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猜測
猜測
“嗯?”
陳夕照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對方聽出來,愣了一會兒才回道,“沒有,只是有點風寒,盛……盛先生找我有什麽事?”
對面也沒有再問:“昨天你幫我解決麻煩,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有什麽想要的都可以告訴我。”
“舉手之勞,”陳夕照沒指望因為這種小事收報酬,“但如果盛先生能在庭院再設計一事上多些配合,哪怕只是需求具體一些,也算是對我幫了大忙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
“庭院的事……應該有些誤會,”他解釋,“設計之初,負責這件事的助理問我大致的想法,我對這些東西既不了解也沒有很高的要求,就随口說了句《孝亭雜錄》裏的庭院很不錯,之後的事都是他去辦的,只是隔段時間彙報一下進度,其實前段時間我也才搬進來,很多東西不太清楚細節。”
“啊,原來如此……”這個解釋陳夕照聽懂了,非常典型的“甲方一張嘴,乙方跑斷腿”的案例,張嘴的甚至還不是甲方本人,立場不同導致的信息不暢,進展自然不可能順暢,這樣的問題也算常見。
“可能是我助理沒有說清楚,我又不是很上心,對你們的工作造成麻煩我很抱歉。”這麽一說,盛知樾也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陳夕照都自認是一名合格的打工人,既然已經知道甲方的需求方向,那就好辦了,只是他提到的這本書沒聽說過。
“盛先生您稍等,我先記錄一下。”
雖然這麽說着,她卻将界面切換至搜索引擎,輸入《孝亭雜錄》,很快跳出一段百科信息,只是一眼陳夕照就愣了——
這本書竟然和她有些關系。
書的作者是後業名士,名字很熟悉,是她東征前收的幾位弟子其中之一。
在她死後入周朝為官,官拜丞相,谥孝亭侯。這本雜錄就是他晚年的回憶錄,其實沒有什麽內容,就是回憶早年跟着忠文侯陳熹學習的一些日常,一直回憶到後業滅亡。
因書中的一手好字,也因不曾涉及太多政事,這本雜錄在周朝便廣為流傳,到了近代更是多了可供考據的史料性質。
至于盛知樾口中的庭院,說的便是陳熹當年的丞相府,說實話在其中并不占多少筆墨,只是陳熹每每出場都是在庭院之中,真要挖的話,也不是挖不出東西。
更何況,陳熹本人就在這兒,不過是把她最熟悉的地方畫出來,說胸有成竹都有些謙虛了。
她這邊正在看着百科,另一頭盛知樾辦公室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盛董……”秘長照常推門而入,卻見裏頭的人反應和往常不一樣。
盛知樾擡手虛虛放在唇邊,示意他噤聲,秘長見他一言不發認真聆聽,以為是在進行什麽非常重要的通話,識趣地關門離開。
殊不知電話那頭根本就無人理睬。
良久,終于聽見女聲響起。
“久等了盛先生,我大概了解了您所說的風格,但有個疑問。”
“你說。”他回。
“為什麽是《孝亭雜錄》呢?”她問:“這并不是一本專講中式庭院的書,為什麽會對其中的庭院印象深刻?”
“……”
盛知樾又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有一位故人,對那套庭院十分心儀。”
“呃……”陳夕照驀然瞪大了雙眼,“故,故人?”
“好了,關于庭院你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可以書面整理後發給我,我找個時間再回答。”盛知樾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多談,他頓了頓,微微提聲,“其實……”
其實什麽,又沒再繼續往下說。
他剛才說什麽?
故人心儀的庭院?哪位故人?
書裏不是說,相府在周淼篡業之後就燒毀了嗎?
他一個現代人,上哪兒去認識周朝之前的相府故人?難道……難道他也是從業朝穿越而來?
那相府最初就是為老師陳閱所建,後來老師故去相府便暫由她打理着。算上她自己,這座相府從始至終也只有兩位“故人”。
如果盛知樾所言是真,那他極有可能……是她在大業相熟的人!
這個猜測讓陳夕照驚出一身冷汗。
她很有一種刨根問底的沖動,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魯莽,萬一不是豈不反而暴露自己?就算他是,也可以再探探他的底細,不可沖動。
正在她思索找個什麽借口再接近接近,以找到更多可以佐證猜測的證據時,就聽他自己遞了枕頭過來。
“雖然這麽說有些冒昧,但這個周末可能還得麻煩你再幫我一回。”
聲音聽起來無比平靜。
陳夕照難掩笑意:“您說的是陪您回家吃飯的事嗎?”
盛知樾:“這次可能沒那麽容易圓過去,不知道你哪天方便?”
陳夕照幾乎是立刻回答:“我都可以,看您時間。”
還有比他從小長大的環境,更容易發現線索的地方嗎?
“那後天下午三點,我來接你?”
“可以。”
“方便發個地址嗎?”
“當然沒問題!”
挂斷電話,陳夕照立刻将住所地址發了過去。
深吸一口氣,心口的陰霾因為這番談話的結果一掃而空,離開的腳步規律而輕快。
同樣松了一口氣的,還有盛知樾。
他并不是一個愛說謊的人,事實上更多時候連話也不怎麽說,昨天做出那樣的舉動也是被翁舒窈纏得實在煩悶。
這幾年為了他的婚事,翁舒窈沒少在他耳旁念叨,一年中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都被她見縫插針地安排各種相親,電話裏張口閉口也是這回事。
昨天還算溫和的,但兩個月前那場紛争還歷歷在目,若他再繼續拒絕下去,恐怕之後都是那種程度。
可無論有多勉強,也不能走到撕破臉這一步,所以只能這樣一場假戲接着一場假戲地演下去,至于以後,過了這關再說吧。
若有什麽一勞永逸的法子就好了……
他捏着眉心,好半晌沒有緩神。
陳夕照回到辦公室,那位前輩又發來新消息,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如果身體硬件不支持就不要勉強。
想了想,陳夕照回道:“沒事,就是業朝之後的我可能不太了解。”她實話實說。
“巧了,他們最缺的就是擅長畫先業的人!”對方很快回複,“一拍即合?”
“一拍即合。”
天色漸暗。
陳夕照捏了捏酸痛的肩膀。
“夕照,還不走嗎?”田薇薇已經關閉電腦起身。
陳夕照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華燈:“我還有一會兒,你先走吧。”
“那好吧,你也別到太晚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
田薇薇走後,陳夕照起身倒水,迎面撞上對面的前輩,他朝陳夕照敲了敲手表,無聲說了句“該走了”。
陳夕照這才想起來,上午的時候她已經答應前輩所提的私活,發過作品之後前輩那位國設院的朋友說不錯,三個人約好下班後一起吃個飯,現在是該走了。
差點錯過大事,陳夕照立刻放下杯子,保存好工作進度快速收拾好東西,和前輩一起離開。
兩人走出大門,随意聊着什麽,往電梯間去。
感應門剛剛關閉,走廊盡頭的拐角正好走出一個人,是剛剛從洗手間出來的田薇薇。
擡眼看見陳夕照在前方,她下意識想要開口,等看清她身邊說話的人,卻又憋了回去。她站在原地,不知想到什麽眉心緊蹙,等到電梯間傳來關門的聲音才繼續往前。
從電梯間出來,打的車也剛好到了。
陳夕照指了指側門:“這邊。”
前輩正要說話,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稍等。”
他看着看着,神色漸漸為難。
“怎麽了?”陳夕照問。
“我朋友忽然有事,來不了了。”前輩撓了撓頭,有些不敢看她,似乎很是尴尬。
局是他攢的,突發變故成不了難免如此,陳夕照表示理解:“沒事,也不急于一時,下次有空随時都可以。”
前輩有點局促:“那這次?位子都訂了……”
陳夕照正要一口答應,被身側電梯清脆的“叮”聲打斷,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電梯門後走出來。
四目相對。
竟然又是那位甲方盛知樾。
只是此刻的他西裝革履,面色冷峻不似昨天在家中看見的樣子,身後跟着的年輕人也是如此,陳夕照眨了眨眼才認出來。
盛知樾一眼留意到側邊相對而立的陳夕照兩人,腳步不自覺停下。
“您怎麽在這兒?”陳夕照先開口。
“我辦公。”盛知樾掃了眼她旁邊的男人,問道,“你們這是?”
“哦,這位是我同組的前輩,本來和人約了飯局,對方臨時有事來不了了,咱們正打算自己去。”陳夕照熱情邀請,“你們要一起嗎?正好約的四人位。”
盛知樾:“不……”
前輩:“呃……”
兩個男人同時開口,又都同時停下看向對方。
還是前輩先一步挪開視線,小聲向陳夕照解釋:“夕照,這位是咱們盛通的老板,他應該沒空和咱們吃飯。”
陳夕照眨了眨眼:“嗯?咱們公司不是叫美業嗎?”
前輩異常尴尬:“美業就是盛通房地産的子公司,盛通房地産又是盛通集團的一部分,眼前這位是盛通最頂上那位。”說到這兒他就打住了,轉頭向盛知樾解釋,“盛董,夕照她剛來不久,很多事情還不知道,如有冒犯還請海涵。”
陳夕照雖然對現代公司這些彎彎繞繞不是很明白,卻能代入熟悉的公廨職能,說白了,眼前這位甲方就是另一種程度上的主公,只是她遠在鄉野,禦座上坐着何人與她往日并無關系罷了。
盛知樾:“不冒犯,我和她昨天才見過,算不上陌生。”
“嗯?”前輩愣了愣,終于反應過來,“您就是天咫苑101的業主?”
盛知樾點點頭:“那邊的裝修就是你們負責的吧?我很喜歡。既然正好遇上,那這頓飯我來請。”說完他轉頭向身後的人交代,“你去和風亭訂個位子,那邊你就說我有事推了吧。”
好家夥,還另推了原本的行程,就為了請他倆吃飯。
大老板什麽時候這麽平易近人了?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好不容易創造的機會……
那位前輩一臉魔幻轉向陳夕照,從她清澈又坦然的眼瞳裏,清楚看出自己臉上印着四個字:
功虧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