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弘晖看到面前人随意的模樣,以為是閻鶴自然是有法子對付那壓床的小鬼。
他便收下佛珠,不再多問。
但反而是往常一向沉默的閻鶴,與他同坐在坐塌下,問了不少話。
他問小鬼身上可會有犀牛角尖。
弘晖失笑,他道:“小鬼身上怎麽會有犀牛角尖。”
“尋常人家在祭祀時也不會燒犀牛角尖給地底下的親人。”
“大概是同其他鬼魂換來的罷了。”
閻鶴重複道:“換來的?”
弘晖斟着茶道:“對,應該是用香火紙燭換的。”
“陰間的小鬼都以這個為食。”
閻鶴忽然安靜下來。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壓床的小鬼,穿着灰撲撲的寬袍,趴在床上,巴巴地望着他,清瘦得厲害。
看上去不像是個香火紙燭富裕的小鬼。
不難猜出小鬼換犀牛角尖的香火紙燭是勤勤懇懇攢下的。
怪不得昨晚那麽寶貝。
看到面前人忽然安靜下來,斟着茶的弘晖擡頭疑惑道:“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榻上坐着的男人沒說話,只低頭飲了一口茶,許久後才道:“沒什麽。”
他輕笑道:“從前只遇見過盼着我死的惡鬼。”
“還是頭一回碰見盼着我好的小鬼。”
———
晚上九點。
熟門熟路潛入別墅的慕白一飄進客廳,察覺到了點不對勁。
他動了動鼻子,聞到了客廳萦繞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誘人味道。
慕白說不上那味道是什麽,但猶如本能,他迷迷糊糊就沿着那縷味道來到了書房。
書房內燈光明亮,古樸厚重的書桌上摞了一疊文件。
辦公椅上的男人單手撐着下颚,半垂着眼,神色沉靜地看着資料,
慕白舔了舔唇。
他發現越靠近男人,那股馥郁香味就越濃,像是烈日下白玉碗裏冒着涼氣的冰鎮酸梅湯一樣。
清涼而誘人。
小鬼鼻翼翕動,眼睛亮晶晶地貼着男人。
閻鶴靠在椅背上,習慣性如往常一樣調整腕骨上佛珠的位置。
但卻碰了個空。
他這才想起長久以來帶在手腕上的佛珠起了裂痕,送去給弘晖修複了。
閻鶴起初沒怎麽在意。
那串佛珠更多的作用是用來壓住他極陰的體質,少吸引一些邪祟,而不是絞殺惡鬼的根本。
直到晚上九點多,書房的窗簾輕輕晃動了幾下,穿着灰袍的小鬼跟一縷煙一樣偷偷溜了進來。
他坐在書桌上,晃着腿看着他處理公務。
大概是看到了什麽好奇的,小鬼将腦袋伸過來,離他離得極其近。
閻鶴筆尖一頓,他稍稍擡眼,就能看到低着頭的小鬼纖長濃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樣。
因為沒有戴着佛珠,今日的他要對陰氣的感受要比平日裏敏銳上千百倍。
因此今晚,他能格外清晰地察覺到面前小鬼的陰氣冰冰涼涼,環繞着他。
今晚的小鬼不知怎麽了,眼睛亮晶晶的,對他分外地黏人。
同剛開始趴在床頭巴巴望着他的那天晚上一樣,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小尾巴。
哪怕看不懂文件,也乖乖坐在書桌上。
坐在書桌上的慕白低頭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忽然小聲慢慢道:“閻……鶴。”
他念得有些慢,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閻鶴。
原來他新目标的名字叫閻鶴。
慕白擡頭,卻發現面前男人也擡着頭,狹長的黑眸猶如一汪沉靜的深潭。
他不知望着半空中什麽東西,竟讓慕白生出了幾分被盯着的錯覺。
可面前人只是個普通的活人,不是鬼魂,也不是陰差,并不能看見他。
小鬼扭頭望向身後,想知道男人到底在看什麽。
在他扭頭的剎那,男人起身,微涼的夜風浮動起窗外的枝桠,連同窗簾一起吹得嘩嘩作響。
男人走到窗臺前,系上了輕輕晃動的窗簾。
原來是在看窗簾。
小鬼坐在書桌上,晃着腿,雙手撐在桌面,稍稍向後仰,歪着腦袋望着男人回到書桌前。
他陪着閻鶴看完那些瑣碎的文件。
等到閻鶴起身時,小鬼同往常一樣飄起來,熟練地雙手摟住男人的脖子,舒服地挂在男人背後。
又因為今晚的男人身上格外好聞的氣息,小鬼沒忍住,偏着頭蹭了蹭男人的頸脖偷偷吸了幾口。
男人卻忽然停住腳步,一動不動停在原地。
慕白探着腦袋,将下巴墊在男人的肩膀,歪着腦袋疑惑地望着他。
停在原地的閻鶴喉嚨動了動,沒了佛珠,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小鬼趴在他的身後。
鬼魂本沒有重量,更沒有實體,但陰氣卻能凝成鬼魂的身形。
活人身上沒有陰氣,因此不能與鬼魂接觸,鬼魂只能同鬼魂接觸。
從前佛珠能夠隔絕大部分邪祟與陰氣。
因此哪怕閻鶴是極陰體質,對陰氣極為敏銳,有佛珠在身,也能大大減少陰氣對其的影響,
但如今佛珠不在身邊,閻鶴對陰氣的感知越發清晰。
從前小鬼趴在他身後,他只能感受到一團模糊陰涼的氣息靠近。
倘若小鬼将腦袋靠在他肩膀上,那團陰涼的氣息便會離得近一些,頸脖處一片冰涼。
若是小鬼昂着腦袋并不靠着他,那團陰涼的氣息便會離得遠一些,頸脖處也感受不到冰涼。
但如今,閻鶴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由陰氣凝聚成的小鬼具體身形。
身後的小鬼不再是一團模糊的陰氣,而是身形清瘦的少年。
纖薄的身軀與他貼得很緊,并且他以前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小鬼的雙腿是夾在他腰上。
閻鶴分明記得小鬼從前挂在他身上,只伸出手臂摟着他的脖子,雙腿還沒有夾着他的腰。
小鬼什麽時候學會挂在他身上時偷偷用腿夾着他的腰這種姿勢?
閻鶴摁了摁眉心,盡力讓自己忽略腰間的感受,好一會才擡腿走向浴室。
果不其然,洗澡的時候小鬼是不會挂在身上的,一進浴室,小鬼便跳了下來。
閻鶴以為洗完澡躺在床上便好了。
畢竟在床上,小鬼不會挂在他身上,只會在床上乖乖等着他入睡。
所以哪怕沒了佛珠,躺在床上翻個身都能滾下床的小鬼也不能對他怎麽樣。
閻鶴很放心。
直到半夜,沉睡的閻鶴呼吸稍稍起伏不平,他眉宇間輕蹙,仿佛是察覺到自己被什麽東西壓着不得動彈。
他很快從昏沉的意識中清醒過來。
但這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清醒。
他的意識很清醒,能聽到聲音,但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不能動彈,不睜開眼,也沒有辦法說話。
閻鶴立馬就意識到他正在經歷鬼壓床。
午夜時分陰氣本來就濃重,加上沒了佛珠在身邊,他不得不經歷鬼壓床這一遭。
但旁人經歷的鬼壓床不過是渾身無力,不得動彈,而閻鶴因為極陰體質,不僅渾身不得動彈,還很能清晰地感覺身旁的小鬼在逐漸靠近他。
午夜時分的陰氣濃重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閻鶴閉着眼睛,清晰地感覺到身形纖薄的少年壓着他,小半張臉埋在他頸脖間,跟小貓一樣蹭了又蹭。
少年今晚幾乎是格外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同他貼得很緊。
濃重的陰氣讓少年的發絲觸感格外清晰,毛茸茸地蹭在他下巴上,讓人發起癢來。
閻鶴這才想起來,今晚他摘了佛珠,小鬼對他身上的極陰體質根本就沒有抵抗力。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惡鬼明知道鬥不過他,卻仍然前赴後繼地趕來送死。
小鬼同白日裏一樣,雙臂摟着他,心滿意足地壓在他身上,偶爾因為要吃食他的精神氣而仰頭貼着他的臉龐。
少年的面頰柔軟冰涼,手臂摟着他,幾乎是一個依賴的姿勢蜷縮在他懷中,寬大的灰袍重重疊疊摞在一起。
閻鶴閉着眼,在靜谧的黑暗中聽到自己綿長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吃飽喝足的小鬼逐漸熟睡,他在睡夢中不是個安穩的性子,這會在香甜的睡夢中松開了緊緊摟着他的雙臂。
但閻鶴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感覺到睡得香甜的少年翻了個身,咕哝了幾句夢話。
哪怕少年背對着他,也緊緊地貼着他,幾乎整個人鑲嵌進他的懷裏,跟個小貓一樣窩着他。
少年成日裏穿着灰撲撲的袍子,只露出一截頸脖和鎖骨,看起來清瘦纖薄,但長肉的地方卻圓潤飽滿得很,軟乎乎地抵着他,
若是乖乖抵着人也就罷了,但偏偏小鬼睡覺一貫不老實,不僅愛亂動也愛亂蹭。
小鬼時常在呼呼大睡中卷着被子無意識磨蹭來磨蹭去,長腿也到處亂蹬,踢到了人還會在睡夢中咕哝幾句,非要踩上幾腳才行。
閻鶴渾身上下不得動彈,額角上卻隐忍地鼓起了青筋,綿長的呼吸逐漸重了起來。
夏日的睡衣單薄貼身,隔着一層布料他也能感受到軟乎乎的圓潤又翹又圓,跟他堅硬的恥骨觸感截然不同。
卻偏偏小鬼今夜格外愛他身上的味道,哪怕在睡夢中也要往他懷裏擠。
但他又對陰氣敏銳得厲害。
閻鶴緊閉着雙眼,在腦海中回想默念着清心咒,但念着念着,頸筋也随着隐忍而清晰地鼓了起來。
不知是過去了多久。
在半夢半醒間的昏沉中,閻鶴感覺到身體一輕,被壓着的感覺也随之消失。
他在昏沉的意識中睜開眼,卧室裏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外頭天将破曉,幾縷微弱曙光從雲層中洩露而出。
窗簾還在輕輕地晃動,但是卻并無晨風。
閻鶴動了動手指,發現手指可以動彈,原先不受控制的身體也逐漸能夠控制。
他起身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左手搭在脖子上,閉着眼動了動脖子,眼底是一片青黑。
清晨六點。
遠在郊區的鐘明寺裏,正在食素齋的弘晖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仿佛一晚上沒睡好,像是沒忍住,嗓音沙啞道:“佛珠什麽時候能修好?”
弘晖有些愣,不大确定地對着電話裏的人道:“你是……閻鶴?”
畢竟大清早這一通電話實在不像是閻鶴的作風,他性情一向沉靜,就連業孽這種事都沒怎麽放在心上。
大清早突然專門打來一通電話問他佛珠有沒有修好,實在是古怪。
電話那頭的人沒說話,許久才語氣帶着點沉郁地嗯了一聲。
弘晖想了想,他遲疑道:“佛珠還沒有修好,目前只修複了正見、正思惟、正語這三顆佛珠。”
“另外五顆佛珠還有裂痕。”
閻鶴沉默片刻,道:“三顆便三顆。”
“我今晚開車過去拿。”
不是想到了什麽,他語氣停了一下,帶着點被折磨的隐忍道:“算了。”
“我現在就開車過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