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少年伴着冷空氣一同走近,祁訣低頭咳了幾聲,再擡頭目光仍落在少年身上。

“周成。”是肯定的語氣,不是疑問句。

“你認識我?”周成皺着眉打量着面前這位據說要領養自己的男人。男人年紀看着不太大,大約二十五六歲,黑色大衣襯得身形修長,面色有些蒼白,瞧着身體不大好,眼型是标準的桃花眼,卻并不多情,相反,此刻這雙桃花眼的主人打量他的眼神堪稱冷漠。那種充滿審視意味的眼神讓周成幾乎想轉身便走。

“認識。”

“下節是我的英語課,你們先聊,我給孩子們上完課再過來。”翟院長拿着書匆匆走了出去。

門重新關上,祁訣的眼神再次落在周成身上。在今天之前,他想既然上天給他機會讓他重活一次,他索性就當自己是祁訣,好好過完祁訣的一生。但幾個小時前,他的想法突然改變了,他想來看看周成,于是他來了。這一路上,他設想了許多開場白,設想究竟該如何對待周成。可如今這樣面對面,那些設想便都變得蒼白無力起來。

“你究竟是誰?”

“生日快樂”

幾乎是同時開口。周成愣住了,福利院統一将每個孩子進福利院的那天當作生日,意味着新生。但今天并不是他進福利院的日子,今天是他真正的生日。

“你怎麽會知道?”

“很簡單,你的檔案裏寫了。”祁訣揚了揚手中的檔案袋,是不久前院長拿出來給他看的。

“我要收養你。”

“我拒絕!”

“拒絕無效。”祁訣懶懶掀起眼皮,“我不會虐待你,會給你最好的教育和生活。你不願意嗎?”

“不願意!”

“原因?”祁訣其實知道原因,周成不願被人收養,執拗地在這家兒童福利院中等待,其實是在等他的父親。他以為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便将希望全寄托在父親身上,期望着有一天那個男人想起自己曾經抛棄的妻兒,回到泗市時還能找到他。

祁訣望着眼前沉默的少年。他不記得自己14歲時時不時這麽執拗這麽……犯賤,他冷笑了一聲,緩緩開口:“我剛剛和翟院長說會出資一千萬來修繕這家福利院并資助後續福利院的一應開銷。”

周成沒有答話,抿唇看向祁訣。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你是個好心人。”少年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

“不,我不是好心人。你才是好心人。”祁訣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緩緩開口:“今天你願意和我走,我才會資助這家福利院。”

“你說什麽!”周成無意識攥住襯衫的下擺,“你想要□□,院裏很多年紀小可愛聰明的小孩。”

“可我只想要你。”祁訣笑了。其實周成不犯賤的話,他還是願意好好對他的。但他一犯賤,祁訣就忍不住想虐虐他,“翟院長同意了,她說會幫我辦收養手續。如你所見,我很年輕,并沒有滿收養年齡,不過翟院長并不介意給我行個方便。”

“不可能……翟院長怎麽會同意?”周成眼圈紅了,卻還是死死地瞪着祁訣。

他的眼睛長得像他母親,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神,祁訣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胸前插着尖刀,血液一點點流逝,暈白的光圈在眼前擴散……外面的風更大了,冷風灌進來,他猛地咳嗽幾聲,有些喘不上氣,呼吸漸漸變得困難,祁訣抖着手去掏口袋裏的藥。

“你怎麽了?”方才還高高在上的男人忽然咳着倒在地上,少年扶住他,見他半天扯不開藥品包裝,伸手想接過藥幫他拆開。

生理性的眼淚漫出來,祁訣眼前有些模糊,他看見一對熟悉的雙眼靠近,伸手便将人推開,“滾!”

周成沒料到對方力氣這麽大,一下子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屁-股都摔麻了,氣得坐在原地瞪祁訣。他瞧見對方就着紙杯中的溫水吃了藥,咳嗽漸漸停了,面上仍是薄紅未消,先前沒有血色的唇也因為劇烈的咳嗽而變得紅潤,染了血一般。

祁訣平複了呼吸,看見少年還坐在地上瞪自己,便伸手在虛空中擋住少年的眼睛,“別這樣看着我。”他說:“你願意跟我走,我就會資助這家福利院。你不願意,我現在就走,資助自然是一文沒有。你有5分鐘時間考慮。”

祁訣想少年絕對會答應的。永遠善良地獻出自己的一切,這就是周成的處世之道,最終換來的不過是越來越貪得無厭的索取,可憐又可悲。

*

前往機場的車上。

周成撥弄了一下身上的安全帶,嘴唇張合幾次,終于開口:“你為什麽要收養我?”

如祁訣所料,周成還是同意了。少年的妥協非但沒讓祁訣順心,心情反倒更差了。原因無他,他就是看不慣周成這副委屈自己奉獻他人的樣子。

“沒禮貌,和我說話要用您。”祁訣開口就忍不住挑刺。

少年臉色有些灰敗,抿了抿唇,“您為什麽要收養我?”他看男人對自己的态度也說不上好,實在是搞不明白為什麽他會花費一千萬來收養自己。

看着他這樣一副遭抛棄的小狗樣子,祁訣又有些心軟了,“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祁訣看着前方的路況,故意逗他:“所以,以後你要努力讨我歡心。”男人嘴角揚起了一個堪稱愉悅的弧度。

周成不答話,臉漲紅了,他覺得自己被祁訣戲弄了,但也只是戲弄。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很陌生,唯有沉默以對。

一段漫長的沉默,周成漸漸放松下來,直到“咕~”,如此響亮的一聲來自周成的肚子,少年捂着肚子尴尬地紅了臉。

“餓了?”祁訣看了眼旁邊窘迫的人,輕笑一聲,他可沒有讓小孩餓死的打算,“前面就到機場了,帶你去吃午飯。”

“謝謝您。”沉默良久後,周成終于開口,他覺得這個突然出現要收養自己的男人好像也挺好的,笑起來的樣子很親切,讓他忍不住想親近。

“嗯。”祁訣心情有些愉悅,“周成,我們取個新名字吧。”

“不行!”周成心中剛升起的一點感激之情立刻散了個幹淨,他怎麽能改掉自己的名字,那是他父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要是連名字都改了,他可能就真的再也不能和父親相認了,“名字不能換!”

“不換?”祁訣轉動方向盤駛入停車場,“我這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是通知你。從你的雙腳離開那家福利院開始,你的法定監護人就是我了。在你成年之前,我可以決定你的一切。”沒有理會少年滔天的怒氣,他像是敘述今天的天氣那樣張口便道:“你今天的白襯衫很稱你,就叫白杉吧,杉樹的杉。”

“我管你白襯衫綠襯衫,我就叫周成。”少年幾乎是怒吼出聲,“如果你想要一個完全任你擺布的孩子,為什麽不收養年紀小的,從小培養呢?”

“因為我只想要你。”祁訣抽了餐巾紙遞給少年,“你難道要像三歲小孩一樣依靠哭叫流淚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嗎?”祁訣自然知道少年如此激動的原因。

周成,周成,原是母親姓周,名周秀娟,父親姓成,名成果。年少情侶偷嘗禁果,奉子成婚,婚後激-情歸于平淡,日複一日的争吵讓兩人變得面目全非。這樣的争吵結束于周成六歲時,成果抛下妻子走了。那之後,周秀娟獨自拉扯幼子,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人們總是歌頌父愛如山,母愛偉大,卻不知有抛妻棄子的父親,亦有賣子求榮的母親。周成八歲那年,周秀娟将他親手賣給了人販子,賣了一萬塊。

周成不知道自己被賣了,他以為自己只是和母親走散了。

人販子被擒後,警察救出了周成,可按照他的描述去尋找周秀娟時,卻發現周秀娟已經死了,溺水而死。幾經輾轉,周成最終被送到了泗市的兒童福利院。

祁訣卻知道,周秀娟其實并沒有死。

祁訣将車停穩,解開安全帶,“下車,吃午飯。”

“我不改名字。”少年攥緊了胸前的安全帶,紅着眼執拗地重複着。

“不想改名字?可以啊,讨我歡心。”假的,少年頂着周成這個名字會把他膈應死。男人俯身一根一根撥開少年緊握的手指,近乎強硬地把少年拉下車。“一年之內,如果你沒有犯錯的話,就不改名字。但在這一年期間,你就叫白杉。”

“什麽樣的事叫犯錯?”

祁訣将後備箱少年的行李拿上,“惹我生氣的事。”

“整整一年?”

“怎麽?你覺得自己做不到?我很少生氣的。”

是這樣嗎?白杉上前接過自己的行李,他怎麽覺得眼前的男人好像挺愛生氣的呢。

“這是你捍衛自己名字的唯一機會,十秒鐘考慮時間,接不接受這個挑戰?十、九、八、七、六、五……”

“接受,接受。”白杉總覺得有哪兒不太對勁,但這是唯一機會,只能先趕緊接受。

幼時零星的記憶走馬燈似的在他面前閃現,他記得自己的母親很漂亮,會為他買彩色的糖果,別的小朋友都很羨慕他,他的父親不怎麽回家,但逛廟會時也會把他扛在肩上。後來,他失去了父親,又失去了母親,如今,連名字也失去了,記憶中一幕幕泛着暈黃色調的畫面似乎随着他慌忙喊出的“接受”二字一點點崩碎。

“白杉,我們吃午飯。”祁訣伸出手。

少年攥緊了雙拳,擡頭惡狠狠地瞪了眼祁訣。下一秒就被祁訣捏住了下巴,“我覺得我們得先明确一件事情,以後,不許瞪我,明白了嗎?”

“明白了。”少年垂下頭。

空氣中彌漫着刺骨的寒,三月本該入春,這座小城的冬天卻仍未結束。祁訣握着少年的手一步步向前走,相握的手掌是同樣的冰涼。

他當然知道名字對于少年的重要性。短短兩字,包含了父母之姓,也代表着少年人生無憂無慮的前六年,是他的願景,亦是他的故鄉。

可在祁訣看來,這二字不過是笑話一場,曾妥帖安放無數的夜不能寐,也最終化為利劍正刺他的心髒。

他一步步向前走,忽然想起上輩子,自己死亡的那一天。

上一世,他十六歲便離開了福利院,靠着一身力氣做些體力活,勉強賺錢養活自己。他肯吃苦,有時甚至會同時打幾份工,漸漸有了些積蓄。偶然的一天,他竟然在街上遇見了一個與他母親十分相像的人。

他的母親早在他八歲那年便死了,那是警察親口告訴他的,可那女人實在太像了,他忍不住跟上去。他實在太懷念幼時的生活,懷念他曾經的家,懷念他的母親。他遠遠跟在那人身後,女人的音容相貌與記憶中的母親別無二致。是她嗎?可又怎麽會是她?他跟了許久,只因多看一眼都是好的。那樣相像的背影,他實在不舍得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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