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月光
第45章 黑月光
但是監控裏聶湛只是站在旁邊看着, 直到金友媛被吓到以後跌倒在地上,聶湛才動了動腳,往金友媛那邊走了兩步。
林杳不懂他到底在做什麽。
她問李亞:“還有後續的監控嗎?有那個人的線索了嗎?”
李亞:“要來了周邊的監控, 還沒來得及看, 有消息會再給你們打電話。”
林杳往後退了退,聲音低下去:“麻煩了。”
她正準備離開,李亞沉思了一會兒還是跟她說:“最好還是能問問金友媛能不能提供長相信息, 因為目前只有她見過那個人。”
林杳沉默良久,嗓子發沙:“她想不起來,只能認出那個人的臉。”
這種叫做想象障礙,閉起眼睛無法在腦海中浮現具體的形象,眼不盲心盲。
五年前, 在巷子裏的垃圾桶旁邊發現金友媛的時候, 她已經是渾身赤.裸的了, 頭發黏在臉上。
昨夜一場大雨, 沖得什麽都不剩,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腫了,睜都睜不開,林杳站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裏像長了刺一樣疼,她努力開口,想說對不起,卻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那時候金星鑫死死咬着牙,脫下外套把妹妹包住,抱了回去, 林杳看見金友媛露出來的那只眼睛,瞳孔渙散着, 一點神采都沒有。
林杳看着她,眼睛開始發潮。
她想起金友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會牽她的手,小孩子個子只到她的腰部,用肉肉的臉蹭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和金星鑫身後,用模糊又稚嫩的聲音叫她“林杳姐姐”,追不上的時候就會委屈地哭,林杳和金星鑫就笑着回去找她。
巷深處一片水窪,混沌的水坑反射出黑雲沉沉的天,磚瓦的縫隙裏擠滿了綠色的苔,林杳的指甲嵌入掌心,滲出了血。
後來葉傅文敷衍地問金友媛記不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子,金友媛沉默着,金母怕她難過,就抱住女兒的頭:“她描述不出來,印象太模糊了,那時候又是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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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沉寂下來,還是無法有進展,葉傅文正想擺擺手讓她們回去,又聽見金友媛沉靜地開口:
“但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能把他認出來。”
林杳看見她的眼淚掉下來,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了頭,金母把金友媛抱得更緊。
終于,在五年後,這件案子能重新被翻出來查了,能讓這個案子被壓五年,葉傅文也算有本事,就是不知道究竟他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權力。
從警局回去的時候,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林杳去便利店買了把傘,果然在半路上落了雨,她撐了傘,褲腳還是被沾濕。
她坐在房間的地毯上看了會兒電視,林杳只愛看法治頻道,哪個村裏又發生了謀殺案,河上浮起女屍;抑或是結婚多年被家暴,最後卻只能找社區調解。
林杳閉了閉眼,呼吸間嗅到沉重的水汽味,混沌的大腦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句話:
“暴力流向女性,女性承受暴力,成為受害者。”
男人比拼肌肉,女人比誰更瘦,這是誕生于男性審美條件下的社會,所以女性總是手無縛雞之力,逐漸向“小白花”的人設靠近。
林杳在這個時候會想起很多人,想起躲在會所隔間裏奮筆疾書想考大學改變人生的王姐,想起為了讓自己走出陰影而努力與外界接觸的金友媛、奮力逃離重男輕女家庭的白檸……還想起了很多人。
總還是有人不一樣的,總有人是真的為了自己而活。
興許是雨天的氛圍太讓人昏沉,空氣中大半都是水汽,氧氣也被壓縮,呼吸變得悶,輕微缺氧的狀态下就特別容易困。
林杳在眼皮落下的那一秒還在想着亂七八糟的事,下一秒就靠在床邊睡着了,電視裏的主持人還在繼續播報案件進展,林杳輕輕吐着氣,呼吸變得均勻且沉重。
夢境回到了雨天,林杳看見金星鑫耳朵上挂着口罩正準備出去,她扯住他,問:“你幹什麽去?”
金友媛還在房間裏睡午覺,林杳在幫忙檢查她的作業,手上的紙頁變得無比潮濕,夢境裏的金星鑫笑得還和以前一樣,和坐在自行車上回頭沖她招手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他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和:“我出去一趟。”金星鑫罕見地停頓了一下,又假裝一切正常,“馬上就回來了,你要是累了可以跟我妹妹躺在一起睡一會兒。”
林杳的手松開,看着他關上門離開。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杳也是後來才知道,金星鑫那天是揣着一把刀出去的。
金友媛出事以後他再也沒去過學校,在家窩了一兩年,也經常出去,很晚才回來,卻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他死在找到金友媛的那個巷子,林杳估計他肯定知道了什麽,可他又什麽都沒說,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酒闌巷——林杳人生中頭兩次去那條巷子,見到過兩幕足以烙印一生的畫面。
警方圍了警戒線,她站在遠處怔怔地看着,那一天是暴雨,垃圾桶裏灌了半桶水,水花撲棱開,濺到林杳胳膊上,激得人渾身打起了寒顫。
她看見地上那人蒼白的手指旁邊是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手腕上是她串的多寶串,保平安的,只是珠子泡在了血水裏。
林杳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能平安,卻一個又一個地失去了他們。
她的眼睛睜得發澀,眼淚很燙,和冰涼的雨水混合摻雜在一起,落在巷子的地面上。
後來林杳很少說話,剪了短發,很多人都沒想過,其實她以前也有抱着阿婆和媽媽的胳膊撒嬌的時候,有故意跟金友媛一起捉弄金星鑫然後躲在角落裏偷笑的時候。
後來的她只有學校告示欄上一次又一次的通報批評,因為她見不得有人被欺負,林杳知道,那些女生一定都是某個人的女兒,某個人的妹妹,某些老人的孫女,也會有珍惜她們的人,像以前被大家愛着的她一樣。
女性總是受害者,她偏不,偏不做什麽暴雨中的純潔小白花,就不遵循白幼瘦的審美,就要有強健有力量的身體、有清醒理智的大腦,偏要長出一身刺,紮得那些人遍體鱗傷。
林杳趴在床邊,兩只胳膊把頭埋起來,呼吸被困在小小的臂彎裏,眼睛被夢境熏哭,沾濕了床單。
沈郁白輕輕蹲下身子,用手指蹭了蹭她眼睛,自言自語着:“怎麽還睡哭了……”
林杳的嘴唇翕張幾下,眉毛擰成八字,像被魇住了一樣輕輕喃語:
“對不起。”
少年低眸看着她,用指尖蹭着她潮濕的睫毛,又順着滑到了她眉毛上,微涼的指尖點在她眉心。
“你到底有什麽事不能和我說,卻又這麽難過。”
沈郁白一直有種感覺,他是被隔絕在林杳的生活之外的,不知道她經常出去是做什麽,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麽哭。
不知道她和金家的關系,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麽讨厭雨季,林杳通通不會告訴他,因為沈郁白根本沒走進她心牆對面。
他把電視關掉,一手攬着她的脖子,另一只胳膊穿過她的膝蓋下方,把林杳輕輕抱到床上去,扯開了被子給她搭上。
自己一向不蓋腳踝的人,卻記得幫她把被子掖好。
沈郁白的視線慢慢落在她臉上,挑開她淩亂的頭發,頭壓低了一些,緋薄的唇靠在她唇邊,又極為克制地停下。
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兩手撐在林杳身側又退開,表情淡漠地坐在她身側,低低道:“算了,你還沒允許。”
萬一被知道了,又會變生氣的。
沈郁白看着外面的雨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粗制濫造的晴天娃娃,臉上的笑臉畫得古怪,能看出來他沒什麽藝術天分。
也可能是覺得林杳就喜歡這樣的,所以就故意做了個醜娃娃。
他把晴天娃娃系在窗臺上,怕被風吹掉,還系得緊了些。
醜娃娃的身體左搖右擺,沈郁白看了眼還在落雨的黑雲,淡聲念着:“別下雨了,她讨厭雨季。”
林杳安靜地閉着眼,室內光線昏暗,少年離開的時候動作也輕,她尚且不知道他來過。
窗戶上的晴天娃娃囫囵轉了幾個圈,沈郁白床底下的符紙也變得潮濕。
她偷偷在他的房間裏貼了祝福的符紙,他也偷偷在她的房間裏挂了驅趕雨季的晴天娃娃。
只是當沈郁白從林杳房間回去的時候,在自己房間裏看見了萬茜。
萬茜的表情很複雜,她拍開了沈郁白房間的燈,覺得太陽穴發疼,問着:“陽臺上那塊板子就是方便你爬去杳杳房間的?”
沈郁白沒說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愛問他這個問題,好像就覺得他不該對林杳有別的心思。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有?
他坦誠地承認了:“是,就是為了我去見她。”
萬茜欲言又止,沈郁白的表情沒什麽波動,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像是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因為我經常會想見她,想跟她待在一起,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我會覺得安心,見不到她就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