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訪
拜訪
一場語言上的小誤會，讓陳夕照再次意識到她和這個時代隔着“壁”。
嗯，她從田薇薇那兒得知了剛才尴尬的緣由，還上網新學到不少時下盛行的語言習慣。
學習對她而言不算難，但近三十年的思維習慣行為舉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她很樂意融入這個豐衣足食的時代，前提是得花點時間。
“噔噔噔噔～”
“東苑一區，到了。”
揚聲器傳出到站提示，陳夕照從思緒中回神，抓起身側的塑料袋起身。
“咔噠。”
巴士門關閉。
紅色塑料袋裏伸出一簇水嫩的青蔥。
陳夕照對照指示牌查看了片刻區內的布局，準确找到101號所在的方向。
陳夕照來公司時間尚短，并不知道這位業主的情況，因此她提前找田薇薇請教過。
從田薇薇口沫橫飛的介紹中，陳夕照了解到這回她要拜訪的業主姓盛，其他的私人信息一概不知，只知道是總監親簽的單，年初找他們組做過室內軟裝。
原本庭院也早該在半年前一并歸置妥當，可幾次溝通下來，盛某都不太滿意。
用田薇薇的話來說，遲遲定不下來是因為這人太過刁鑽，每次都不說具體問題在哪兒，但就是不滿意。
但據陳夕照的觀察，應該還有溝通的原因，比如總監每回如臨大敵的應對，還有盛某每次間隔許久才有動靜的回複。
這人是個大客戶，而且平時一定很忙。
來之前，組長叫她放寬心，直言沒指望她能一次搞定，陳夕照自己也沒有這個野心。
雖然以前她處理過很多次內務争端，但終歸和此界不同，更何況那些争端也是早年的事。
剛入仕那會兒，老師還在，對外的戰事都有他扛着，而後方的辎重糧草瑣碎政務則交予她和師兄處理。兩人初入相府便任職長史和司直，一個掌佐丞相舉不法，監察百官，一個襄協丞相管理文書，留守後方，負責後勤物資運送，皆身居要職。
可因為年紀輕資歷淺，壓根鎮不住那些老臣，為此她和師兄很是傷了一番腦筋才肅清朝政。
後來師兄東投，內政就落到她一人肩上，直到老師過世，主公戰死，外戰急需主帥，她才學着老師收了幾個弟子，漸漸放下部分內政瑣事。
只是戰事頻繁，她常年征戰在外，那幾個孩子她也沒有精力好好教導過，好在都是幾個好的，摸索着也幹得不錯。
此時想起來，欣慰之餘難掩遺憾。
若是可以，她很想将這場師生緣分在此界延續下去。
腦子裏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就到了101號的大門外。
迎目的鐵質大門挺括但張弛有度，比她一路過來所見的其他門戶內斂許多。
外院的花草樣式乍眼看上去竟然有些熟悉，恍然讓她想起相府中的陳設，只是細節上有些出入。
比如她不喜歡迎客松，前院多種青柏，喜歡聽雨，內庭多種芭蕉，不喜香桂卻愛看石榴，書房外還有一塊菜地，種滿了菽麻。
她其實并沒有庖廚之能，也沒有缫織之藝，只是喜歡在坐閱一整日竹簡後，擡頭看看院中青蒿茫茫的景象，每每只是呆站着看上一會兒，什麽也不做，再多煩絮也能平複下來。
如此說起來，陳夕照忽然覺得眼前的庭院也沒那麽熟悉了。
美則美矣，卻匠氣甚重，規制混亂無序不說，也看不出主人的任何癖好。總而言之，少了些許人氣，不盡美。
陳夕照看了一眼手表，15點27分。
離和這位業主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分鐘，她并沒有貿然按門，而是安安靜靜站在門外等待時間流逝，時不時打量庭院和大門，偶爾也會想一想，如果待會兒盛某并不配合，她要如何體面地結束這場交涉。
事實上，她期待與之見面的盛某此時正在與人交涉，也确實不怎麽配合。
“我說過了，我不會去。”
一樓會客廳，一個穿着襯衫毛衣家居服，踩着灰色棉拖的黑發男人坐在沙發上。
男人翹着腿，以一種十分閑适的姿勢嵌在綿軟的靠枕中，端着平板電腦，手指靈活觸動，即使垂着頭也能看清零碎的額發下是一張骨相分明的臉，秀逸挺俊。
此時這張臉上并沒有什麽神情。
無論是話語中的拒絕還是身形上的清閑，都與他的面無表情格格不入。
男人對面，還有一位側身而坐的女人。
女人頂着精致的盤發和妝容，杯盤落桌不聞半點雜聲，無論是表情還是禮儀都無可挑剔。
但微微拔高的聲音還是透露出幾分她的不悅：“知樾，媽也不是逼你，就是心疼你，你看你轉年都三十二的人了，身邊還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平時忙得腳不沾地，回來屋裏冷冷清清，你是不知道，我剛從外頭進來就打了個冷顫，外套現在都不敢脫……”
她話沒說完，就聽對面道：“小盛，室內溫度上調五度，風速改為最大。”
“小盛收到，已調整，預計半鐘後達到目标室溫。”機械女聲回道。
男人抽空擡頭看了眼對面：“這是盛通家居下個月預計推出的智能系統6.0，冷熱感知精準度和反應速度都有很大提升，媽您要是覺得冷，我回頭讓人給您也裝一個。”
說罷很快收回視線，完全不接她的茬。
女人到嘴的話被噎回去，并無幾條紋路的眼角不自然抽了抽。
“……”
男人仿佛絲毫不曾察覺室內詭異的氣氛，他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起身提醒道：“媽，如果沒有其他事您不如早些回去，路過白日咖啡還能趕上最後時限的下午茶，我一會兒正好……”
“盛知樾！”
尖利的女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這是翅膀硬了連你媽都懶得應付？我只是讓你跟高家那孩子見個面吃個飯，你怎麽就跟要你命一樣，說的都是什麽陰陽怪氣的話？”
盛知樾眼底閃過一絲晦澀，很快恢複如常，甚至帶了兩分微笑，誠懇道歉：“媽，可能是我沒有解釋清楚，我只是……”
“叮咚叮咚——”
恰在此時，門口的揚聲器傳出溫柔的聲音。
盛知樾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您等等，我去看看。”
“看個人用得着出去？你是不是想躲我？你要真想躲，就學學你爸直接搬到國外去，我的手再長，還能越過太平洋伸到溫哥華的溫柔鄉裏去嗎？”
盛知樾摸了摸鼻尖，撿起平板：“對，差點忘了。”
他邊說邊調取門口的監控，畫面上很快出現一張白皙秀麗的鵝蛋臉，也或許不是鵝蛋臉，只是一些還沒來得及随着年紀消失的膠原蛋白。
監控畫質清晰，隐約還能看見女人側臉上的細碎絨毛，毫無瑕疵。
盛知樾微微一愣。
他對這張臉有些印象，中午才在美業建工的食堂裏見過，印象還挺深刻，因為這張臉明明看着年紀不大，那雙眼睛卻透着遠勝同齡人的溫和，讓人見之平靜的溫和，非常清澈。
此時正值十二月，外頭刮着不小的寒風。
許是站了一段時間，女人挺秀的鼻頭微微泛紅，手中塑料袋裏的青蔥也左搖右擺，折了好幾根。
“叮咚叮咚。”
鈴聲再次響起。
盛知樾眨眼回神，随即打開大門。
“誰來了？”
對面的女人一臉狐疑，“你平日不是不喜歡人打擾？”
盛知樾垂眸，一瞬間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道：“算不上打擾。”說罷放下平板走到玄關處，按着門把回頭補充道，“媽，有件事我一直沒有跟您說，現在既然碰上，那也就不用再隐瞞了。”
“什麽事？”
“介紹個人給您認識。”他薄唇微勾，眼底的笑意較之方才多了幾分真誠。
話音落下，房門咔噠一聲打開，正好露出剛剛站定的陳夕照。
“回來了？”
他笑得仿佛一個什麽熱忱無比的人夫，“介紹一下，這是咱媽。”他側身讓出門裏的女人，對門外的女人道。
這話一出，門裏門外兩個女人同時瞳孔地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