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墨嘯曾對瀾淵說:“要是放到人間,你活脫脫就是個纨绔子弟。”

瀾淵眨眨眼,描金的扇子展開在胸前徐徐地搖:“便不是在人間,我也是個纨绔子弟。”

瀾淵命好,旁人清心寡欲幾百年也不見得能修成個小散仙,他一出世就是天族,什麽都不會,天帝二太子的紫金冠就束在了頭上。天界是沒什麽事的,成天就是一群老頭,或是圍着桌子下棋或是圍着爐子煉丹,要不就是閉着眼睛點手指頭算天數,說得好聽是仙家清靜,說穿了不過是沒事兒閑得慌。

瀾淵還有個名叫大哥玄蒼,這就是說,哪怕有一天他們的天帝父皇羽化歷劫去了,也輪不上瀾淵來管事。更何況,他的父皇身子骨好得很,聽說前兩天還在廣寒宮裏頭和嫦娥拉拉扯扯,被天後逮個正着,一路提着耳朵衣衫不整地拖了回來。

底下人的明裏不敢多話,背地裏說什麽的都有,嘻嘻哈哈的,快把嘴笑歪了。天奴們正笑得高興時,一回身驚見瀾淵站在後頭,忙不疊跪趴在地上,抖得跟篩子似的。

瀾淵也不惱,搖着扇子和藹地說道:“說什麽呢,笑這麽歡,也說給我聽聽?”

地上的人哆嗦得連話也說不全,直嚷嚷着:“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瀾淵倚着廊邊的柱子笑笑地看了半天,才收了扇子走人:“沒事兒,起來吧。”

天奴顫顫地站起身,偷偷睨了眼那遠去的背影道:“老的不正經,小的也沒出息。”

瀾淵走得并不遠,話正好飄進了耳朵裏。一邊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撇,手裏的描金扇搖得不疾不徐。人家說的是實話,跟人家計較什麽呢?

瀾淵是去過人間的,專程去看看人間的纨绔子弟是什麽樣子。

那是個行将就木的王朝,一眼望過去就是烏煙瘴氣的。外頭的起義軍快要攻破城門,裏頭的皇宮裏,一群人正撅起屁股趴着鬥蟋蟀。屁股最大的那個就是太子,腦滿腸肥,一雙眯縫的老鼠眼瞪得赤紅。瀾淵看了一陣,覺得無趣就走了。順手拿了兩罐蟋蟀,回天宮後特地讓人捧了給玄蒼送去。

把這事兒說給墨嘯他們聽,墨嘯笑噴了一地的酒。倒是瀾淵自己,搖着扇子坐在一邊,臉上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斯文笑容,溫文卻不可親。

後來又去人間看了一次,早已改朝換代,滄海變作了桑田。這回的王朝正是極盛,紫雲繞頂,清氣四溢。王孫公子們寬袍長袖蛾帶高冠,手中常拿了把金漆玉骨的名家山水扇,身後的小厮再提了兩籠畫眉翠鳥,出行時是前呼後擁,回轉時是後擁前呼。尋常百姓要避開讓道,高門相遇就要當街比富,家裏的白玉如意翡翠瓶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比,比不過就立刻摔了,這點小玩意兒本公子不希罕的表情。瀾淵看得有趣,多留了幾天,看他們成天來來去去地吟詩、清談、作畫、飲宴……一樣是沒事兒閑得慌。

瀾淵閑着的時候就去找墨嘯他們。墨嘯是狼族的王,還是狼族少主的時候就和瀾淵混到了一起。還有虎族的擎威、蛇族的冥胤等等,獸族的少主們比不得天界的二太子尊貴,不過,各自的無所事事倒是相似的,一來二去就勾搭成了上百年的酒肉知己。時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尋歡作樂。天界的老臣們對此頗有微詞,連他的小叔勖揚天君也教訓他,別跟亂七八糟的妖孽們混,濁了天族的仙氣。瀾淵一概都笑着點頭說是,一轉身,照樣和妖怪們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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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嘯喝醉了,指着他厲聲道:“堂堂天界的二太子,和妖孽惡鬼同桌飲酒,成何體統?”

瀾淵放下酒盅,不說話。一把攬過身邊斟酒的侍女,火辣辣地吻了下去,手掌貼着高聳的胸脯來回摸索到大腿。周圍立時拍手叫好,一片哄笑聲。

良久才擡起頭,就着侍女的手抿一口酒:“就是這個體統。”

懷裏的女子雙頰泛紅嬌喘連連,他卻搖着扇子,眼中一雙墨中透藍的眸,清明不沾半點情緒。

※※※※※※※※※※※※※

這天又輪到墨嘯做東。

狼族的王住在一個小村莊的後山。地方偏僻荒涼了些,山中卻林木蔥郁,溪水叮咚,四時繁花勝景。

瀾淵不急着趕路,一路看着景色一路緩步往裏走。天宮中奇花異草數不勝數,但是終不及人間景物來得自然讨喜。

走着看着,就聽身旁一聲怒喝:

“沒出息的小畜生!”

聲音并不響亮,但是那話裏的怒氣直灌進耳裏就跟炸雷一般。

瀾淵停住了腳步尋聲去看,身邊只有一棵榕樹,枝幹粗大,怕是要幾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它在面前一攔,就完全看不到樹後的景象了。

瀾淵悄悄繞過了榕樹,看到不遠處站了個白衣的男子。只是一個背影,一頭銀白的發垂過了腰,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一點一點撒上去,光華隐隐,仿佛谪仙。

男子似乎十分震怒,說話雖是平淡卻極是嚴厲:

“不識禮儀教養的畜生!先前我是怎麽教訓你的?”

“還不認錯麽?”

“這都是你第幾次犯錯了?”

“說!怎麽又犯了?”

“……”

手臂微動,幾點寒光,就聽到一陣抽打聲和小獸的哀鳴聲。樹枝間停栖的鳥兒紛紛撲翅飛走。

瀾淵看了一會兒,原先想走,轉念一想,又起了一分好奇心。如果那個白色的身影轉過身來,會是張怎樣的面容?

于是跨出的腳又收了回來,再次回身,斥責聲和哀鳴聲忽然都聽不見了,一直背對着他的白衣男子正冷冷地站在他跟前。

白衣,銀發,一雙燦金的眼睛,裏面的視線卻又是冰冷冰冷的。手裏還抱着樣白色的事物,定睛一看,是只通身雪白的狐,閉了眼睛靜靜地蜷在他的臂上。

瀾淵有些失神,呆呆地站着,不知該怎麽應對:“呃……這位公子,在下……”

“借過。”冷冷的兩個字尚不及讓他回過神來,白色的人影已經擦着他的身側飄了過去。

前方,綠草如茵,落葉旋舞,鳥兒扇着翅膀沒入黑色的樹影間;遠處,密林重重,一望無際,耳邊間或有溪水的淙淙響聲和着雀鳥的啼鳴。瀾淵又站了許久,手裏的描金扇收攏又打開,低頭,輕笑,扇面上的高山流水掩不住一雙墨中透藍的眼。

趕到墨嘯的府邸時,他已是最後一個到的了,連住得最遠的冥胤都到了多時。

被衆人笑鬧着強灌下三大杯酒,酒氣淡淡地在臉上泛開。席間有歌舞助興,女子柔細的腰肢在眼前扭動搖擺。輕紗下玲珑的曲線若隐若現,一雙水潤的眼直勾勾地勾過來,紅唇微啓,舞得越發淫靡。不愧是冥胤特地帶過來的蛇族舞女,果然身姿曼妙,此舞天上亦不能有。

瀾淵邊喝酒邊說起方才遇到的事,酒杯舉到唇邊,将飲不飲,只是回味:“還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啧……”

墨嘯聽罷哈哈大笑,擎威、冥胤他們雖沒有這麽不給他面子,臉上也分明是憋笑快憋不住的樣子。

“怎麽了?”瀾淵放下酒杯問道。

“他呀,你就別想了。那可是個惹不起的主。”冥胤道。

“哦?”瀾淵看着面前的舞女,眼中興味更濃,有意無意地掃着墨嘯。

其他人均識相地不說話,墨嘯架不住他笑盈盈的臉,只得說道:“那人八成是籬清。”

“籬清?怎麽沒聽過?”倒是個跟人一樣清冷的名字。

“他不是我們這一群的,你當然不知道。”

墨嘯似乎有意隐瞞,瀾淵問一句他就答一句,半句也不肯多說。

瀾淵也不急,喝着酒一句一句溫溫和和地問他:“不是我們這一群是什麽意思?”

“就是人家心氣高,不跟我們鬼混。”

“哦?”

“嗯。”

“那他手裏的狐是?”

“那是籬落,他弟弟。常惹禍。”

“弟弟?”

“啊。”

“那他也是狐?”

“他是狐王,跟我差不多時候繼的位。”

“哈哈哈哈……”這回輪到瀾淵大笑,笑到連酒都喝不下去,“他?狐?”

衆人點頭。

“怎麽一點狐貍的樣子都沒有?”

印象中的狐是妖豔媚人又奸猾狡詐的。那個人,怎麽能是狐?

瀾淵又笑了一陣才止住,更興致勃勃地看着蛇族舞女的舞蹈。眼中卻似隔了層紗一般,疏疏淡淡的,墨非墨,藍非藍,旁人怎麽也看不真切他到底在看什麽。

閑扯了一陣,說到冥胤的妹妹冥姬,現今獸族中間頂尖的美女。美麗、高貴,看一眼就酥了半邊身子,廣寒宮中的嫦娥見了她也要羞愧。

擎威玩笑着說要結親,冥胤玩笑着擺架子說拒絕。

瀾淵皆是在邊上喝酒看戲,不置一詞。臨走時笑着對墨嘯說:“下回把那個籬清也叫來吧。”

衆人一下子安靜了。

墨嘯為難道:“他那人不肯的。”

“你去他該會肯吧?”瀾淵絲毫不理會墨嘯的驚訝,“既然你知道他那麽多事又那麽護着他,還能說不熟麽?”

“可……”

“就這麽定了。下回他要來了,我瀾淵欠你墨嘯一個人情。以後你要什麽,只要我能給的,我要說半個‘不’字,我天雷轟頂永堕畜生道,如何?”描金扇展開了在胸前慢慢地搖,瀾淵笑得斯文輕松。

墨嘯依舊沉思不語。瀾淵不等他回話,徑自搖着扇子走了。

回去時特意繞回到那棵榕樹旁,還真是個好地方。

※※※※※※※※※※※※

“不去。”

狐王府中,狐王籬清聽明墨嘯的來意後斷然回絕,絲毫不顧及狼王的顏面。

“你這是何必?不過是喝個酒、聊個天,幹什麽這麽嚴肅?”籬清的拒絕在意料之中,墨嘯維持着笑,一副語重心長的老好人樣。

“不去。”

籬清仍舊不肯,垂下眼來喝茶。茶是墨嘯帶來的天宮香茗“浮羅碧”,縮卷的葉片在沸水中慢慢舒展開,映得一盅茶水都湛綠通透起來,翠玉一般。

“沒別的什麽人,擎威、冥胤,都是從小認識你又許久沒有見的。現如今大夥兒都繼了位,聚到一塊兒聊聊不挺好的嗎?”墨嘯不放棄,繼續賣力勸說。心中卻埋怨着瀾淵,好好的發什麽毒誓,他要不點頭就顯得他多不仗義似的。也是籬清多事,教訓弟弟在自己家教訓不就完了,跑到外頭去幹什麽?連累得他墨嘯現在兩頭都落不了好。

“……”籬清這回連拒絕都懶得說了,茶盅放到桌上,淡淡地看着墨嘯快笑僵的臉,大有遠走不送的意思。

狼王硬着頭皮賴坐着只當沒看見,三寸不爛之舌鼓得更勤快,蓮花一般:“你呀,別老把自個兒憋在屋裏。平日就不見你露面,難得一個機會,你又何必這麽不給面子?你看看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都成個大姑娘了。另外,不也是為了讓旁人開開眼,見識見識狐王的風采麽?現今這年頭,就算是公事也是酒桌上頭才談得順吶……”

籬清不作聲,一徑任他滔滔不絕地說完。燦金瞳裏金光點點,無風無浪:“送客。”

立刻進來了兩個青衣小厮,拱着手請狼王起駕。

“你……”墨嘯被堵得啞口無言,悻悻地起身,幽綠的眼中寒光一閃,語氣不複親熱:“籬清,你不去本是沒什麽。可是,各族中還有哪家是你那個寶貝弟弟籬落沒招惹過的?”

籬清聞言,神色不變,手掌卻悄悄在袖中緊握成拳。

“聽說,前兩天獅族的獅王宮中溜進了一只雪狐,偷吃偷喝不算,還肆意搗亂,險些把屋子拆了。光為了這個,你也該給各王一個交代吧?三日後,我墨嘯恭候狐王大駕!告辭!”

黑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門邊,籬清坐了良久,燦金瞳忽明忽暗,已是山雨欲來之勢:“去,把那個小畜生帶來!”

黑羽紅喙的炙鳥飛進宸安殿時,瀾淵正打算出門。

炙鳥停在窗邊,引頸昂首,口吐人言:

君欠吾大禮一份,隔日必來索取。

話音方落,就見原地升起一團藍火,火光中隐約只能看見幾根黑羽在其中翻飛。一眨眼,朱欄格窗,半點痕跡不留。

描金扇“唰──”地展開。瀾淵身上穿的是寶藍色的袍,珠光緞面,銀線滾邊,似瀚海波濤,汪洋接天。

二太子今日心情大好:“走,去天崇山瞧瞧。”

天崇山天崇宮,樓閣高聳,翹角飛檐,琉璃瓦熠熠生輝,海外仙境中雲遮霧繞的桂殿蘭宮。

天崇山的主人便是勖揚天君,上古神衆的後裔,額有銀紫龍印的天胄神族,二太子瀾淵喚他一聲小叔。

偏不巧這天勖揚天君不在,說是去東海了。瀾淵不以為意,搖着扇子熟門熟路地往後花園走。

後花園中有條抄手游廊,一路蜿蜒向內。穿過月洞門又過了竹板橋,鵝軟石鋪就的小徑彎彎地從竹林一直伸到一座小巧的院落前。

既不叩門也不讓人通報,瀾淵推了門入內。

院中有一個圓石臺,環了幾個小圓石墩。石墩上坐了一個穿青衣的人,青絲如瀑,垂及地面。那人聽了聲響擡起頭來,面容有些蒼白,唇色也是淡粉的,少了些血色。一張不算漂亮的臉,最多不過是清秀。

見是瀾淵,青衣人慢慢站起身,柔和的笑在臉上綻開:“二太子來了。”

瀾淵皺眉,收了扇子在他對面坐下:“文舒,不是說好了麽?叫我瀾淵就行了。”

“好。”文舒等瀾淵坐了,親手泡了茶奉上,才又慢慢坐下:“主子出門去了,要讓你白來一趟了。”

“誰說我是來找他了?我來……是因為……”瀾淵看着文舒,墨中透藍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往情深的樣子,“我想你了。”

文舒的眉眼低低柔柔:“謝謝。”

“唉……”瀾淵挫敗地垂下頭,“文舒,你就不能跟我說一次你也想我麽?”

“我也想你。”文舒說,依舊和和氣氣雲淡風輕的樣子。

“你這麽說倒是更叫我傷心了。”瀾淵走過來拉他的手,“不過,我愛聽。”

瀾淵和勖揚天君其實年齡相仿,自小就在一塊兒大的。只是勖揚天君生性高傲冷淡,不喜與人親近。于是瀾淵倒是和文舒這個勖揚天君的侍童更親熱些。

據說文舒原是凡人棄嬰,被勖揚天君的父親撿到帶回天崇宮撫養,又輸進上古神力脫了凡骨,非人非仙,長生不老。代價就是要伴着勖揚天君做侍童,直至灰飛煙滅。

文舒的性子很好,總是那麽溫柔地淺淺笑着,不漂亮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很舒服。文舒鮮少出天崇宮,瀾淵每次來都會和他講講外頭的事,人間的、妖界的、天界的。絮絮地唠叨一陣,他就會笑得很高興,面色也紅潤了些。

今日便又說起來,提起那個籬清,冷冷的金瞳,冷冷的人。說到他時,瀾淵又趴在石桌上大笑了一陣子:“文舒,你說,哪有這樣的狐?”

文舒看着他笑,語氣有些無奈:“衆生萬千相,你怎能因為這個就去招惹人家?”

“你不覺得有趣麽?既是狐,就該是個狐的妖媚樣子,板着張臉去做給誰看?白白辜負了那麽一張美麗的面孔。啧……”說這話時,墨藍的眼睛晶亮耀眼,志得意滿。

文舒不說話,輕輕地搖頭。

※※※※※※※※※※※※※※

狼王的宴會,籬清終是去了。

挑了張牆角邊的矮桌。剛坐下就有侍女跪在身邊殷勤地倒酒喂菜。柔弱無骨的身子似有若無地膩過來,輕薄的紗衣根本遮不住什麽,偏還刻意俯下身子,好讓一對雪白的酥胸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眼看着女子就要倒進他的懷中,籬清忙不着痕跡地避開。眉頭微鎖,看向不遠處那個寶藍色的人影。

從踏進這個大廳開始,他就一直在看他。原本不想理會的,他的視線卻一直來來回回地在他身上打轉。隐藏得很好的暧昧目光仿佛一只看不見的手,把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還顯意猶未盡。籬清對他瞥了幾眼算是警告,他卻笑笑地沖他拱拱手,看得愈加放肆。

絲竹聲聲,長長尖尖的指尖把琴弦撥得纏綿悱恻,欲語還休。蛇族的舞女和着曲調款擺柳腰,足踝上的金鈴“鈴鈴”地響。迷醉的樂曲,迷醉的舞姿,迷醉的人。

瀾淵舉起酒杯隔着蛇女扭動的細腰向那個角落敬了一敬。果然,那雙燦金的瞳更耀眼了,甚至能感受到來自那個方向的徹骨寒意。酒液入喉,把侍女攬過來輕薄,唇舌在頸窩邊游移,眼睛仍死死地看着他。那人卻扭過頭,留給他一個挺得筆直的側影。

嵌在壁上的夜明珠光華皎皎,投照過去就沿着他的頸項畫出一條好看的曲線,一直沒入衣領中。恨不能撕開那襲白衣,墨中透藍的眸子暗沉暗沉。

男人們的酒席總是少不了女人的話題。冥胤家的冥姬、虎族中的采鈴、狐族裏的紅霓,一個賽一個的美人;山下沉香閣裏頭的姑娘,在床上那叫一個浪,腰扭得比蛇還厲害;還有春風樓裏的花娘,好一手功夫,管保叫你欲仙欲死……

冥胤忽然說:“二太子怎麽不說話?”

擎威道:“二太子何等的眼光,能入眼的必是絕色。”

墨嘯在心裏頭暗罵這兩個酒囊飯袋,事情都壞在他們倆手裏了。一邊使眼色給瀾淵,叫他收斂些。

瀾淵一笑,低頭看扇面上的山水,餘光卻瞟着籬清:“最近倒是看上了一個。”

複又擡起眼,大大咧咧地就看了過去。

籬清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心中惱怒,臉上凝霜結雪,冷得讓人不敢接近。

衆人這才明白過來,皆不敢出聲,只來回在他們兩個間掃視。

“咳。”墨嘯輕咳一聲,出來緩和,“這是怎麽了?怎麽都停了?來,奏樂!”

衆人匆匆忙吆喝碰杯。酒還來不及咽下,二太子再度發話:“庸脂俗粉算得了什麽?狐王才是真絕色。”

描金扇一搖一搖眩花了眼,衆人一口酒哽在喉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偌大一個廳中鴉雀無聲。

“哼!”上好的紅木矮桌轟然倒地化成一地粉末。

衆人尚不及回神,白光一閃,一柄秋水長劍已經抵上了瀾淵的喉頭。

“呀──”一片抽氣聲,卻誰也不敢上前。

瀾淵對上籬清流金閃爍的眼,直直地看進去,能看到他的眼睛裏頭有一張溫雅的笑臉,伸出兩指夾住冰涼的劍身,戲谑道:“再進一寸,如何?”

狐王的唇抿起,手腕微沉,握劍的手眼看就要往前送去。

“籬清!他是天界的二太子!”墨嘯再也坐不住,飛身掠過來阻止。

金瞳一閃,添了些暗色,不動如山的面容看不出悲喜。緩緩地抽回劍。劍身上幾點紅花分外鮮明。

又是一道白光,方才拔劍相向的人已化成了遠處一個白點。

“呵呵……”瀾淵低笑。

曲起手指送到嘴邊,白皙的指上赫然一個被劍劃傷的口子,鮮紅的血液冒出來,滴落在寶藍色的衫子上就成了暗黑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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