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茶
吃茶
眼前的男人應該就是這家的業主盛某,至于裏頭的美婦人……那雙上下打量她的眼睛透着幾分暮氣,但看着年紀不大,應當是保養得宜的緣故。
盛某口稱媽,那她應該是盛某的阿母,只是這“咱”字作何解釋?
陳夕照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被盛知樾的動作打斷。
他自然接過她手裏的塑料袋:“我就知道你又忘了密碼……”
他邊說邊從鞋櫃裏取出一雙嶄新的灰色拖鞋放到她面前,“雖然沒什麽準備,但有我在你不用緊張。”
陳夕照愈發疑惑。
卻苦于之前亂說話的教訓,不敢貿然開口,腦子裏快速分析着現在的情況。
這位盛某,看起來并不是組長他們口中不好說話的樣子啊?只是生得冷肅,待人還是很熱情周到的,一見面就介紹高堂,還一副不分內外的做派,讓她也跟着叫。
按照她的理解,在他們大業,一般只有兩種情況跟着叫媽——
一個結拜,一個結婚。
後者肯定不是,她很清楚她現在的這個身份尚未婚配,那就只能是……結拜了?
第一次見面就結拜?想不到這個盛某還是性情中人?
只是陳夕照有一點不理解,此界的人結拜都不拜天地,直接拜高堂的嗎?
她很想問問的,可隐約感覺屋裏的氣氛不太對,都是盛某一個人在說,他阿母只是看着,時不時皺個眉。
“媽,這是夕照,一早出去辦了點事,原本我是想去接她的,是她說順道買點菜回來,晚上自己做飯,誰知道記性不好又忘了密碼,還好我比預計到家的時間早一點……”
盛知樾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轉身欲往廚房走,被盛母叫住:“慢着,她是誰你說清楚。”
陳夕照試探着開口:“見過伯母……”
盛知樾打斷:“我女朋友,未婚妻。”
盛母臉色大變:“誰說的?我不答應!”
陳夕照內心大驚,但還有些不确定:“盛……”
剛開個口,就被男人的眼神制止。
他假借替她挽發的姿勢靠近,清冽的香味先一步湧入鼻息:“辛苦你配合我演這回戲,應付過我媽,我答應你一個條件,只要我能做到。”
頭頂響起低聲,混雜着溫熱的呼吸。
陳夕照未及有什麽回應,溫熱的呼吸便已退去。
“媽,是否在一起只是我跟夕照的決定,無論您答應與否都無法改變。”
盛知樾回頭看了眼身後躊躇的女人,忽然朝她伸出左手,等着她的回應。
男人的言行再明白不過,陳夕照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想讓她配合演戲,假冒未婚夫婦蒙騙他的阿母。
這個忙幫起來倒是不難,就是有些難以理解。
這人看着并不像娶不起新婦的,為什麽寧願找個人做戲也不好好找個人成親?也沒聽說這樣的事在此界很尋常啊?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陳夕照的預料。
此人既然是甲方,她又帶着洽談的目的來,幫個小忙好像也不算什麽?
她遞上自己的右手。
盛知樾順勢撈住她的手腕,牢牢牽在掌中,看向盛母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媽,如您所見,我和夕照都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話落,陳夕照察覺手腕傳來一陣擠壓。
她立刻會意:“是的伯母,我和盛……盛郎兩情相悅,希望您答應。”
她說得磕磕巴巴,倒不是被人牽住羞赧尴尬,而是因為不知道盛某的名字而心虛。
好在這母子倆都沒有發現,竟被她糊弄過去。
“你,”盛母深吸了口氣,壓根不看她,“今天如果沒被我撞上,你還想瞞我多久?”
“媽,之所以沒有告訴您,是我不想有人打擾,如今既然和您碰見,也就沒必要再隐瞞。”盛知樾誠懇道。
“是不是這個女人的主意?”盛母卻聽不見似的,已經認定是陳夕照從中阻撓,“她什麽身份?你們怎麽認識的?她主動你主動?”
及至此時,她才正眼瞧陳夕照,卻是帶着明顯的挑剔。
“瞧着年紀不大手段倒是不低,把我兒子……”
見她還要繼續,盛知樾阻止道:“媽,我們跑不了,先讓夕照上去換件衣服,您如果樂意,也可以留下來吃頓便飯。”他料定她氣在頭上,必定不會答應。
“這個點吃什麽飯吃?”果然。
“那我送您回去。”盛知樾轉頭就走。
“我說不吃飯,沒說不吃下午茶。”盛母話鋒一轉,打量了陳夕照一眼,“我要她做。”
“媽……”
“不是自告奮勇嗎?給你吃就可以,給我吃就不行?就這還想入我盛家,做我翁舒窈的兒媳?”
盛知樾似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出,眼神微愣。
陳夕照本着幫人幫到底的精神,出聲道:“喝茶嗎?我可以。”
盛知樾低頭,眉梢挑動眼含疑惑。
陳夕照腼腆笑笑:“烹茶我是會的,只是我慣喝鹹口,可能不合令堂口味。”
盛知樾面色不虞:“你先過來。”
和盛母打過招呼,他領着陳夕照進了最近的健身房。
“你知不知道我媽留下來意味着什麽?”男人揉了揉額角,問。
“知道,麻煩。”她答。
“知道你還答應?”
“可你既想一勞永逸,為何不貫徹到底?我觀令堂并非善罷甘休的人。”
“……”男人擰眉,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直白的話還是古怪的說話方式。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要拉我做戲,但卻知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的道理,你讓她帶着懷疑離開,這回是糊弄過去,那下回呢?我不可能随時都來幫你。”
男人的眉心肉眼可見抽搐了一下:“……我可以說我們分手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哪兒還有下次?”
“……”
陳夕照反應了一會兒,從記憶深處挖出此界男女交往的習俗。
和他們大業不一樣,這裏人悔婚是很常見的,甚至連交往也不必以結婚為目的,盛某說的好像确實可行,她的慣用思維還是再一次搞砸了事情。
“我……我沒想到,對不起。”她撚着袖口擡頭,面露尴尬。
盛知樾微微嘆了口氣,沉吟片刻道:“她本意是刁難你,如果讓她對你失望,我再順水推舟也可行,咱們先串一下說辭,我媽等會兒一定會問你這些問題,你只要別按她喜好答……”
兩人輕聲溝通。
他垂頭,她則凝神傾聽,時不時問上一兩句,很快達成一致。
出去前,盛知樾回頭:“對了,你打算做什麽,我可以幫着做個咖啡。”
陳夕照:“咖啡?我打算煮茶。”
盛知樾:“茶?”
“嗯,令堂不是說要吃下午茶嗎?”
“……”盛知樾毫不掩飾自己的打量,陳夕照卻坦坦蕩蕩,一副不明其意的神色。
良久,她隐約有點懷疑,小心翼翼開口:“是我……又說錯了什麽嗎?”
桃腮粉紅,杏眼灼灼。
“沒有,”盛知樾別開眼,“茶葉茶具有要求嗎?”
“沒有,生茶即可。”
“我這裏只有巍山毛尖。”
“幹茶?我可以親眼看看?”
“……行。”
房門打開,躲閃不及的盛母貼身傾了個趔趄,被盛知樾扶住。
“媽?”
“說什麽悄悄話,進去這麽久,該不會是臨陣脫逃了吧……”她很快鎮定并轉移話題。
“是我有些緊張,知樾就詳細告訴我伯母的口味,順帶安慰了我幾句,讓伯母久等了。”陳夕照笑道。
翁舒窈一愣,奇怪地觑了眼盛知樾:“你還知道我什麽口味?”
盛知樾硬着頭皮:“媽,您先到茶室坐坐,我和夕照備好料很快過來。”
翁舒窈咳了一聲轉身,嘴角似翹非翹。
等她一走,盛知樾打開手裏的塑料袋,狐疑道:“你确定茶裏真的要放姜蔥?”
“若有幹豆、幹棗、橘皮和茱萸之類,就更好了。”陳夕照道。
“沒有。”他頓了頓回道。
兩人往廚房裏去。
“你确定你不是在煮粥?”
“吳人确實稱其為茗粥。”
“……話說回來,你買這麽多蔥姜做什麽?”
“下橋的時候遇上一位客姥,我看橋下風大,就全都買下讓她回家了。”
“……”
“刀在哪兒?”
“那邊。”他指了指櫃旁。
陳夕照以為在櫃裏,徑直拉開櫃門,入眼看見一堆瓶瓶罐罐。
“咦?這不是有橘皮嗎?”她回頭。
“……”他回避。
“還有幹棗。”
“……咳。”
“那幹豆?”她懷疑。
“這個真沒有。”他異常篤定。
陽光破窗而入,掃過男人深長的睫毛,落進女人墨玉似的眼中。
每一粒浮塵都彌漫着名為尴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