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女人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回頭看他的眼神帶着戒備和怒氣,看樣子要與他理論一番,“你幹什麽一直跟着我?”

“不好意思。”他的眼神近乎貪婪地落在女人臉上,半點都不願挪開,“你認識我嗎?我是周成。你長得好像我的母親。”

女人雙眼微微瞪大,後退了一步,臉色沉下來,“你認錯人了!”她捏緊了手中的包,“我不認識什麽周成,你再跟着我,我就報警了。”女人的裙擺在空中旋了一圈,眼看着就要飄走了。“對不起,但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他拽住了女人的手臂,目光落在女人斷了一截的尾指上。他記起五歲時,母親在廠裏打工不慎被機器切掉了一截尾指。

“媽?”周成看着女人的臉,與他記憶中的那張別無二致,只是添了些歲月的痕跡,他無措地拽着女人的手,像是溺水者攀住水中浮木那般再也不願松手,“媽,我是周成啊。”他顫聲道,聲音幾不可聞。他怕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我都說了你認錯人了!”女人拿皮包去砸他攀住自己的手,皮包的拉鏈散開,內裏的東西散了一地。“再不松開我就叫人了!”她扯開嗓子準備喊人,卻忽然瞧見青年另一只手臂上戴的腕表,這是個名牌,她在商場裏見過。

女人忽然停下了掙紮的動作,像是慢鏡頭般擡頭凝望着青年,她仿佛突然看清周成的面容似的,“是你……我的兒啊!”眼淚在女人不再年輕的臉龐上蜿蜒流淌,她在泛濫的淚水中細數這些年對青年的思念,“你長大了。”她說,“可惜媽沒能陪着你長大。”

已經逝去的時光無法彌補,但以後的日子他們都會陪伴着彼此。周成将母親接來和自己一起住,他們仿佛還是多年前那對相依為命的母子。不同的是,這一次是周成為他的母親遮風擋雨,而他甘之如饴。

兩個人的生活沒有持續太久,周秀娟交了個男朋友,男人叫趙全,看起來很老實,有時會在他們家借宿。他們很相愛,感情迅速升溫,有時周成會在家中撞見他們親熱,那時,他會識趣地躲開。對于母親的這段黃昏戀,他沒有一點兒反對的心思,只會替母親覺得高興。

一切都在變好,直到某天,周成在街上看到他媽媽的男友——那個老實男人趙全,抱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和另一個女人走在一起,三人舉止親密,看着就像……一家人。

周成以為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他跟蹤了趙全一段時間,卻發現原來這個看似老實的男人早有家室。他趕忙把真相告訴周秀娟,可笑的是她居然早已知道那男人另有妻女,她說那男人愛她,會為她離婚,簡直是瘋了。

周成第一次覺得眼前的女人如此陌生,可她是他的母親,曾經辛苦養育他,他不能丢下她不管。百般勸說無果後,周成找到趙全,勒令他趕緊和自己母親分開。

男人自然不願,撕破了老實的僞裝,無賴一般既要妻女又要周秀娟。周成勸說無果,最終給了他一筆錢。男人拿到錢,離開了周秀娟。

周成做了件十足的蠢事,人的欲望是個無底洞,一旦開了口,永遠不會有填平的一天。幾個月後,男人出現在周成工作的地方,谄笑着說,“手頭有點緊,你要是沒有我就得去找娟兒借了。”周成無法,只能給錢,他實在不願自己母親成為插足別人家庭的女人,更不願王全的女兒像自己小時候一樣,先是失去爸爸,而後在某一天,失去媽媽,最終一人彷徨又無助地活在這世上。

隔了一個月,男人第三次來要錢,種種糾纏,周成還是給了他錢。

第四次,第五次……

第六次,周成忍無可忍,終于拒絕了趙全。他将男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頓,痛罵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當晚回到家時,周秀娟難得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還準備了酒。

“咱娘倆好久沒一塊喝一口了。”周秀娟給他倒了滿杯的酒。席間,女人提到周成幼時的場景,說他從小就聰明懂事,說自己當年真的是不小心把他弄丢的,說自己太過傷心才會離開舊地改頭換面重新生活,說自己這麽多年一個人生活的不易。

周成喝了許多酒,他說:“媽,我都信。”怎麽能不信呢?若是不信,那他這一輩子該活得多麽可笑。

他靠在扶手椅上,覺得自己應該是醉了,四肢綿軟無力,使不上半點勁。搖晃的燈光中,他看到母親的嘴張張合合,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你長大了,賺了那麽多錢,為什麽不能給全哥一些呢?他将來會是你的繼父。”

“他不會。”周成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腦袋,“你知道我私下給趙全錢讓他離開你?”不用女人回答,他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既然知道一切,想必他們私底下還是在聯系。周成張了張嘴,想問問自己的親身母親,在她的心裏,究竟是趙全更重還是他更重。可他還沒開口,面上忽然一痛。

“他會。”周秀娟揚起手,響亮的巴掌聲在小屋中響起,顯然用了極大的力氣。

周成摔在地上,頭磕在旁邊的櫃子上,腦中嗡嗡直響,視線也變得模糊。他看見一雙腳從門外走進來,耳邊随即響起熟悉的聲音,只是那聲音似乎格外遙遠,斷斷續續聽不清,“你這孩子……,叔叔……錢……不願意……缺乏管教……今天叔叔替你那個沒擔當的爹好好教育你。”

拳頭落在身上,周成拼着綿軟無力的身體想反抗,下一瞬一雙冰涼的手卻按住了他,周成擡頭,在炫目的白光中,看見周秀娟正居高臨下地瞪視着他。

他忽然就沒了力氣,躺在地板上,視線一陣陣發黑。他從來都知道母親長了雙頗為漂亮的杏眼,那也是他與母親唯一相像的地方,卻不知道原來這樣美麗的眼睛也能裝下滿溢而出的惡意。

那便是上一世印在他眼中最後的畫面。

他這一生還真是可憐又可笑,周成閉上眼,意識漸漸墜入黑暗。

淡淡的消毒水味,規律的水滴聲,有光線站在他臉上,他還活着?周成猛地睜開眼,他在醫院?他伸出手,這麽小的手掌,他的身體怎麽了?

“祁叔叔,弟弟醒了。”病床邊還是小胖墩體型的高達拽着祁父的衣擺。

氣質沉郁的男人并未答話,他深深地望了眼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孩子,俯身按響了呼叫鈴。

*

羲市。

不同于泗市蕭條的冬景,祁宅院中純白山茶花開了滿院,清幽的香氣在夜色中織就了一張迷人心魂的網。

祁訣領着少年穿過滿院的白山茶,進入門廳。

他在上大學前一直住在這,上大學後,每逢假期,也是回到此處。直到兩年前,他大學剛畢業時,祁父深夜急性哮喘發作,呼吸衰竭引發肺心病,最終心髒驟停。等第二天管家王叔發現時,已經無力回天了。他死後,祁訣一個人主持了葬禮,接手了祁氏集團,在公司附近買了套公寓,便再也沒回過這。

祁訣雖不在這住,宅子卻并不是空着的,管家和兩位家政阿姨都住在一樓,負責整座宅子的清理維護。祁訣提前打過招呼,進門時,管家王叔便前來迎接他們。

“少爺,您終于回家了。”王叔接過祁訣提着的行李,小小的一個箱子,裏面裝了白杉的全部家當。他看向祁訣身後的少年,“這位是?”他家少爺并不是會随意帶孩子回家的人。

“王叔,這是白杉。”祁訣把少年往前推了推。

“叫白杉啊,這小孩長得真周正。”王叔雖不清楚少年的身份,卻還是一臉慈愛地望着他,“是杉樹的杉嗎?”

少年有些抗拒回答這個問題,不由後退了一步,卻被祁訣按住了肩。祁訣按捏着他的肩膀,像是無聲的催促。但少年偏過臉,始終不願回應這個問題。

“确實是杉樹的杉,杉寓意家庭和睦,很适合他。”祁訣替他回答,他擡手撫着少年的臉頰将他的頭掰正,而後攬着少年的肩膀往屋裏走,“王叔,他今後住在這兒。麻煩你讓張姨現在就給他收拾一個房間出來。”

白杉聽見他那句“家庭和睦”,便覺得這個古怪的男人又在嘲笑自己,他扭着身體想從祁訣的臂膀下逃走,但沒想到對方極大,白杉被他攬着絲毫掙脫不得,只能跟着往屋裏走。

“少爺,你今晚也住這兒嗎?”王叔沒注意到兩人私下的小動作,為兩人各倒了杯水。

“還有事要處理,今晚不在這住,但明晚會回來。”

“好,那我把你的房間也安排收拾一下。”王叔轉身上了樓。

王叔一走,屋子裏又只剩下祁訣白杉二人。

少年始終不明白男人帶他回家究竟是想做什麽,兩人這樣挨着坐着他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便一點一點往旁邊挪,快挪到沙發邊緣時,祁訣突然開口了:“坐過來。”

白杉被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你好像以為逃避有用。”祁訣起身坐到他身邊,靠近時伴着淺淡的木質香氣。兩人坐得極近,腿挨着腿。

祁訣意有所指地開口:“一味的退讓只會讓自己失去更多。比如現在。”他湊得更近,觀賞少年因驚慌而顫動的茶色眼瞳,“你要坐到地板上嗎?”

“不。”白杉突然往他身上輕輕一撞,“您擠到我了,再不讓開我就坐您腿上。”

祁訣有些意外,他沒料到少年會有這樣的一面,有些蠻橫不講道理的一面。不過因為“您”這個稱呼,落在祁訣耳裏不像是示-威倒像是撒嬌。他往旁邊坐了些,給少年挪出了空餘的位置,“我還有事要處理,所以等會會離開。”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少年臉上便浮現出類似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過,我希望在我明天回來之前,你要向我證明你已經完全接受了白杉這個名字。”祁訣翹了翹唇角,“至于證明的方式,你自己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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