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親

母親

外頭天已經黑了大片。

丁安靜剛從夜店裏出來就想再找個黑的地方再進去,她現在還不能習慣站在亮如白日的燈光之下。

臉上的淚痕太明顯了,心裏的裂縫也太明顯了。

“喂,顏老師有空嗎?”

因為顏塵也教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水課,丁安靜稱呼她也叫老師。

“嗯嗯,老地方?”

不愧是心理醫生,會意得太快。

丁安靜打了個的,在“解藥”咖啡廳門前停下。

等了十幾分,就看着顏塵從不遠處走來,她穿得很複古,拎了個LV經典款的貝殼包。

她倆真的特喜歡“解藥”的氛圍,覺得這裏頗具情調,但吳瑩瑩卻覺着太小資了,在這裏很容易滋生一些閑的沒事幹的嬌小姐的壞毛病。

會不會滋生壞毛病,丁安靜不清楚,但費錢是真的。

才一眨眼的功夫,顏塵就在邊上的露營咖啡車上買了三四個盲盒食玩,顯然不下兩百塊。

要不是丁安靜阻止,她估計很快就會下單第N個。

她拉着顏塵,推開“解藥”的木門內四處張望,光線較暗,每個小桌子上方都有吊燈,不斷搖曳着,一蕩一蕩一蕩。

它雖有舞臺,但并不吵嚷,角落裏的鋼琴師撫摸着琴鍵,原來用來做音樂現場的場地有些跳着搖擺舞的男男女女。

她們找了角落的卡座坐下,用手機掃碼點了兩杯“日落大道”。主要也是跟風,評價顯示這杯賣得最好。

等待的時間裏,丁安靜随意地掃視起附近的陳設,看了看菜單。身邊年輕的面孔也讓她開始幻想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假如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嫁了人,有了孩子,現在是不是不會那麽煎熬。但要是真那麽選,或許帶來的會是另一種煎熬。

“說好了啊,再過一個半小時我得回去,明天早上還得回趟我媽。”唐塵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杯子。

“嗯,。”丁安靜接了話,思緒卻飄飛出去。

這世上有人喜歡回家,有人不喜歡,最好成天流浪。

她似乎兩者皆非。

想着,她望着服務員放下的杯子出神。

店裏的樂手彈起鋼琴,一股複古潮湧了上來,曲子是類似city of stars的爵士藍調,很适合談情說愛,也很适合分手告別。

穿着黑色吊帶長裙的女人,一開口就是纏綿慵懶的聲音,讓人一邊迷蒙沉醉,一邊又為湧上心頭的往事沒出息地流幾滴淚。

像是要埋葬一段沒有結果的愛。

不,有結果的,只不過是不值得提起的結果。

可能是心裏那點文藝細胞作祟。

她最近備考的時候翻了幾本英文原著,心思也越發玲珑剔透起來。

該死,盡學了些沒用的東西。

“诶,你說他挺欣賞希斯克利夫的?”

“是啊。”

顏塵攏了攏蓬松的栗色波浪卷發,對上丁安靜的眼才開口:“他算是挺偏執的男主角,為了愛願意犧牲一切,甚至卑不擇手段,幾乎是現實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愛她到死’。”

“對啊,所以我不喜歡他。也許他對凱瑟琳的感情是愛,或者自以為是愛。可我不覺得。看似激烈的情感,恐怕只是病态浪漫主義者的自我感動而已。”

她緩緩擡起眼皮,看起來既勞累又有點情緒不佳的樣子。

顏塵沒問她今天的情況,心裏已經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還是那位“希斯克利夫”的事。

顏塵很确定丁安靜絕不是凱瑟琳,但同樣,沈知南也不是希斯克利夫。

他們沒有十八世紀那些世仇和鴻溝。

有的只是三觀上的問題,那些心理上的點拉出了隔閡。

可她也不能斷定這倆人的最終走向,就沒做太多引導。

話鋒一轉。

“還有家裏……你今年過年回去嗎?”

“必須回啊。”丁安靜用手指繞着發絲轉了轉,“不然她說要來找我。”

“是她的話或許真做得出。”

顏塵挽了挽袖子,她是搞心理學的,更深知真正有病的人往往是諱疾忌醫的,特別是父母,他們已經習慣站在權力或者道德的制高點上,毫不留情地碾碎你的夢想和希望,然後将你用來逃避現實的一切愛好都當做洪水猛獸。

必須剿滅,必須燒到一點不剩才行。

丁安靜把手臂垂到桌上,拎起袖子,腕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她做得出,我也做得出。”

大學的時候想過一次死。

後來怕了,或者後悔了。但割的一瞬間,她真的視死如歸過。

大二上學期,母親說夢到她生重病,非要去照顧。

在她學校附近的商場找了份保潔的工作,一下班總是不由分說地沖進宿舍,每每被宿管阿姨攔下,她就搬出自己那套慷慨陳詞,我女兒叫XXX,她從小跟我親,見不着我就老要想,這不,我給她帶點吃的,她高中的時候都還只能吃我做的飯呢。

這番話在勾勒出一個把自己綁在孩子身上的母親的同時,也描繪了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媽寶女形象。

她媽後來常過來送飯,風雨無阻,而且總會跟輔導員和宿管阿姨一次次闡述她深谙于心并已經貫徹十幾年的母愛言論,輕輕松松就把自己感動。

花一個兩個小時送飯做飯,再盯着女兒吃完。

系裏都傳“年級第一那個美女其實是個嬌小姐,二十多歲還在依賴母親”。

丁安靜出現心理疾病,在校醫院尋求幫助的時候,醫生直接打電話給她媽。

母親像往常一樣,非常自然地覺得是學校的問題。

“我對你那麽好,你有什麽可痛苦的?那定是他們對你不好。”

想讓她退學,想讓她複讀。想讓她最好升入最高學府,賺到最多的錢,然後成為她和弟弟的依靠。

活着,在溺水一樣。問題的根源得不到解決,只能任由絕望大張着嘴巴。

她割腕了,沒死。

母親不是兇手,也沒有罪,正如其他任何不曾犯罪的清白人一樣。

“或許只有絕對的獨立才能拯救你。”顏塵的态度很嚴肅,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你逃到別的地方去,跟他們斷了聯系,他們會瘋狂地找你,但只要你不跳出來,不在意任何他們激起的風浪就行,畢竟警察不會幫他們,你的親戚也不會。”

“再等等。”

丁安靜眼神游離地望着窗外。

在夢城,她還有諸多放不下。

比如他。

“其實我有點不敢去打擾他。”

因為母親一定很滿意他。

哪怕置她于不義也會利用他。

而且其實早就那麽幹過,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順其自然吧。你不介意的話,我挺想把你們這樣的人當做一組案例,觀察一下後續的發展。”

“請便。”

鐘敲十下,夜色溫柔。

-

日子轉眼快步入十月,母親沒打招呼就出現在丁安靜的公寓樓門口。

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老家的房子給你弟娶媳婦用,以後我跟你一起住。”

“……以後是多久?”

她愣了愣,仿佛拆解不出“多久”這個詞的意思。

“怎麽,我生你養你還不能住你的房子?要麽你找個有好幾套房的男人,我住你隔壁也行。”

“但我不想……”

“你有這個資格嗎?”

丁安靜只覺得天旋地轉,母親的嘴動着,但她聽不清她說什麽。

她帶着母親坐上電梯,到她住的房間。

當母親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在客廳裏僅剩的空地上時,她接受了。

……

此後,忙完工作的每一天,都會對上母親噓寒問暖的臉。

特別是今天,母親的嘴角咧得特別開,就像戴上了一層微笑面具,走到她身邊,給她端上了一杯熱水。

她全身倦得很,沒太在意,喝了小半杯,徑直朝卧室走去。

遠遠地瞧見母親沒跟上來,她似乎在收拾那堆刀具。

丁安靜進了門,把包随手一甩,往床上一攤。

突然,起伏的窗簾中閃現出一道人影。

她吓得立馬跳起來,手扶着身後的床板。

這時,房門快速地關上了。

咔噠,上了鎖。

這道人影正是母親給她找的相親對象。

那個騙她去陪酒的顧一言。

他笑得有些僵硬,甚至還有點不好意思。

完了,被下套了。

丁安靜有些暈眩了,是母親那杯水!

該死,她剛還劇烈活動了一下,藥效似乎更強了。

顧一言走上前,坐到丁安靜的身邊,雙手握住她,湊到她耳邊,口口聲聲說愛她。她沒有回應,也沒有躲避。

直到顧一言試圖去吻她,指尖撫過她的肌膚,她還是怕了。

為什麽沒先檢查刀在不在身上呢?

她在床墊下還放了一把裁紙刀,但剛才用腳趾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硬邦邦鼓起來的部分。

一定是母親。母親跟她鬥了這麽多年,把她的招式看得透透的。

她現在已經無路可逃。

“你還好嗎?”

顧一言的語調有些緊張,他在邊上候着,像在等待一個時機。這種事他也是第一次做,不清楚怎樣才能萬無一失。

丁安靜沒有回應。

他緊接着又說了一句。

“你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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