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深夜。
津市最著名的酒吧門口停滿各式各樣的豪車,人高馬大的保镖伫立在門庭兩側。
一輛純黑邁巴赫緩緩停在酒吧門前。
臺階上蹲着的兩只鬼還在唠嗑。
“這地方看起來烏煙瘴氣,不是什麽早睡的人會待的地方……”
水鬼堅持道:“不一定,你再等等看,指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兩只鬼就看到黑色邁巴赫裏俯身走出來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剪裁合身,肩寬腿長,極其優越的身材比。
男人面色沉靜,袖口露出了一截佛珠,走向酒吧大門。
望着慕白口中十點鐘就上床睡覺的人如今出現在酒吧門口,水鬼沉默了一會,難掩興奮,面癱着臉道:“好了。”
“晚上十一點不睡覺出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他如今也不是什麽好鳥了。”
慕白:“……”
酒吧大門,先前拿着保溫杯泡着枸杞的男人走出酒吧門庭,一副很是驚訝卻又笑容滿面跟面前人打了個招呼。
小鬼眼睜睜地望着閻鶴朝面前人稍稍颔首,回應面前男人。
水鬼還在一旁壓低聲音,仿佛恐吓道:“今天他敢十一點出門玩。”
“明天他就敢通宵。”
慕白:“……”
小鬼垂死掙紮道:“他從前不這樣的……”
“他從前都是十點鐘睡覺的,今天估計是有什麽事……”
慕白越說越肯定,最後蹲在地上,毫不猶豫道:“肯定是那個保溫杯叫他出來的。”
“那保溫杯看上去才不是什麽好人家的人。”
他據理力争道:“誰家好人家的老板晚上十一點還不睡覺?”
水鬼:“……”
小鬼叨叨道:“詭計多端的保溫杯……”
酒店門庭,特地出門來接人的富二代笑着道:“閻總,稀客啊!”
“我說您給我發消息,酒吧裏的那群人都不信您要來,全跟伸着脖子的鵝一樣等着您呢。”
“今晚您要是有興致,我做東,怎麽樣?”
閻鶴微微一笑,他搖了搖頭,溫聲道:“謝了,碰巧路過而已。”
他語速不急不緩,餘光卻看着不遠處的臺階上的小鬼。
小鬼如同富二代口中的伸着脖子的鵝一樣,探着頭瞪圓了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同身旁的水鬼說了些什麽,很是一副據理力争的模樣,同剛才在酒吧裏頭鹌鹑蛋的那副拘謹模樣截然相反。
聽到閻鶴說碰巧路過,富二代也識趣地知道面前人也不會同他一起進去。
面前人性情一貫都是沉穩冷靜、潔身自好,又是在圈子裏出了名的自律疏離。
大概是碰巧路過處理什麽事情,想起之前他們簽的合同,順路過來同他寒暄一番罷了。
富二代帶着點遺憾笑着道:“那行,閻總下次有興致我們再聚也不遲。”
閻鶴稍稍颔首,餘光卻看到小鬼目不轉睛地盯着富二代看。
“……”
這是看上新目标的意思?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下颚稍稍收緊,平靜地稍稍側了側身,高大的身軀遮住将富二代全部遮住。
拎着保溫杯的富二代有些摸不着頭腦望着閻鶴,他試探道:“閻總,您怎麽了?”
側着身的閻鶴溫聲道:“腰肌勞損。”
“醫生讓平時多運動運動。”
富二代恍然大悟,他感嘆道:“也是,我們成天坐在辦公室,總難免會有點問題……”
腰很好的閻鶴微笑着點頭颔首,以示贊同。
另一邊的小鬼探着腦袋,他緊緊地盯着不遠處交談的兩個人,嘀咕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兩人怎麽離得那麽近……
那熬夜蹦迪的保溫杯別把閻鶴給帶壞了。
小鬼脖子越伸越長,看到自家新目标一直朝着面前人微笑着,似乎很是專注的模樣。
因為新目标背對着他,他看不到新目标的神情。
又因為新目标将拎着保溫杯的男人遮住,慕白也看不到男人的神情。
他只知道兩人似乎是聊得甚歡,保溫杯爽朗的笑聲遠遠傳過來,甚至到了後面,保溫杯還伸手拍了拍新目标的肩膀。
他極少見到新目标同誰說過那麽多話,還特地半夜開車來找這個保溫杯。
小鬼悶着頭,不知道兩人在笑什麽。
笑得那麽開心。
這個保溫杯話怎麽那麽多。
“那閻總下次有空來啊,我做東——”
富二代笑着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忽然感覺腦門涼飕飕的。
他摸了摸腦袋,有些摸不着頭腦。
水鬼拉都拉不住小鬼,眼睜睜望着“嗖”地一下就飛到了鳥人身上的小鬼。
小鬼挂在新目标身上,十分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保溫杯。
下次下次。
誰跟面前人還有下次?
閻鶴似乎是也沒有預料到小鬼“嗖”地一下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剛才小鬼還直勾勾地盯着富二代,如今就挂在了他身上。
他微微偏頭,看着小鬼也低頭望着他,目光似乎有些控訴。
閻鶴輕聲朝面前富二代道了個別。
富二代笑着朝閻鶴揮了揮手,潇灑道:“閻總。下次啊——”
閻鶴也揮了揮手,朝着黑車緩步走去。
挂在他身上的小鬼似乎有點猶豫,想了想,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閻鶴步伐微不可察一頓。
小鬼停在原地,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只擡頭看他,遲遲沒有跟上來。
閻鶴拉開車門,坐在駕駛位。
通過後視鏡,他看到不遠處的小鬼躊躇地望着他,目光猶豫。
閻鶴臉色稍稍沉了沉。
站在原地的慕白忍痛地想着自己可太牛了。
能眼睜睜看着飯票從自己溜走的小鬼,從古至今可能就他一個。
直到黑色邁巴赫裏的男人摘下腕骨上的佛珠,将佛珠丢在一旁。
剎那間,陰氣四處飄逸,深夜潛藏在四周的邪祟紛紛躁動起來,仿佛是嗅到了什麽極其誘人的進補之物。
但沒過多久,似乎是意識到這股陰氣的來源,四處躁動的邪祟紛紛偃旗息鼓,安靜下來,如同死物般悄無聲息。
水鬼敏銳地朝着躁動起來的邪祟望去,但幾乎是瞬息間,躁動的邪祟又安靜下來。
他皺了皺眉頭,收回目光,一擡頭,就看到小鬼已經骨碌碌地往着黑車飄去。
他眼疾手快地拎起小鬼的領子,愣道:“你要去哪裏?”
小鬼腼腆道:“我去看看他。”
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就看看他,我不吃。”
水鬼:“……”
他神色複雜:“你怎麽看?”
小鬼掙紮了一下道:“我蹲他床邊看。”
“他太香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聞到,真的很香……”
水鬼:“前不久你還說讓人休息一星期。”
小鬼:“我就聞聞,我不吃,我真不吃,我忍一星期……”
“真的,我舔一口我都被天打雷劈——”
水鬼有時真覺得那鳥人上輩子是話本裏的狐貍精。
要不然怎麽會将慕白迷得那麽厲害。
他還沒開口,就看到小鬼朝着黑色飛奔而去,
慕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前不久鼻尖聞到一股極其誘人的香味,幾乎快把他肚子裏的饞蟲給勾了出來。
他朝着黑色飄去,鑽進車裏後,車裏的香味更為充足,讓人暈陶陶。
小鬼一眼不錯地盯着車內的閻鶴。
閻鶴看到小鬼鑽進來後,瞥了一眼後視鏡,看到那臉綠的水鬼沒跟上來,便平靜地踩油門,黑色邁巴赫流暢地一個轉身,如同利刃一般飛掠在公路。
吃了一車尾氣的水鬼:“……”
———
事實證明。
鬼話真的信不得。
慕白從前在家裏的時候忍不住鑽宅子的洞逃學,死後也忍不住一口吃的誘惑。
淩晨十二點。
出門一趟将小鬼逮回來的男人洗完澡,如同往常一樣地躺在床上睡覺。
如今的閻鶴連佛珠都沒帶上,就怕逮回來的小鬼聞不見陰氣,又偷偷溜走。
卧室的夜燈沒關,微弱的光淺淺地照着卧室。
閻鶴看到小鬼蹲在床邊,将下巴墊在床上,鼻翼動了動,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沒上床。
閻鶴沒閉眼,擡眼望着小鬼。
少年趴在床邊,黑發柔軟,圓潤的眼尾稍稍向上翹,眸子是很純粹的黑,在一片靜谧中,慢慢地靠近了床上的人。
他仿佛格外小心,就連呼吸都收了起來,似乎怕驚擾到面前人。
直到雪白的面頰貼近了床上的男人,小鬼偏頭,俯身與男人鼻尖對着鼻尖,極其緩慢地蹭着男人的臉龐。
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猶豫了好一會,小鬼終于舔了舔唇,小聲地對自己說。
——就一口。
——就吃一口。
抵抗不住誘人香味的小鬼貼着面前男人的臉龐,細白的手指攥着床單,偏頭吸食了一口精神氣。
那是同做夢時産生的精神氣完全不同的味道。
怪不得那麽多的惡鬼就算要被黑白無常追殺,也要吸食人類陽氣禍害陽間。
小鬼強迫自己擡起頭,舔了舔唇,卻看到男人的下颚緊緊收着,就連耳根也稍稍變了顏色。
男人不知道在盯什麽他身後的什麽東西,一錯不錯地也不曾移開眼。
慕白臉輕輕歪着,好奇望着面前男人,仿佛覺得面前男人耳根顏色變化得神奇,他伸手摸了一下。
男人忽然閉上了眼睛,猛地伸手将卧室裏的夜燈關掉。
卧室剎那陷入了漆黑,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瞧得不太真切。
那幾乎像是一個吻。
床上的男人閉着眼,胸膛稍稍起伏了一下,喉嚨發癢。
摘了佛珠,閻鶴對陰氣格外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陰氣勾勒出少年的輪廓,挺翹的鼻尖碰着他的下颚,唇珠飽滿的唇也青澀笨拙地慢慢地往上移,擦過耳廓,停留在臉龐。
小鬼低着頭,用着雪白的臉頰蹭着他,仿佛一偏頭就能将唇形飽滿的唇印在他唇邊。
半晌後。
卧室的燈忽然又被打開,小鬼懵然地望着床上的男人睜開眼,擡手摸着自己的臉龐。
小鬼忽然臉就燒了起來。
仿佛看到了剛才自己雙手撐在床上,胡亂地用臉龐蹭人還偷偷吸食人精神氣的場景。
以往他都是在閻鶴沉睡時吸食精神氣,如今光明長大還是第一次,讓他生出了幾分窘迫之感。
小鬼後退了幾步,倏然轉身,帶着幾分慌不擇路從窗戶上直接飄走了。
閻鶴擡頭,面前的小鬼就立馬跑掉了,急急忙忙得窗簾都沒有顧得上,悶頭撞得窗簾紛飛。
閻鶴一滞。
他像是不明白為什麽小鬼逃跑,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佛珠,疑心自己剛才不慎将佛珠待在手上,小鬼聞不見陰氣,沒了興致才偷偷溜走。
但佛珠在床頭櫃待得好好的。
另一頭,小鬼火急火燎地趕回墓地。
墓地的水鬼聽到動靜,一擡頭就看到小鬼癱在墓地,氣喘籲籲。
水鬼臉色一凝:“你半路遇到禿驢了?”
小鬼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
水鬼:“那怎麽跑得那麽快?”
小鬼咽了咽口水,強裝鎮定道:“沒有,我就正常回來。”
他左顧右盼:“你今天怎麽不去泡池子?”
看着轉換話題爛到家的小鬼,水鬼面癱道:“最近都不去了。”
“過幾天我得去接活撈香火了。”
到時候跋山涉水都要泡在池子裏,鬼都要泡臭了。
舉着手裝作扇風樣子的小鬼愣住,脫口道:“怎麽又要去?”
水鬼言簡意赅道:“香火快吃完了。”
小鬼有些急,立馬道:“我這還有,上回那人家燒錯的香火我都還留着……”
水鬼搖了搖頭:“不夠。”
小鬼一下就洩了氣,沒了聲。
确實是不夠。
水鬼要比他厲害得多,吃的香火也比他多,他那點香火也撐不了多久。
水鬼又不願潛伏在水下拉活人做替死鬼,只能去鬼市接活換香火。
但幹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十分危險,稍有不慎就容易被陰差抓去投入地獄。
慕白頗有些失落:“什麽時候要去?”
水鬼:“已經接下了,一個星期左右後就得去。”
“這會得去南方一趟。”
慕白低聲道:“去吧,若是見了陰差,趕緊跑,那活不幹也罷。”
水鬼面癱着臉點了點頭,還認真道:“我幫你找外國佬,給你頓吃洋餐。”
他幹活的地方有時候離津市十萬八千米,有時候碰上河水幹涸期,他這個水鬼還回不來。
慕白硬着頭皮道:“我謝謝你啊。”
水鬼面癱着臉:“不用謝,應該的。”
他補充道:“離那個鳥人遠一點就行。”
慕白忽然又變得左顧右盼起來,只一個勁點頭,并不說話。
但水鬼還是很滿意的。
他本來以為慕白今晚肯定是回不來了,大概是又要禁不住誘惑待在鳥人那處。
但沒想到慕白還能回來。
區區鳥人。
功力也不過如此。
水鬼目光欣慰。
慕白卻心虛得很。
他跟阿生兩個人同其他作亂的惡鬼不同,他們兩個是極其有原則的小鬼。
他作為壓床鬼從來不壓婦孺與老人,阿生作為水鬼也從來不拉活人做替死鬼。
從前他們蹲在街邊,他時常教育阿生不要同別的小鬼一樣,善惡不分,作惡多端。
比如色鬼,這種鬼就最令人唾棄,時常仗着活人看不見,偷偷摸摸占人小便宜。
但如今他卻跟個色鬼一樣,人還沒睡覺,他就被勾引得暈暈乎乎,偷摸地仗着人看不見去占人便宜。
明明剛才還發誓說哪怕舔一口都要被天打雷劈的。
慕白在內心深深地唾棄了自己一番。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小鬼死活都不從墓地裏挪動一步,堅決地躺在墓地裏啃之前剩下的香火。
渾然不知在另一幢別墅,風鈴都要被人搖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