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重逢

春天,萬物複蘇,又到了動物交|配的季節。

明明紀錄片裏是這麽說的,可在丁安靜她媽的眼裏從來都是四季如春。所以自從她上了大學,相親就沒斷過,連一天的空窗期都沒有。

次次到場,次次轉身離去。

碰到太奇葩的就跑,碰到還算有個人樣的就當個男朋友處處,掩媽耳目。

相親本身不累,都能控制在三分鐘之內,但這麽趕通告屬實有點勞人。

呵。

真是想讓我獲得幸福嗎?

明顯從來不是。

她心裏跟明鏡似的。

七年前,丁安靜和同班男生談戀愛,班主任打電話告訴她媽。

那天,她剛回家,她媽就把她從門口裏拎到陽臺,狠狠地掐着她的胳膊往窗外拖,她的半個身子都欄杆外了。

“我早知道不該讓你上學!花這麽多錢就送你來談戀愛?我整天省吃儉用,一分一厘都先緊着你用,還不夠嗎?”平時低着頭,說話細聲細氣的丁母此刻卻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兒,像要把她吃掉,歇斯底裏地怒吼道:“你不要臉就去死,找你的死爹去!”

女孩抿着唇,不哭鬧,也不叫嚷,面色硬硬的,死死地抓着杆子,跟母親較勁。

丁母的腿腳不算靈便,手上的力道也不大,拉不動她,于是就一屁股癱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是我沒把你教育好!你爹死得早,我沒什麽文化,腿還有病,你現在也不服管了,幹脆我帶着你和你弟弟一起去死吧!”

她把全家人咒了個遍。女孩冷漠地對她翻了個白眼,走開,安安靜靜地打開了自己的作業。

時至今日,她仍以這樣的方式與母親對抗,不做無謂的辯駁,但也不認命。

這次相親的對象在大廠供職,有車有房,存款還有不少,完全能符合她母親的要求,到時候他給的彩禮正好用來當弟弟娶妻的彩禮。直接二次利用,一箭雙雕,皆大歡喜。

行吧,去就去吧。

丁安靜對愛情的期待值越來越低,早就習慣用這樣的态度敷衍自己,就當完成每月戀愛KPI了。反正等她攢夠錢,并且在外地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就會徹底離開這裏,獨自生活了。

于是就這樣,後面的每個星期,她都會定期那個叫顧一言的男人見面,吃飯逛街,無聊又自然,似乎沒什麽可挑剔的。

可沒想到不僅被母親算計,還被相親對象擺了一道。

顧一言以最平常的語氣提出要讓丁安靜陪他參加公司團建,她沒在意,順嘴就答應了,只當是陪着做場戲,盡盡女友的本分。結果卻是去幫着陪酒。

他們到了酒店後,顧一言整晚都在殷勤地向面前的中年油膩男獻媚,還把她推過去給對方敬酒。才幹完一杯,又斟滿,一刻不停。

油膩男被他哄得通體舒暢,對着丁安靜擠眉弄眼地戲谑道:“喲,丁小姐,你酒量還真是不錯呢,再來點嘛。”

他面色潮紅,語氣粗粝,丁安靜愣神的剎那,就忙不疊地黏了上來。

顧一言在一邊看着,若無其事地抿酒。他一心想着把張總哄好,好為自己的公司賺得一筆可觀的資金。但知道丁安靜不會同意,所以他叫她來的時候只說是公司團建。

虧得她出于禮貌還稍微打扮了一番,身上套一件清爽的淡藍色長裙,裏面搭毛衣質感薄外套,水晶項鏈劃過鎖骨,腕上的白玉镯襯着雪一樣的肌膚。用不着看別的,單她那圓潤的瓜子臉和秀挺的瑤鼻還是描摹出妙齡少女的輪廓。

油膩男早被迷住了心神,他轉過身來,碰了碰丁安靜的酒杯。

丁安靜只好抿了一口,等她察覺到腦子集中不了精神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她對他們早有防備,卻不知,對方點了血腥瑪麗。

這種酒頭幾口和果茶差不多,下面才是濃郁的酒精,開始不會察覺,喝到後面也就難以拒絕了。

她忙着脫身,推說去趟洗手間。

男人滿臉堆笑地答應,等她走出了包廂門,冷下臉來,對身邊的下屬說:“可別讓她溜了。”

她迷迷糊糊的,沒聽見這茬,徑直像衛生間走去。

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丁安靜毫不留情地用力抹起自己的臉。

為什麽?

原來設想的美好人生會變成這樣?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

不施粉黛也能看出眉眼的清麗精致,然而這份清麗同樣不能蓋過已經彌漫了整臉的憔悴虛弱。

胃中翻騰,一瞬間痛苦的感覺擊上來,眼裏的淚撲簌簌地流,喉中也越發難受。

她扶着水池兩邊,撥開頭發,猛地一吐。

她不想被周圍走動的人看到這副模樣,只敢躲進廁所隔間裏偷偷地擦着嘴角,然後洗了把臉補了補妝,出了廁所,走到轉角處,有些暈眩,于是靠着牆,停了一會兒。

這間夢華樓是夢城一家高檔的餐廳,無論西餐還是中餐都是全套的,不僅儀式感俱全,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她還是第一次來。

停了大概幾分鐘,她恢複了一些,溜到了走廊。附近的大包廂裏的煙霧缭繞和燈紅酒綠散了出來,男男女女的飲泣聲此起彼伏。

窗外,天色黑沉沉的。

下雨了。

就像在她腦中不斷滴落的煤油塊,就要侵蝕她所剩無幾的精神。

趕緊跑,她心中就這一個念頭,只是腿使不上勁。

突然,一陣輕微的騷動把她從神游中拉了回來。

叮鈴邦啷的聲音傳來,服務員們似乎一下變得匆忙。

來來去去的人多了起來,偌大的走廊都變得逼仄。

連本來那油膩老男人叫來盯着丁安靜的人都沒了蹤影。

一副如臨大敵的氣勢。

夢華閣向來是權貴出沒的地方,服務員們應該見怪不怪才對,怎麽成了這模樣?

幾位服務員打開一道道燙金的黑色大門,一群中年男人挂着和善的微笑走過來,眼裏卻射出獵鷹一般的光。他們的西裝筆挺,錐子褲一絲不茍,左腕上的手表一看就價值不菲。

不過,在這麽一群平均年齡得有五十歲的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

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龐和神采奕奕的眉眼,單是漠然一瞥也會讓不經人事的小姑娘生出癡情凝視的錯覺。

過道裏的暖光照在一座俊美的男性雕塑上,那男子的輪廓似乎與它并無二致。

沈知南?

這是她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記起來的名字。

于是,這個名字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她昏過去之前記得的最後幾個字。

然後就墜落。

不斷墜落,到夢裏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

天花板。

白花花的并不熟悉的天花板。

什麽???這裏是哪裏?

丁安靜猛地從床上直起身子,迷蒙的雙眼還沒從宿醉中清醒過來,一陣陣的鈍痛此起彼伏地沖向大腦。

她趕緊拍拍自己的臉,環顧四周,卻一下子驚叫起來。

啊!!!……男,男人?

怎麽是他?呸呸呸,這場面換成別人也不行啊。

還有……昨晚都發生了什麽?

丁安靜壓根不敢回憶。

先是喝了很多酒,後來就斷片了,陷入沒有輪廓的空白。

可是怎麽會和他共處一室?

丁安靜的呼吸全亂了套,鞋都沒找着就急着跳下床。

“怎麽,嫖完就想走?”邊上那男人的手臂算得上健壯,輕輕一環,就把她摟進懷裏,語調似乎對她的舉動頗為不滿。

果然是他,還是過去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滾蛋!”

丁安靜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一把掌向他招呼過去。

卻在空中就被握住,她越是掙紮,他越是用力,像要将她鎖住:“是你先親的我,怎麽還不認賬了?”

丁安靜的臉又蒼白又染着紅暈,呈現出極為怪異的表情。

碎片式的畫面浮現在腦海。

昨晚,她昏過去,顧一言和張總來拉她,動手動腳的,沒懷好意。

然後不知怎麽的,她就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了。

氣息很熟悉,但想不出來。

對方明顯嘴欠,對她冷嘲熱諷了幾句,她一時沖動,掂着腳往上一撐,摟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地吻上去。

果然,對方愣住了,沒再說一句話。

呃。無可反駁,貌似真是她幹的好事。

但是這回,絕對不會再陷到他手裏。

丁安靜眼眸如冰,散着寒氣,硬硬地開口:“沈知南,我不想和再糾纏,這事就當沒發生過,而且也确實沒發生什麽,以後我們也不要見面了。”

絕對沒發生什麽不該發生的。

畢竟她從來沒做過,第一次一定會有感覺,不至于什麽都不知道。

而且,眼前這男人穿得比她還整潔。

“什麽?你就這麽煩我?”他緩緩移過來視線,仔細打量着她,平日裏嬉皮笑臉的人嚴肅起來就顯得分外可怕。

“當初,是你先走的。”他頓了頓,開口,眼神中透着寂寞的冷意。

“是啊,怎麽了?”她大方地承認,下床,穿上剛瞥見的鞋子,拎上外套和包。壓根無視他,自顧自地離開。

這次,他沒挽留,或者說,不敢挽留,也不知道該怎麽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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