細心地給她的傷口上藥。
至今為止,憑林杳對沈郁白的了解,他沒對別人這樣。
他正企圖一點一點越過雷池。
如果林杳不是林杳,她會動心。
但下一刻,林杳冷靜地說着:“沈郁白,我一直以為你心還挺冷的。”
她聲音愈來愈輕:“但你現在是不是有點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