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的

第58章 他的

她默了幾秒, 直說:“那我不問你了。”

沈郁白“啧”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手裏的照片,靠得近了一些, 側臉挨着她耳朵, 傳來青年的體溫,明明是潮濕的雨天,林杳卻覺得氣氛幹熱了起來。

他又改了口:“她是一個修車鋪子的老板娘, 我之前在她店裏修過輪胎,店裏一直是她老公幹活,我也沒見過她幾次。”

“店在哪兒?”林杳正了心神問。

沈郁白看着眼前的暴雨,緩緩道:“離這兒挺遠的,現在我們估計走不掉, 再待一會兒吧。”

身後是一家書亭, 攤上擺放着各種雜志和報刊, 頁腳被雨水濺濕, 林杳側目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讓他擦擦外套上的雨水,然後一邊把傘杆往他那邊推一邊道:“擦擦,小心着涼。”

傾斜的傘被擺正,兩人都有半個肩膀露在傘外,林杳低眼看了看鞋尖,等雨停。

這種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十幾分鐘就快要歇息了,地面的水窪倒映着天上的雲彩, 黑雲退去以後,洩出一點天光, 世界也慢慢被點亮。

林杳踩着水窪跨上他的車,鞋底還沾着一層濕掉的泥,空氣還發着潮,讓人覺得身上黏糊糊的。

沈郁白帶着她去了那個修車的店鋪,店面不大,卷簾門被拉了下來,今天歇業,沒開店,鐵門上還用記號筆寫着聯系電話。

林杳對比了一下號碼,确實是死者丈夫的電話,他們已經打過很多遍了,一直沒有人接。

按理說發現自己的妻子這麽多天都不見人影,也該報案了,可公安系統裏完全收到任何報案,現在連死者丈夫也找不到了,也真是稀奇。

林杳推開隔壁一家電器行的玻璃門,把照片拿給他看,問着:“這是你隔壁那間修車店的老板娘吧,你知道他們一家去哪兒了嗎?”

那人從櫃臺後面站起來,扶了扶眼睛,回答着:“是她,趙钰,他們的店一周前就關了,我平時也沒怎麽跟他們來往過,不是很清楚啊,只知道他倆經常大聲吵架,隔着一堵牆都聽得清,那男的罵得可髒,吵得厲害的時候還在店裏摔東西,小孩子就哭,有時候心疼,就把小孩子接到我的店裏坐一會兒,趙钰吵完了就會把她姑娘領回去。”

林杳表示了解了,她收了照片,推開門出去的時候看見沈郁白還在外面等着,正弓着腰擦鞋,鞋上那點泥估計要把他難受死了。

見林杳出來,沈郁白就把紙巾扔掉,偏頭問她:“問完了?”

“差不多。”林杳十分自然地坐上他的車,“送我回警局吧。”

這還是第一次,不用他張嘴邀請,林杳就願意主動坐他的車。

他從後視鏡裏看看她,林杳低了眼看見他的眼神,又客客氣氣地道:“謝謝你,可以走了嗎?”

沈郁白移開了視線,什麽也沒說,把車發動。

回去以後,譚虎還在問:“趙钰老公名下的那輛車查到行蹤了嗎?”

楊長雲的眼睛還盯着電腦屏幕,道:“查到了,一個小時以前走了國道,被監控捕捉到了,這個路線好像是要去隔壁省,應該是回老家。”

譚虎撈起外套,催着:“來幾個人跟着我去他老家那邊蹲守,剩下的繼續盯着他的車向。”

他剛準備出發,又接了個電話,譚虎聽了幾句,“啊?”了一聲。

“有個小孩自己跑到派出所去了,說是趙钰的女兒,現在還在所裏待着呢,先去那邊一趟吧。”

林杳跟着他們到的時候,只看見一個小姑娘局促地坐在座椅上,警察給她倒了熱水拿了零食,她都一口沒動。

因為剛剛那場暴雨,她渾身都濕透了,他們叫人去給小姑娘買能換的衣服,用吹風機先給她把頭發吹幹了。

譚虎是個急性子,上去就單刀直入地問:“你爸爸呢?把你丢下了?”

小女孩說話的聲音很小,如同蚊咛:“他回老家去了,我總是哭,他嫌我煩,半路把我扔馬路上了,是好心的阿姨載我回來的。”

譚虎顧及到林杳和楊長雲是女生,讓她們從小孩嘴裏問點東西出來,自己帶了幾個人去路上圍堵趙钰的丈夫。

林杳和楊長雲給她把濕掉的衣服換下來,把小姑娘的臉擦幹淨了些,林杳捧着她的臉,看見小孩的眼睛還是紅腫的,應該是哭過很久。

她看上去還不到十歲,一直低着頭,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很緊張,林杳把熱水放涼了些,然後才遞給她,讓她潤潤嗓子。

小姑娘很慢地啜了一小口,然後就放下了,楊長雲搬了個凳子,盡量把聲音放輕:“你知道你媽媽去哪兒了嗎?”

她抓了抓衣服,一直看着地板磚,然後開始說話:“媽媽死了,我看見了。”

楊長雲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你看見是你爸爸做的了?”

小孩小幅度搖了搖頭,又咬住嘴唇,點了幾下頭。

她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爸爸經常打媽媽,一直都……”她緩了緩,“媽媽死的那天,我晚上本來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被摔東西的聲音吵醒了,就跑到爸爸媽媽的房間門口看,我看見爸爸用拖鞋打她,用椅子扔她,用腳踩媽媽的背……”

她又開始哭,林杳用紙巾輕輕擦着她的眼睛。

“爸爸扯、扯着媽媽的頭發把她拖出房間,坐在她身上打她的臉,然後出完氣就走了,媽媽被打得站不起來……我在旁邊哭,我去扯她,她用手在地上扣,爬去了後門,那時候在我們家的山莊裏,後門外面就是山,種菜養雞用的,媽媽就掉下去了。”

小姑娘用胳膊擦了下眼睛,“我力氣太小了,我扯不住她。”

所以她不能判斷這算不算是爸爸殺了她,因為趙钰是自己爬到後山的。

林杳見她哭得厲害,就抱了抱她,幫她把頭發紮好,小孩的頭發都被眼淚浸濕了。

“沒事的,現在你在警察局,我們會幫你媽媽的,好嗎?”

小姑娘還抽噎着,她像是許久沒睡過覺了,哭了一會兒就累得睡着了,她們聯系了趙钰的父母,結果趙钰的媽媽已經去世了,他父親老年癡呆,現在還住養老院裏呢,男方的父母也是完全聯系不上,估計是被趙钰丈夫通知了什麽。

譚虎把人抓回來以後,在審訊室裏審了半天,大家這天都加班到很晚,小孩最後被趙钰的姐姐領回去了,對方一直跟她們鞠躬道謝,她好像也是才知道趙钰出事了。

林杳回到家的時候,家裏是黑的,她喊了幾聲白檸的名字,還以為她在加班,結果從對面的屋子裏聽到白檸的聲音。

白檸從王栩文的房子裏打開門,沖林杳招手,道:“過來過來,今天王栩文請客吃飯,叫了好多外賣。”

林杳把外套挂上,轉身跟着白檸進去,還狐疑問:“你不是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白檸心大,回着:“那我也沒跟他買的吃的老死不相往來,白嫖的火鍋幹嘛不吃。”

林杳進去了才看見桌子對面還坐了個沈郁白,碗裏幹幹淨淨的,一點兒東西都沒吃,汽水倒是喝了幾罐。

她遲遲沒動作,被白檸推了進去,這人身上還有一股酒味兒,看來和王栩文兩個人喝了不少,桌子上好幾個空酒瓶。

林杳和沈郁白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她擡擡眼,抿住唇,又把頭偏開,拿了筷子夾菜。

王栩文指了指沈郁白手邊的一小碗蝦肉,醉醺醺的,夾着個大舌頭說話:“林杳不用自己剝蝦!看,小白早就給你剝好了,他等了你超——級久,蝦肉估計都涼了,再放進鍋裏燙燙。”

沈郁白冷冷看他一眼,聲音沉沉:“就你話多,我剝給自己吃的。”

王栩文哈哈大笑,大力拍着他的背,“得了吧你,你從來不吃蝦。”

林杳沉默着,自己吃自己的,沈郁白輕輕瞥向她,見她沒什麽反應,又把視線挪到了手邊那碗蝦肉上,把碗推得遠了一些,看起來很煩。

四個人裏只有白檸和王栩文兩個醉鬼在大喊大叫地聊天,鍋裏的湯底還在咕嚕嚕冒泡,樓房外的燈幾乎都滅了個幹淨了。

王栩文打着酒嗝,沒個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沈郁白,又跟林杳搭話:“林杳啊,你就沒考慮過找個靠譜的人,談個戀愛結婚?”

他用力咬住“靠譜”這兩個字,看看沈郁白又看看她,暗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沈郁白不太耐煩地睨他一眼,踩住王栩文的腳,想叫這家夥閉嘴。

林杳沒什麽波動,握着汽水瓶轉了幾圈,悠悠問:“什麽是靠譜的人?”

“如果你跟我做着一樣的事,見過那麽多人不幸的人生,看見那麽多被男人騙、被男人打的女人;看見十幾歲被騙身的姑娘在警局大哭;抓嫖.娼時看見那些玩雙龍的男人,他們穿上衣服從看守所裏回去了以後還是裝着好丈夫、好爸爸。”

她把易拉罐裏最後一口飲料喝掉。

“如果你每天處理的都是這種案子,就不會有想戀愛結婚的想法了,我每天在局裏加班到半夜,回家了還要因為這種事煩心,要防備丈夫有沒有變心有沒有偷吃,要因為大大小小的事跟另一半吵架,那何必呢?我何必活得這麽累呢?”

沈郁白安靜聽着,看着她把空掉的易拉罐精準地扔進垃圾桶。

他又看着自己剝的那碗涼掉的蝦肉,才發覺,原來在林杳心裏,他可能也只是個普通男人,和她案子裏見過的那些沒什麽不同。

她從來不認為他是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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