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的

第55章 他的

林杳看了眼他的手, 被厚厚的繃帶纏住,她站起來,“你還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真出事了怎麽辦?”

她做了個深呼吸, “醫生說沒太大問題,好好養手,這段時間別開車了。”

醫院裏的病患多, 人來人往地從走廊穿梭來去,林杳低頭看着他,突然伸手用拇指蹭過他右眼下方的那顆痣,指尖剛摸上去就被他抓住手腕扯下來。

“別做這種事。”他偏了偏頭說,語氣克制。

林杳靜靜凝視着他, 問:“為什麽又點回來了?”

沈郁白撇開眼, “沒為什麽。”

說完他就起身回家, 林杳在後面問了句:“你的手受傷了, 不能開車,我送你吧。”

以前都是他送林杳,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後還對換了角色。

“你有車?”沈郁白回頭問。

林杳應着:“啊,有,你以前送我的那輛摩托,正好,開到你家以後我就不開走了,把車還給你。”

他沒說話,神情不太愉悅,跟在林杳身後下了樓, 看見了那輛停在那兒的的摩托車,被保養得很好, 跟以前一個樣兒。

林杳兩手握住車把,對沈郁白勾勾手指,示意他上來。

“住哪兒?”

沈郁白出了一下神,沒直接報地點,而是說着路線:“先直走。”

林杳也沒多說什麽,就照他說的話做,車頭擰過一個又一個轉彎的路口,沈郁白充當着人形導航,只是說的路線讓林杳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她把車停住,腳踩在地面上,看着眼前寬闊的江上大橋,突然沉默,被頭盔壓住的發絲在江風中舞動,她坐了一會兒,道:“你故意逗我玩兒?”

沈郁白拖着調子應付:“沒有,就是往這個方向走。”

這條路他們曾一起走過很多次,同樣的車,同樣的人,只是心境卻大為不同。

林杳覺得自己已經快忘記了,只是當再一次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再感受到身後人的溫度時,那牽着自己外套衣擺的手,清風中夾雜着的淡淡青檸味,卻又仿佛要喚醒某些已經塵封許久的回憶。

可她已經不會回頭,林杳的路越走越窄,人生也容納不下一個沈郁白了,她以前只是想和他談談戀愛,現在連戀愛的精力也沒有了,因為有要完成的工作、要拯救的人,所以私人感情都是可以被放棄的,林杳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車輪軋過這條路的時候,兩個人都各有心思。

也許一個是想着怎麽挽回,另一個想的是怎麽丢下對方。

摩托車開到了沈郁白的公寓樓下,林杳把車停住,把鑰匙扔給他,然後聳了聳肩,徐徐說:“行,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麽了。”

他站上臺階,看見那樣清澈的一雙杏眼,渾身的氣質又是那樣的尖銳,仿佛不容許任何一個人靠近她的柔軟。

而也只有他,曾經被紮得滿身是血,也湊上去在她脖子上留了個印記,除此之外他好像空無一物了。

沈郁白的唇色還是蒼白的,掌心滲出一點紅色,他面色平靜,盡力維持着不動情的模樣,嘴上卻說着:“你還欠我的,那兩張欠條,我還留着。”

林杳都快忘了這個東西,她給沈郁白寫過的那兩張欠條,居然還被保留着,這讓她心裏突然一動,湧上來複雜的滋味。

“知道了。”她一低眼,“那我們還扯不幹淨,今天我救了你,你銷毀一張吧,我還欠你一個人情,你以後有事還能找我一次。”

沈郁白轉了身,直接進了電梯,被劃傷的那只手緊緊攥着車鑰匙,血腥味擴散開。

一個人怎麽可以狠到這種地步,她連跟你見面都要算好次數,用一次少一次,耗光你手上的所有籌碼。

她就會成為這段感情的唯一贏家。

林杳打車回去,期間劉靜聯系了她,說之前的募捐活動已經落成,學校選了址,她們都可以過去看看。

她答應說休息日可以過去,跟白檸兩個人提前買好了一些文具和衣服帶過去。

坐在車上的時候,白檸還有點拿不準林杳和沈郁白之間的事,咂舌幾下說:“我覺得我之前對沈郁白有偏見了,以前你倆談戀愛的時候,我還跟你說他這個人肯定不會動心,只是玩玩兒而已。”

林杳“嗯”了一聲,繼續聽她講話。

白檸突然坐起來,側着身子面對她,十分認真地考慮過一番以後道:“但是這麽多年了他還記着你……你就真的沒有一點觸動?”

“有。”她坦誠道,“有點觸動,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對他還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而且都分開這麽久了,十幾歲的時候還挺上頭的,分開以後就冷靜下來了。”

白檸看她一眼,總覺得她對自己有點認識不清,林杳好像也沒像自己說得那麽冷靜自持。

車開到了地方,她倆拎着大包小包往村裏去,劉靜還站在村口朝她們招手。

村子的建設很落後,地面都是沙石,除了山就是樹,有些農戶家裏會種田,有牛犁地的家庭都算得上是富裕了,所以還經常有嫁女兒換牛的交易。

林杳和她們一起去了當地唯一的一所小學,就兩個班,有一個支教的年輕老師,叫謝宛心,小孩子們都很喜歡那個老師,林杳想起金友媛應該是今年上大學,她好像也是念了師範,說要當老師教小孩子。

她們把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分發了出去,小孩子們翻來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新東西,揚着臉笑。

學校的老師邀請她們去辦公室喝茶,林杳推開門進去,看見裏面那個唯一的支教老師正在擦眼淚,一邊哭一邊批改作業。

她跟白檸兩個人對視一眼,白檸坐了過去,戳了戳她,問:“你怎麽了?”

謝宛心一開始沒說話,抽了抽鼻子,後來又用濃濃的鼻音說:“沒什麽沒什麽。”

因為跟她不太熟,白檸她們也不好多問,就給她遞了一包濕紙巾過去。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謝宛心擦了眼淚,輕聲道:“進來吧。”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姑娘慢吞吞推開門進來,眨着眼睛看着裏面的情況,看見林杳和白檸兩張陌生臉以後還有些不敢進來。

謝宛心跟她說:“沒關系,你進來吧,是來跟老師拿書的嗎?”

小姑娘點了幾下頭,快速跑過來,林杳看見謝宛心把桌子上那本《非暴力溝通》拿給她。

她拍了拍封皮,突然問謝宛心:“老師,我看懂這本書的話,真的有用嗎?”

謝宛心的嘴唇動了動,很勉強地笑了下,她沒有辦法,只能說:“會的。”

小姑娘走後,謝宛心又忍不住開始哭,她跟林杳她們說:“你們都是從市裏來的,我也是,我以前是念心理學的,然後來了這裏當心理老師,本意是想開導這裏孩子的思想,因為這裏太落後了。”

她有些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擺着的學生的心理小作文,又開始落眼淚:“我在來這裏之前,真的以為知識能夠治愈她們,我能幫到她們,後來我覺得,我真的什麽也做不到。”

謝宛心是半年前來的,一開始沒想在這裏待很久,只是想把一些開放自由的思想帶給她們,讓山區的孩子們也都知道,外面很大,她們可以走出“浪浪山”。

可是在她第一次讓大家把煩惱寫成心理小作文收上來以後,她看了一篇就落淚。

有的孩子家裏窮,父母十分粗魯,會不停地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孩子,會半夜兩個人一起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打一頓,說她是不值錢的賤貨,然後舔着臉去跟村裏有牛的家庭商量,把她嫁出去換牛,不管那家的兒子已經多大年紀了,不管對方會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好,他們只是想要一頭牛,不想要女兒。

還有很多人讀完這一年就不會再讀下去了,也許是家裏有了弟弟,所以女孩子就會被放棄,在家種幾年田,然後再嫁出去,期間還要給弟弟湊學費,不然就會挨罵挨打。

這個時候,你跟他們說平等自由,說要走出“浪浪山”,人生要有更偉大的追求,有什麽用呢?她們沒有機會。

謝宛心剛剛都不敢回答那個姑娘的問題,她問讀《非暴力溝通》有用嗎?謝宛心實在不敢說,就算把這本書讀爛讀透,半夜被揪着頭發扔進池塘裏的時候,你能跟這樣的父母用書裏教的東西溝通嗎?

溝通的前提是對方願意聽你說話,但是她們沒機會。

也就是這個時候,謝宛心開始悲哀地想,她念了這麽多年的書,研究了這麽多年的心理學,最後幫不上忙,救不了一個孩子,她好像學了一輩子空話。

語言跟暴力永遠不對等,你不能跟野獸談良知。

謝宛心跟剛剛進來的那個女孩說過,她只能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實在是幫不到你了,你能不能努力念書,到時候去遠一點的地方,再也別回來了。”

謝宛心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小姑娘低着頭,揪着衣擺告訴她:“可是老師,他們已經不給錢讓我繼續念書了,我還要怎麽努力啊?”

沒有用,做什麽都沒有用,就算只是聽了這個故事,也只會覺得渾身上下都被無力感裹挾着,使不上勁兒。

劉靜在她哭着說到一半的時候進來,給她倒了茶,坐在邊上安靜地聽着,白檸扣着抽屜上的木茬,林杳撕開一包新的濕紙巾,給她擦眼淚。

謝宛心的情緒很激動,她還太年輕,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哭得厲害。

劉靜拍拍她,道:“我知道的,我、我在這裏待了一周了,就是為、為了這件事,我們都會盡己所能的。”

林杳看了眼窗外的新學校選址,那裏還是一片空地,她安慰着說:

“新學校建成以後,會有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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