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閻鶴的生活助理跟了閻鶴很多年。

生活助理很清晰地記得他老板的床可是兩米乘兩米的。

這還不夠大。

原來看起來沉穩冷峻的老板私底下那麽狂野。

生活助理哪怕心裏震驚得如同火山爆發,但語氣依舊沉穩道:“好的閻總,請問還有什麽需要更換的嗎?”

閻鶴一邊批着文件一邊說不用。

反正那小鬼只愛睡床。

除了床別的東西也不去睡別的地方。

另一頭,墓地裏的小鬼抱着被子,戚戚然地從早上等到了晚上。

深夜,當慕白小心翼翼地抱着被子飄在玻璃窗外,探着腦袋看客廳的情況。

客廳只有新目标一個人,沒有禿驢。

慕白稍稍松了一口氣,但卻對抱着的被子發了愁。

閻鶴一偏頭就看到了躲在角落裏不敢露面的小鬼,被小鬼緊緊摟在懷裏的被子只有陰陽眼才能看到。

他想到昨晚被吓唬的小鬼,便打了個電話慢慢道:“王姨,我的被子今天找到了嗎?”

果不其然,那小鬼立馬露出了腦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帶着點緊張地望着他。

慕白看着男人對着電話那頭的人道:“沒找到?”

“那應該是掉在床底下了,你明天打掃的時候看看床底下。”

男人不知是想到什麽了,輕笑道:“我屋子裏又沒有鬼,那肯定是掉下床底。”

屋子裏唯一的小鬼有點心虛,立馬馬不停蹄直奔向卧室,把懷裏的被子偷偷塞到床底才放心下來。

大概是經歷這一場,今晚的慕白分外謹慎,床也不滾了,老老實實坐在床上等着他的新目标洗澡睡覺。

閻鶴一出來就看到小鬼端端正正坐在床尾,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像平日裏好奇地到處飄,看起來乖得厲害。

他唇角無意識勾了起來,覺得一床被子換這小鬼乖乖地坐在床上,也算是一樁劃算買賣。

結果到了淩晨,強撐着起床的小鬼又迷迷糊糊卷着被子準備爬窗戶離開。

正巧這個點醒來的閻鶴閉着眼睛用力地咳了一聲,提醒着小鬼別再卷着被子走了。

困得快睜不開眼的小鬼愣了愣,結果又聽到了閉着眼的男人咳了好幾聲。

聽到沒什麽動靜,男人又繼續咳了好幾聲。

這串咳嗽聲讓小鬼腦袋清醒了一點。

他低頭看着摟着的被子,立馬清醒過來,心有餘悸地把被子放回床上。

剛才還一直咳嗽的男人這會安靜下來,并不再咳。

但慕白卻有些遲疑,他記得男人平日裏并不咳嗽的。

他翻窗時頻頻回頭,很是擔憂,巴巴地想着他可就這一個飯票子。

要是他的飯票子因為生病出事那就完了。

小鬼飄回墓地時還有點憂心忡忡,他想了好久,覺得大概是自己吸的精神氣多了。

給新目标給壓壞了,才導致他半夜風寒入體,生病咳嗽起來。

慕白神色凝重下來,暗暗下定決心,決定日後回來的時間還要再早一點,每日吃一點精神氣就好了。

畢竟他就這一個飯票子。

得好好珍惜才行。

結果世事無常,在慕白下定決心的第二天,他就找不到他的飯票子了。

那日他如同往常一樣,到了時間便去到別墅,但別墅漆黑一片,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慕白裏裏外外都找了個遍,都找不到人影。

他先是蹲在別墅門前乖乖等了半個小時,以為能等到人回來,結果等了大半個小時,都還等不到人。

慕白覺得這樣不行。

晚上九點。

市中心大廈燈火通明,頂層辦公室依舊亮着燈,辦公桌前的男人低着頭,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的佛珠。

寬敞的辦公室靜谧得只能聽到中央空調運作的嗡鳴聲,遒勁有力的字跡落在文件下方,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閻鶴低頭批閱着文件,忽然像是感覺到什麽,流暢簽字的筆尖頓住,他擡起頭,望向了窗外。

頂層的辦公室為了采光都是采用落地玻璃,能夠通過巨大的落地玻璃俯瞰大半個津市夜景。

此時此刻,一只小鬼巴巴地趴在落地玻璃窗外看着他。

小鬼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也不知道在外頭的玻璃窗上待了多久,以往見到他都會亮晶晶的圓潤杏眼這時候有些蔫巴耷拉着。

閻鶴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腕表,才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極少加班,也不提倡手底下的人加班,一年中為數不多的加班也大多是因為公司發生了突發的緊急情況,必須召開緊急會議商讨方案。

前不久剛完緊急會議,他本打算處理完這沓文件就下班,但不知不覺批閱到了現在。

望着窗外巴巴的小鬼,閻鶴莫名其妙想到了朋友圈裏某個朋友養的一只很漂亮的小貓咪。

有一次他朋友出門回來晚了,小貓咪沒有飯吃,伸着爪子扒拉着飯盆,巴巴地望着朋友。

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朋友連發了三條朋友圈反思自己的錯誤,并且在朋友圈配上小貓巴巴望着飯盆的照片。

閻鶴對貓不感興趣。

但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趴在窗戶上的小鬼很像朋友家的那只小貓。

只不過朋友家的那只小貓會伸出爪子生氣地扒拉着飯盆,但小鬼不會。

他只會巴巴地趴在玻璃窗上望着他,陪着他加班。

閻鶴喉嚨動了動,莫名其妙體會到了養貓的朋友在朋友圈說見到小貓心軟軟的言論。

他一貫冷峻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幾分,将手上的鋼筆合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資料,然後起身準備下班。

小鬼似乎也知道他要下班,顯得很高興,立馬穿過牆飄過來挂在了他身上。

神情剛柔和下來的閻鶴:“……”

小貓什麽的,果然都是假象。

身後的小鬼先前還巴巴地趴在窗外望着他,這會仗着人看不見,興沖沖就摟着他的脖子,指不定哪天就要騎到他頭上去。

閻鶴想到那個場景,眼皮跳了好幾下。

辦公室外燈火通明,幾個秘書也一同留下來處理事務,閻鶴打了聲招呼,跟幾個秘書說下班吧,有什麽事明天再做。

沒過多久,燈火通明的辦公室也漸漸走了不少人。

閻鶴和幾個秘書一同在電梯外等電梯。

慕白挂在新目标身上,發現周圍烏泱泱的都是留着差不多發型的腦袋。

“叮——”地清脆一聲,吓了慕白一跳,電梯門緩緩打開,幾個人一同進了電梯。

電梯很寬敞,但閻鶴和手底下的幾個秘書都生得肩寬腿長,乍一看仿佛電梯裏烏泱泱的都是人。

慕白在進電梯門時被吓了一跳,他這會沒挂在新目标身上,而是小心翼翼飄在電梯最角落。

他從沒有跟那麽多人擠在一個鐵盒子裏,眼神茫然地望着面前幾個穿着黑色西裝的背影。

這幾個背影都肩寬腿長,都穿着差不多樣式的西裝。

慕白想了想,他飄起來,熟練往最右邊的一個挺拔背影挂去。

站在最中間目睹了全過程的閻鶴:“……”

他親眼看着小鬼當着他的面挂錯了人,趴在了他的秘書背後,顯得有興沖沖的模樣。

天天睡一個床。

還能挂錯人。

閻鶴沉默,忽然叫了一聲那個秘書的名字:“杜正。”

他嗓音很淡,面色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卻讓電梯裏的幾個秘書心裏咯噔了一下,以為是今晚某個地方沒處理好發生纰漏。

杜正心裏雖然也咯噔一下,但還是立馬擡頭道:“怎麽了,閻總?”

好在閻鶴只是問了幾個明天日程問題,并不難回答。

杜正松了一口氣,一一照着整理出的日程回答。

在杜正回答的時候,慕白這才發現自己挂錯了人。

他扭頭,發現自己的新目标站在另一邊,臉色是一貫地冷峻,但慕白卻覺得新目标的臉色好像要比平時要冷上一點。

慕白連忙從杜正的身上跳下來,重新挂在了新目标的身上。

這會挂對了。

小鬼舒了一口氣。

彙報完行程的秘書看着自家老板緩和下來的臉色,也松了一口氣。

回去的當晚,慕白就發現他的新目标是真的生病了。

平日裏他的新目标睡覺的時候都會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腹前,睡姿平穩地睡覺。

但今晚他的新目标卻用了一個側身睡覺的睡姿睡覺。

慕白望着背對着他睡覺的男人一句話也不說,燈也不關,留了一個背影給他足足看了一個小時。

大概是很身體不舒服。

從前他的阿娘就是這樣,每次生病了總會背對着他,連咳嗽都不敢咳出聲給他聽。

他娘用的藥都是最好的藥,但每晚還是難受得厲害,要側着身才能順出氣睡得安穩一些。

小鬼抿了抿唇,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說話,圓潤的杏眼裏滿是擔憂。

————

第二日晚上。

淺色的窗簾輕輕晃動,似乎是被夜風吹拂。

早早回來的男人翻過一頁書,察覺到了不遠處不同尋常的陰涼氣息。

他穿着黑色高領,靠在沙發上,長腿交疊着,越發顯得肩寬腿長。

在察覺到那股陰涼時,閻鶴擡眼看了一眼客廳的時鐘。

時鐘剛過八點。

也不知道那小鬼那麽早過來要玩什麽。

閻鶴唇角微微上揚,等着那小鬼好奇地飄到他身邊,探着腦袋看他今晚看什麽書。

但沒過多久,閻鶴翻頁的動作頓住,他沒擡頭,半垂的黑眸迅速冷淡下來。

不遠處彌漫的陰氣同先前的不一樣,此時彌漫的陰氣散發出濃濃的腥臭味。

小鬼身上的陰氣不是這個味道。

小鬼身上的陰氣更像是透明的果凍,冰涼但很幹淨,沒有難聞的味道。

人同人不一樣,鬼同鬼也不一樣。

有些惡鬼生得面目可憎,又因作惡多端,痰食的同類和人類多了,身上自然會有濃重的腐臭味。

閻鶴因為極陰體質,對這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再熟悉不過。

寬敞的客廳窗簾驀然劇烈紛飛翻卷起來,布料交疊拍打在一起,發出的刺啦聲宛如凄厲的哀嚎。

玄關上的架子也開始急劇晃動,尖銳的摩擦聲刺向耳膜,平常人看不見的陰氣如同潮水沸騰急速湧入別墅。

燈盞無故晃動,搖搖晃晃的燈光時暗時明,腐臭的陰氣如同霧氣一般包裹了整個客廳。

沙發上的男人垂眸,翻過一張書頁。

濃郁粘稠的血水流淌蔓延至客廳,一道黑影在凄厲的風聲中極速猙獰俯沖向沙發,騰升的陰氣化為鋒利黑爪由上而下刺來。

沙發上的男人将手腕上的佛珠粗暴地撥到虎口,神色平靜地抓住極速俯沖而來的惡鬼頭發,一寸一寸地收緊虎口,

佛珠驟然發出金光,宛如燒紅的烙鐵死死焊在惡鬼的頭發上,凄厲的慘叫也随之響起。

由陰氣凝聚而成的頭發被佛珠灼燒成白煙,并像燃燒的紙張一點點被佛珠吞噬,飛速消逝。

不過瞬息,青面獠牙的惡鬼頭顱硬生生少了一半了,只露出半只牛鈴大的眼與流着涎水的嘴。

惡鬼被佛珠灼燒得動彈不得,發出凄厲的哀叫,只能看着自己的頭顱一點一點被灼燒成白煙,慘叫聲響徹客廳。

男人拽着只剩下半邊頭顱慘叫着的惡鬼,在客廳粘稠腥臭的血海中慢慢走向浴室。

在客廳明明滅滅的燈光下,行走着的挺拔男人半張臉隐匿在陰影,冷白如玉的臉龐沒有什麽情緒。

他單手拖着慘叫逐漸弱了下去的惡鬼到浴室,拽着惡鬼的頭顱,那只剩下半張猙獰臉頰的惡鬼被迫仰起頭。

瞬息過後,惡鬼發出比先前更慘烈千百遍的凄厲叫聲,一串紫檀佛珠束住惡鬼的喉嚨極速收緊。

頃刻後,浴室藤升起大量的白煙,被佛珠絞殺的惡鬼成了灰燼。

灰燼被卷入馬桶,盡數沖下下水道。

客廳中由陰氣變成的粘稠血水也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家具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唯獨只有浴室鏡子上還流着惡鬼潛進來留下的蜿蜒血痕。

閻鶴低頭将佛珠洗漱臺上沖洗了幾下,又看了一眼腕表,發現快到平日裏小鬼來的時間。

閻鶴眼睫垂了垂,抽了幾張紙,開始慢慢擦拭鏡子上惡鬼留下的蜿蜒血痕。

與此同時,津市郊外的墓地。

白日裏陰森恐怖的墓地在入了夜仿佛更靜谧無聲,只有枝桠晃動發出的沙沙聲。

但只有開了陰陽眼的人才能看到墓地的鬼市此時此刻都是鬼魂在飄蕩,到處擺着零碎玩意的鬼攤,叫賣聲和還價聲絡繹不絕。

鬼市是平日裏一些鬼魂交易買賣的地方,只要有香火蠟燭,就能進行交易。

“你說的這個真有那麽好?”

鬼市的小鬼,黑發小鬼蹲在地上,他神情猶豫地望着地上擺着的犀牛角尖,又開口問道:“對活人有用嗎?”

鬼攤的老板是個長舌鬼,他連聲道:“好用好用!你擺在他房間,肯定有用。”

“犀牛角尖不是作惡的東西,活人看不見,引不來陰差也引不來和尚,你盡管放心。”

“這可是我兒子燒給我的!聽說還能通靈,你擺在那人房間,那人定能生龍活虎!”

“甭光是被你壓壞還是被你吃掉了半個腦袋,都能好!”

慕白蹲在地上,他不大相信面前長舌鬼的鬼話,但他依稀模糊記得犀牛角能入藥,對活人是極好的。

算了。

他的飯票膽子小還容易生病。

養好他的飯票才最重要。

小鬼忍痛從口袋裏摸出兩塊藏了很久香火,依依不舍道:“那你給我包起來吧。”

長舌鬼樂了:“好!我這就給你包起來!”

慕白蹲在地上,看着鬼攤的老板屁颠屁颠地去給他包犀牛角,不遠處的一群小鬼不知是聽到了什麽大事,竟一齊倒吸一口涼氣。

“又被燒成灰了?”

“可不是嘛……聽其他的鬼說這次的鬼半個腦袋都被燒沒有了……”

“果真是比惡鬼還可怕……”

慕白耳朵豎了起來,他好奇扭頭望去。

但他跟那群無頭小鬼并不熟悉,那群小鬼見了他,紛紛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慕白也只能聽到半個腦袋都被燒沒了的話,他下意識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只覺得大概是某個倒黴的小鬼碰見了禿驢,才會那麽慘。

“給你。”

打包好的長舌鬼遞給他,還大氣地送給他一個繡着鴛鴦戲水的香囊裝犀牛角尖。

慕白小心翼翼接過用兩塊香火換來的犀牛角尖,迫不及待地往新目标的家飄去。

他熟門熟路地飄到獨棟別墅,透過客廳玻璃看到了沙發上的新目标正在垂眸看着書,神色沉靜,一片歲月靜好。

小鬼熟練地翻窗飄進來,他飄到男人的身邊,如同往常一樣好奇地探頭去看他手裏的書。

閻鶴坐在沙發上,他看到小鬼同往常一樣好奇看他的書,渾然沒有察覺到別的鬼的氣息。

小鬼看了一會,大概是覺得自己看不懂,便并不再看,而是低頭認真地掏着口袋,不知在掏什麽東西。

于此同時,沙發下一只充滿怨念的斷手慢慢爬了出來,試圖抓住男人的腳。

閻鶴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面色不善地将剛才惡鬼殘留下的斷手給一腳踹進沙發底下。

什麽鬼東西。

滾一邊去。

好不容易清理幹淨,等會把那小鬼吓跑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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