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閻鶴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淩晨三點跟一個小鬼搶被子。
他沉默了幾分鐘,嘗試伸手從小鬼身上抽了抽自己的被子。
沒抽動。
甚至那小鬼還順着被子蛄蛹幾下就挪動到他身邊,還使勁地蹭了蹭被子,好像睡得格外舒服,在睡夢中都開心得把被子抱得緊緊的。
小鬼離得實在是很近,幾乎快窩進了閻鶴的懷裏,睡得十分香甜,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閻鶴稍稍僵了一瞬,手上的動作也随之停了下來。
他極少與人有過那麽親密的接觸。
因為從小到大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哪怕是小貓小狗都不願意與他親近,他便早早習慣了獨行。
閻鶴稍稍低了頭,看着懷裏的小鬼好像只毛茸茸的小貓,舒服的在他懷裏窩着,眼睫長而濃密,臉頰有點紅撲撲的,睡得很熟,跟前不久灰撲撲的模樣不太一樣,瞧着心滿意足了不少。
恐怕那小鬼估計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自己會在活人的床上呼呼大睡。
閻鶴摁了摁眉心,他對着枕邊的小鬼看了許久,也看不出是什麽鬼。
半晌後,他最終還是拿起空調遙控器,把溫度調高,沒去再去碰那床被子。
淩晨五點,天将破曉,幾縷微弱曙光從雲層中洩露而出,天地間的陰氣逐漸在晨曦中消散。
淺灰色大床上,吃飽喝足還睡了一覺的小鬼從床上爬了起來,晃了晃翹起的頭發,只覺得心滿意足。
可當慕白扭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蓋了大半截的被子,沉睡的男人身上只有一小塊被子。
他有點心虛,連忙把被子給男人還了回去,還把被子的邊邊角角給男人掖好,用被子給男人裹得嚴嚴實實。
窗外破曉的曙光越來越亮,慕白急急忙忙飄走,臨走前還心虛地回頭瞄了一眼沉睡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似乎睡得很沉,姿勢跟入睡前一樣,并無多大變化,仿佛并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
站在窗臺上的小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深灰色的窗簾輕輕一晃,仿佛晨間微風吹拂,小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下午四點。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高樓林立,最引人注目的一座現代化大廈高達數百米,幾乎直聳雲霄。
巨大的落地窗前的書桌寬敞,桌面整齊地摞着一疊文件。
穿着黑襯衫的男人微微低頭批閱着文件,腕骨的佛珠與昂貴的腕表偶爾碰在一處,周身氣質內斂沉靜。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閻鶴嗓音低沉道:“進。”
秘書輕推開門,他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恭敬輕聲道:“閻總,弘白大師那邊有了回複。”
閻鶴筆尖一頓,他擡起頭道:“那邊怎麽說?”
秘書猶豫了一會道:“那邊回複的人是弘白大師的弟子,并非弘白大師本人。”
“弘白大師的弟子說弘白大師早在前幾個月便出門游歷,行蹤不定。”
“弘白大師的弟子說若是閻總有事,可以與他們聯系。”
閻鶴嗯了一聲,他放下筆道:“把弘白大師弟子的聯系方式給我。”
秘書将聯系方式給了辦公桌前的人,便輕步離開辦公室,順帶将辦公室的門輕手關上。
辦公室裏,閻鶴靠在椅背上,按照聯系方式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就接通,聽聲音是個很年輕的男生,他笑着道:“閻總,好久不見。”
閻鶴簡單打了個招呼,他靠在椅背上,指節輕敲着桌面,好一會才淡聲道:“我家裏進了東西。”
電話那頭的弘晖嗓音立馬凝重下來:“又被纏上了?”
閻鶴嗯了一聲。
閻家在他年幼時便發現他體質不對勁,發燒更像是被魇住,不哭也不鬧,常常幾天幾夜醒不來,還時常對空氣說話。
閻家便尋來弘白大師替他看相把脈,除去了邪祟,又重新布局了閻宅的風水,這才讓年幼時的閻鶴情況好一些。
但由于閻鶴體質極陰,早些年閻家又有恩于弘白大師,于是弘白大師贈予他一串極為難得的紫檀佛珠防身。
倘若惡鬼有殺意,靠近佛珠便會立刻魂飛魄散。
大概是絞殺的惡鬼多了,震懾力十足,閻鶴已經很久沒有再因邪祟之事找上弘白大師。
弘白天師的弟子弘晖也知道閻鶴曾經被惡鬼纏身的事,沉吟了片刻才鄭重道:“師父如今不在寺廟裏,那小鬼對你做了什麽惡事?”
昨夜被搶了被子的閻鶴:“……”
他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遲疑道:“不算什麽大的惡事……”
電話那頭的弘晖凝重道:“那小鬼長什麽樣?”
閻鶴:“少年模樣,看上去年歲不大,不像旁的惡鬼一樣血淋淋。”
弘晖沉吟了片刻:“瞧得出是什麽鬼嗎?”
吊死鬼會吐舌翻眼,餓死鬼則是軀幹枯槁肚腹鼓脹,一般常見的鬼都會有些特征辨別。
閻鶴想到昨晚蜷縮在他床上睡得香甜的小鬼,神情有些古怪道:“瞧不出。”
弘晖想了好一陣,他嘆了嘆氣道:“我學藝不精,不能像師父一樣替你算出那小鬼到底是什麽鬼。”
“我這幾天替你聯系一下師父,看看能不能聯系上,若是聯系上師父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你這幾日得多多留心那東西,最好能看出那東西是什麽來歷的鬼,這樣也好有法子應對。”
閻鶴應了一聲,他挂斷電話靠在椅背上,指節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似乎在沉思着那小鬼究竟是什麽鬼。
———
郊區的墓地林子裏,吃飽喝足的小鬼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坐在樹幹上,揉了揉鼻子,小聲嘟囔了句:“誰在背後說我……”
可思來想去,慕白又覺得沒誰會惦記着他,除了同他一直交好的水鬼阿生。
他原本是個乾帝年間早些年進京趕考的小秀才,誰知在途中遇到水患,又在水患中稀裏糊塗丢了性命,醒來後就變成了個小鬼游蕩在世間。
他臨死前還迷迷糊糊想着他還沒有給他娘掙個風風光光的诰命夫人呢,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鬼就是阿生。
可阿生作為水鬼,一貫比他這個壓床的小鬼厲害,同他這樣白日只能躲在陰氣重墓園裏的小鬼不一樣。
阿生經常會出去幹一票大的,撈個一年半載的香火回來,順道接濟一些香火給他,這些年他才沒有餓死。
樹上的慕白稍稍向後仰,他坐在樹幹上晃着腿,興致勃勃地開始掰着手指頭數還有多少時辰到晚上。
小鬼望着遠處的某個方向,頭一次如此期盼太陽落下山。
天一黑,他又能吃上飯了。
想起昨晚暖融融的飽腹感,慕白就饞得厲害。
太舒服了。
吸食精神氣的感覺仿佛是冬天凍僵的四肢百骸浸泡在熱湯中,舒服得幾乎讓人喟嘆。
他昨晚餓壞了,吃得又快又急,幾乎是囫囵吞棗地往喉嚨裏咽精神氣,都沒來得及好好嘗嘗味道。
今晚得好好嘗一嘗才行!
幾個小時後。
當太陽最後一縷光線被地平線吞噬,城市陸續亮起路燈。
獨棟別墅的窗臺上,慕白熟練地一溜煙翻進客廳。
他今晚要比昨晚來得早,翻窗下來的時候還被一個圓頭圓腦的東西吓了一跳。
慕白好奇又謹慎地站在沙發上,他望着地面上圓頭圓腦的東西自動清理地面上的垃圾,然後嗡嗡地從客廳駛向卧室。
他有些心癢難耐,偷偷伸手摸了摸那嗡嗡到處跑的東西,但沒過多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嘩嘩的水聲吸引。
那是浴室方向傳來的流水聲。
慕白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地如同昨天一樣飄進卧室,在卧室裏勤勤懇懇鋪好床,然後開始等待新目标從浴室出來。
剛開始他還很耐心等着,但他實在是饞得厲害,內心又期盼着新目标早點洗完澡上床睡覺,于是老忍不住偷偷去看浴室裏的情況。
到了後面,慕白索性偷偷溜到浴室玻璃門上,眼睛亮晶晶地等着浴室裏的新目标洗澡。
黑金大理石地磚的浴室很寬敞,霧氣缭繞,內嵌式淋浴花灑下站着一個身形極高的男人,寬肩窄腰,膚色蒼白,肌肉線條流暢緊實。
閻鶴站在淋浴水流下閉着眼,胸膛稍稍起伏,額發向後捋了幾把,露出一副極好的面容,眉弓骨走勢完美,鼻梁挺直。
浴室裏滿是缭繞的霧氣,他閉着眼摁了摁黑色按鈕觸控,頂頭噴淋的花灑水流頓然停止。
閻鶴捋了捋濕漉的額發,他洗完澡一擡頭,就看見一整天沒出現的小鬼眼睛亮晶晶地趴在浴室的門上望着他。
光明正大,一點都不偷偷摸摸地望着他。
閻鶴:“……”
他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伸手拿浴巾圍住了下面。
玻璃門上的小鬼一低頭,然後嘶了一聲,驚嘆咂舌說:“好大啊……”
跟變異的大蘿蔔一樣。
小鬼的驚嘆嘀咕聲一點都不小,隔着玻璃門都聽得一清二楚。
閻鶴冷靜地擦着頭發,然後動作緩慢地把跨間的浴巾勒緊了一點。
他大概知道面前的小鬼是什麽鬼了
八九不離十是個小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