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誤解
誤解
大業人慣喝蜜水,蜂蜜或者麥芽糖兌點水而成的飲品,已經是極好的東西。
茶也喝,但多喝粥茶,倒不是說有多喜歡,而是受限于生産力條件,幹茶的技藝并未廣泛流傳。
先業時期,茶一般的喝法都是鮮葉生煮。
煮沸後一飲而盡,這樣的茶湯難掩苦味,後來時人便佐以姜蔥棗米橘皮等物,一起烹煮為茶羹,遮掩茶葉的苦澀,只是這樣的茶羹也太過粗糙。
等到大業結束之後,生産力在周朝得到極大發展,茶藝也有了很大進步,渾而烹之的原始吃法被淘汰,清湯茶流行起來,最多只是加點鹽佐味,手法技藝上也更成體系。
當然,這些具體的史實陳夕照并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穿越異世,而是穿越後世。
她穿來的這兩天都在努力适應這裏的飲食生活習慣,當然也包括飲茶,了解之後對時下流行的清茶很是喜歡。
今天雖然是第一次上手,卻看起來極為熟練。
擇水、選器、酌茶……每個環節都熟記于心,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初學者。
翁舒窈微微仰颌面露嘲笑。
桌角立着一座亭臺式的香爐,亭臺頂部燃着一顆倒流香,白色的香霧如同流水從亭臺假山上傾瀉而下,袖腕輕動間,香風貼壺而起,缭繞不絕。
翁舒窈漸漸看出神,一時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借此找茬的。
相比之下,盛知樾要清醒得多,雖然大多時候他都盯着陳夕照的手,但也能時不時抽神,狐疑地打量她兩眼。
根據幹茶的實際情況,陳夕照最後煮了兩種不同口味的茶。
一種碾茶而烹,佐以調料,茶沫沉下,湯華浮上,是為鹹口茶羹。一種三沸三煮,不加任何調料,是按照茶館的方式清煮。
當兩杯不同茶色的杯盞置于身前時,翁舒窈終于從陳夕照手上收回視線。
她輕哼了一聲:“還挺有模有樣?”
陳夕照又給盛知樾倒了兩杯,才道:“請。”
盛知樾先挑了茶羹,抿唇小啄了一口,品味片刻神色無甚變化:“好喝。”說罷他又去取清茶。
翁舒窈見他沒事,也先挑了茶羹,沒想剛入口就嗆個正着!
“咳咳……”
她美目微瞪,很不客氣,“你這煮的是什麽東西?又辛又辣是人喝的嗎?”她轉而質問盛知樾,“你對我的喜好是不是有什麽誤解?你就是這麽跟她說的?”
盛知樾轉向陳夕照,目露疑惑。
陳夕照并不怵:“這是我家鄉的口味,我料到伯母應當喝不慣,所以煮了第二品。”瞎說的,其實就是她自己想喝了。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羹,一飲而盡。
“聽知樾說伯母品味非凡,若是想憑一杯茶就讓伯母另眼相看,我自知做不到,唯有心意可以一品。”陳夕照一臉真誠,“不過如果不合口味,伯母也不必勉強。”
一番話說得從沒聽過兒子半句好話的翁舒窈心裏十分熨帖。
她本沒打算喝第二杯,掃了眼已經自己給自己添茶的盛知樾,又勉勉強強端起。先是小小啄了一口,再是第二口,随後一飲而盡,将茶杯遞到盛知樾手邊:“滿上。”
陳夕照禮貌伸手:“我來吧。”
翁舒窈躲開:“我使喚我兒子有你什麽事?”
盛知樾從善如流給她添茶。
幾杯茶下肚,翁舒窈終于想起正事。
她理了理肩上的外套,正身含笑:“說說吧,你倆怎麽認識的。”
盛知樾隐晦給陳夕照使了個眼色,正要開口,被翁舒窈擡指打斷:“讓她說。”
陳夕照便不緊不慢接過話頭:“是工作的原因,知樾這邊的裝修和庭院都是我們組負責,因為一些小分歧我們發生了點小小的矛盾,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翁舒窈點點頭:“沒錯,他打小就挑食,挑三揀四的臭毛病确實容易和人發生矛盾。”
盛知樾掩唇輕咳了一聲。
陳夕照掃了他一眼,微笑:“這種精益求精有時候還蠻可愛的。”
“咳咳!”盛知樾又咳了兩聲。
“我們組長說的。”她立刻補充。
遠在辦公室的張冬來猛然打了個噴嚏,自言自語:“奇怪,是誰在編排我?”
“哦,”翁舒窈應該是沒琢磨出什麽疑點,又問,“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不久,一個多月前。”
“那确實不久,不對啊,一個月你們就同居了?”
“咳咳。”
“沒有,只是偶爾會過來看看,知樾平時也挺忙的。”
“那倒是,”翁舒窈忽然換了個話題,“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喲,小我們知樾八歲啊,能聊到一起嗎?”
“咳。”
“算能吧,他一般話比較少,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說。”
“那不行,總是一個人找話題很容易失去耐心,知樾,你再忙也得給點回應。”
“嗯。”
“這種回應不行,太敷衍了。”
“好的。”
翁舒窈便繼續問:“陳夕照?夕照是吧,你哪兒人啊?”
“業安本地人。”
“那還挺近的,哪個區?”
“臨巍區香樟小區201號。”
“哦,那邊舊城區了吧?你家裏做什麽的?”
“我阿父……父親是北安菜市場的城管,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單親啊?”翁舒窈微微蹙眉,片刻後很快展開,“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業安大學,美術系,現在是設計師。”
“自食其力,挺好的,”她又問,“你茶泡得不錯,跟誰學的?”
陳夕照聞言略微有些出神,下意識道:“我阿父,他慣喜烹茶。”
“阿父?你爸爸?他不是城管嗎?還會這個?”翁舒窈略顯奇怪。
“咳。”盛知樾提起水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陳夕照回神,瞥了他一眼回道:“是愛好,業餘愛好。”
“嗯嗯,我也喜歡喝茶,改天可以跟你爸讨教讨教。”
“咳咳。”
“他平時挺忙的,這段時間也不在業安。”她婉拒。
翁舒窈也要了一杯茶:“那正好我沒事,我可以等。”
“……”
這場談話終于迎來僵點,但這個僵點和盛知樾的預期有點不太一樣。
正在他若有所思時,翁舒窈又開口了——
“你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咳……”盛知樾嗆得猝不及防。
陳夕照适時從口袋裏取出一張手帕巾遞給他。
盛知樾接得急,手指刮過她的指尖,指腹冰涼一閃而過,而陳夕照只是看着他似乎毫無察覺。
“怎麽回事?平時不見你這麽大意?”翁舒窈蹙眉,雖然嘴上這麽說,還是來替他順氣。
“喝急了。”
等他平靜下來,翁舒窈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
“咳咳。”
盛知樾和陳夕照隐晦對了一眼,這回被翁舒窈逮個正着。
“咳什麽咳咳咳?眼珠子恨不得飛到她臉上去,我還能吃了她不成?”翁舒窈終于忍不住呵斥。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一愣,蒼白解釋。
“我有眼睛,自己會看!”翁舒窈沒好氣。
“可能是這茶有點糊嗓子,伯母您不要誤會,我這也是第一回……”陳夕照圓場。
“第一回?”翁舒窈抓住關鍵,“你剛才不是說從小跟着你爸學嗎?”
“我,我是說,第一回做給知樾喝。”圓,都能圓。
“那我怎麽就沒事?我覺得好喝得很。”翁舒窈絲毫沒有懷疑,“就他嬌氣。”
總歸是沒再提結婚的事。
她放下茶杯,端手似有話要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卻忘了似的。
片刻,她擺擺手:“算了,反正也不急在這會兒,今天我累了到此為止,這周末你倆找個時間回來一趟,正好逸悔和辭怠沒有補課,咱們一起吃個飯。”
“媽我這周……”盛知樾下意識拒絕。
“這周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給我回來吃飯!”翁舒窈怒目,“帶上她。”
盛知樾張口不言,看起來有些懵,陳夕照也是如此。
“幹什麽?別以為我讓你帶她回來吃飯就是同意你們交往。”翁舒窈咽了咽,“我是不信你能看上這麽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女人,就等着她什麽時候露出馬腳。”
她朝陳夕照冷哼一聲起身:“不用送了。”
那道離開的背影異常決然,仿佛奔赴什麽烈焰燃燒的戰場,可陳夕照卻讀出一絲欲蓋彌彰。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室內的兩人同時收回視線,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疑惑。
“咳一聲肯定,咳兩聲否定,難道是我又有什麽地方理解錯了嗎?”陳夕照帶着不确定打破沉默。
盛知樾垂眸轉向桌面的茶盞:“不是你的問題。”
陳夕照更加迷惑了:“那令堂為什麽沒有對我生出不滿?你不是說她喜歡喝咖啡不喜歡喝茶,喜歡門當戶對性格率直,不喜歡出身不好還嘴膩,尤其不喜歡因工作開始的緣分嗎?”
盛知樾撚着茶杯輕輕轉着,猶自疑惑。
陳夕照想到什麽:“令堂有一句話還真說對了。”
盛知樾移眸,眼神詢問。
陳夕照:“你對她的喜好,确實有誤解。”
“……”
盛知樾眼神閃爍,放下杯子倏然起身:“這件事你不用再管,周末我不會回去。”
他閑手插進兜裏,适才的不知所措一掃而空,眼似深潭泛着不可接近的寒氣,仿佛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今天辛苦了,沒事你就先回去。”他結束話題。
“可是庭院的事……”她跟着起身。
“下次再說吧。”他已經打開房門,“不送。”
“那我留下電話,你什麽時候……”
“啪。”
房門關閉,只留下漸漸冷卻的茶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