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三月,天空飄着雨。電視機中的女主持人正微笑着介紹幾處著名的賞花勝地,翟琳跺着腳走進保安亭,收傘時才發覺外面下得是雨夾雪。

女主持的介紹進入尾聲,翟琳喝了保安遞來的熱茶,身子暖了些。一次性紙杯擱置在桌面發出細微聲響,外面的雨聲更大了。翟琳望向窗外,雨幕中的院區設施更顯蕭條破敗,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翟院長,是不是貴賓到了?”保安指着另一側的窗口。

翟琳回頭,瞧見一輛低調的商務車停在兒童福利院門口,走下兩位年輕男人,一高一矮。

身量較矮的娃娃臉青年邊撐開手中的傘邊道:“祁哥,怎麽突然跑這地方來。”娃娃臉青年打量着眼前的建築,牆漆脫落得七七八八,破舊狹窄的大門上支着幾個大字——泗市兒童福利院。

祁訣未答話,微微垂眼撐開手中黑傘,傘面下壓,遮住漫天細絲時也一并擋去男人眉眼,只能瞧見淺淡的唇與棱角分明的下颌,“先進去。”

窄門緩緩洞開,走出一位面容端正的中年女子,那女子面上帶着笑容走近,“您二位就是祁先生和高先生吧?”

“翟院長,我是高達,這位是祁訣。”高達自覺上前一步介紹道。

沒辦法,他的好友自年少大病一場後性情大變,從從前的話痨變成如今的惜字如金,他已經習慣時不時跳出來充當氣氛組的角色。

“高先生,祁先生,裏面請,孩子們聽說有人來看他們,都很高興。”翟院長臉上笑容未減,迎着兩人走進院內。

泗市只是個小城市,這所兒童福利院是市中唯一一個兒童福利院,建國初期便建成,占地約50畝,規模最大時曾容納近500名孤兒。翟院長邊走邊介紹道:“我們孤兒院現有在編員工34人,院中居住兒童308人。右邊這片是孩子們下午休息玩樂的場所。”

高達轉頭看見幾個單杠,兩個滑梯,還有一些小區廣場常見的公建健身器械,啧了一聲,湊到祁訣旁邊講小話,“這些有什麽好玩的,祁哥,你看看那滑梯,掉漆掉得坑坑窪窪的,要真滑下去那不喇屁股嗎?”

祁訣輕咳了幾聲,傘面微擡,灰色眼眸越過連綿雨幕。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築,隔了許多年,他從未想到自己的雙腳會再一次踩上這裏的土地,“在這裏,只是生存便已十分艱難,玩樂?那是奢望。”

“孩子們心性單純,這些已經足夠孩子們每天開心一陣了。”翟院長回頭溫聲道:“我們孤兒院的設施确實比較陳舊,但實在沒辦法,各方資助而來的錢款解決孩子們的吃穿之後便也不剩多少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前面兩棟樓就是孩子們的寝室和教室,孩子們按照年齡段劃分,住在不同的樓層,白天學習的課程也不同。現在這個時間點孩子們正好是課程結束休息的時間,不如現在去教室看看孩子們?”

祁訣心知他要找的人不在教室,卻還是點了點頭。穿過不算長的回廊,拐了個彎就是教室。祁訣收了傘,跟在翟院長身後走進教室。甫一踏入,便聽見身旁的高達倒吸了一口氣。他擡眼,對上幾十雙黑洞洞的眼。這種眼神本不該出現在孩童身上,在人們的普通認知中,人類幼崽總是與可愛、鮮活、無憂無慮一類的詞挂鈎,但實際上人類幼崽并不是生來便可愛、無憂無慮,是家長充沛的愛與正确的引導确保了孩子能茁壯成長,一天又一天地更有活力更有禮貌更加善良。

顯然這裏的孩子所得的愛與關懷太少,因而一張張幼小的臉上已經早早地展露出麻木與渴望。

“孩子們,快向哥哥們問好啊。”

“哥哥好。”有幾個膽大的孩子沖到高達和祁訣面前。

“哥哥帶糖來了嗎?”

“帶玩具了嗎?”

有幾個孩子甚至伸手握住高達衣服的下擺,祁訣邊上圍着的孩子們欲效仿,祁訣一眼掃去,這些孩子轉而也去圍住高達。孩子往往很敏銳,誰是軟柿子一眼便能認出來。

“呃……糖和玩具,不好意思,哥哥們來得匆忙,沒帶。”高達撓了撓頭,事實就是祁訣六小時前突然發瘋坐飛機來泗市,租了輛車來這個兒童福利院,兩人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準備。

“陳志,不能不禮貌。”旁邊的老師上前一步将為首的男孩拉離高達身邊,讪笑着道:“不好意思,太久沒人來看孩子們了,他們有些激動。”

“沒事。”高達擺擺手,不甚在意地撫平外套上的褶皺,又揚起笑,“不如各位小朋友寫下自己想要什麽,哥哥等會出去給你們買。”

“好。”小朋友們紛紛應道,此刻一張張小臉上倒是帶了些這個年紀孩子臉上該有的活力。

高達是個好脾氣的,他像是某種向陽而生的植物,骨子裏的樂天派,這或許也是為什麽祁訣會與他成為多年好友——一位溫暖又聰明的朋友,實在難得。

祁訣掏出一張卡遞給高達:“明早和錫維還有一場會,我要坐晚上的飛機趕回去。你在這給孩子們買點東西。”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其中果然沒有他要見的人。

“祁哥,你一個人回去行嗎?”高達有些不太放心,泗市寒冷,下了飛機後祁訣便開始時不時咳嗽。他想起第一次見祁訣的時候,比他還小一歲的孩子躺在ICU病房中,小臉蒼白又漂亮,他趴在窗外看時連呼吸都放輕了,眼睛也不敢眨,總覺得這樣漂亮又通透的人似乎一個不留神就會飄走。

至于為何他明明比祁訣大,還喊人祁哥,高達摸摸鼻子,那當然是因為祁訣的武力鎮壓和智力鎮壓。沒錯,就是這麽丢臉,盡管他祁哥從小體弱多病,但拳頭很硬,打人很痛。不過或許是第一印象太過深入人心,在祁訣不鎮壓他的時候,他總還是覺得祁訣是需要小心呵護的人。

“或許不是一個人回去。”祁訣轉頭望向院長,“翟院長,您這是有個叫周成的男孩吧?”

“周成?”院長臉上的笑容頓了一瞬,目光在教室中逡巡,轉向旁邊站着的那位老師,“周成呢?怎麽不在這?”

“周成……他今天身體不舒服,您找他有什麽事?”老師的眼神有些閃爍,顯然是說了謊話。

“我要帶他離開這裏。”祁訣沒管院長和老師錯愕的神色,也沒顧周圍孩子一瞬間望過來的渴求眼神,只是對着高達淡淡重複了一句:“我來這就是為了帶他離開。”

一陣冷風襲來,祁訣低聲咳了幾聲,看向身旁的院長,“請您帶我去院長辦公室辦領養手續吧。”

院長在前帶路,一路欲言又止了幾次,終于還是問道:“祁先生是認識周成嗎?”不然怎麽會一上來就指名道姓要領養他呢。

“……算是認識吧。”怎麽會不認識呢,曾經可是朝夕相處的人吶。

“認識啊,難怪。”院長打開辦公室的門“那孩子年紀大了,今年已經14了,一般沒人願意領養這麽大的孩子。他年紀小些的時候,有過幾對夫妻想要領養他,但他都不願意……”

“我要領養他,他沒有拒絕的選項。”祁訣落座,嘴角揚起的弧度與說出的話語同樣惡劣。

翟院長愣了愣,顯然沒想到看着彬彬有禮的人居然說出這種話,無奈勸說道:“我看您年紀不大,領養手續也辦不了。”

“手續問題我會解決。”

“這是不合規矩的,必須走法定的領養程序才能帶周成走,我要對福利院裏的每一個孩子負責。”

“這張卡裏有一千萬,”男人掏出一張黑卡,唇角微彎,指尖抵着卡面移到翟院長面前,“除此之外,後續這家福利院所有的開銷均由祁氏資助。您要對每一個孩子負責,當然不能放着到手的資助不要吧。”

“況且我不會傷害周成,我會把他養大成人,給他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翟院長,我想這沒什麽可猶豫的。”祁訣将自己的名片輕輕放在桌上,“周成沒有拒絕的選項,因為他一定願意和我走,他點頭,我才會帶他走。”

翟院長看向名片,青年很年輕,才24歲,便已是祁氏集團的董事長。祁氏集團很有名,她聽過,這個集團總是捐款,想來董事長也是個好心人。而且他還認識周成……周成已經十四,再過兩年也要離開孤兒院出去謀生,總歸是要走的,早兩年晚兩年有什麽區別呢?

翟院長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三百多個孩子,每日吃喝都成問題,要是有了祁氏的資助,不僅院裏的孩子們能解決溫飽問題,她還能救助更多的孩子。

“如果周成願意和您走的話,周成可以和您走,但您需要接受福利院的定期回訪。”

“可以。”

一千萬,周成哪值這個價呢?畢竟那時候,可是一萬就被賣了。

身後的門敲了兩聲,“請進。”

門推開,漫天雨幕中,祁訣望見了十四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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