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抗

反抗

頭上留着疤和沒消的大塊淤青,眼睛像是哭過了微微發腫,下嘴唇碎裂。

吳瑩瑩起初一看到丁安靜這副樣子還以為是她媽打的,但總覺着自家閨蜜的防禦能力不至于弱到這步田地。跑過去對着阿姨質問了半天,對方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只有一句話清晰:“不是我打的。”

那也絕對和她拖不了幹系。

這是誰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她不願意說,外人總不好破了老人家最後一層體面。

但不管不顧的淩靈作為事件的第一發現人,對丁安靜她媽可沒什麽好臉色。明明她知道對過往的事情一概不知,卻反應最激烈,張牙舞爪地要跟她媽打架,還把沈知南連夜叫過來給自己當後盾。口口聲聲說,單看面相,就看丁安靜她媽不爽。

“诶诶诶。”沈知南用胳膊戳了戳淩靈,想讓她有點眼力見。

丁母這會兒就坐在角落,偷偷流眼淚,身子完全彎了,才六十不到,就顯得非常蒼老,完全沒了過去的精神頭。

淩靈沒好意思再去罵她。

“你們老師怎麽樣?”

沈知南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握着她的手,搖了搖,跟哄小孩似的。

淩靈打量着他的樣子就樂了。

這邊的座位比較小,對她來說正合适,對沈知南來說就顯得憋屈得很,腿就扭着擠着,全然沒了往日挺拔的樣子,顯得有些扭捏,就像一米九的大漢穿着hello kitty的裙子似的。

“還好。你怎麽自己不去看?”

“我跟她非親非故的,人家一女孩,瞧見我進去不得吓一跳。”

“那你是真不了解她啊。別看丁老師長得文文弱弱,其實這戰鬥力不比你差,你們倆打一架,還指不定誰輸誰贏呢。”少女一講起丁安靜的事跡就神采飛揚起來,眼睛閃耀着純善的光芒。

末了還補了一句:“雖然我這麽說哈,可你不能跟她打架。”

聽着話的時候,他還喝着水呢,一下子就嗆着了,臉倏地紅了,把頭偏向一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打她幹嘛。”

心裏默默地想着:她打我還差不多。

吳瑩瑩從病房裏走出來看到他倆還坐着,瞬間有種想做月老的沖動,在她的幻想裏,她已經架着沈知南逼他跟那個所謂的未婚妻分手,然後立馬娶了自家的寶貝。

但理智告訴她不行,丁安靜也告訴她不行。

剛才在病房裏,她告訴丁安靜他和淩靈來看她的時候,丁安靜沒什麽反應。

以前跟她聊天的時候還會心存幻想。

現在卻完全失了心性,就只想安安穩穩地做好當前的事,在情場要退出江湖了。不僅沒那麽在乎他了,甚至有點厭男。

她沒問丁安靜到底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每每提及一些相關的部分,對方都表現得很回避。

所以她面對淩靈和沈知南的時候也什麽都沒有多說,只是告訴他們,丁安靜沒什麽大礙,叫他們趕緊回去。

淩靈“哦”了一聲,拉了拉沈知南的衣角。

沈知南像才回過神,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她,淩靈重複了一遍淩靈的話,他才拎起外套,應了幾句,起身,動作笨拙得有些古怪。

他們走後,吳瑩瑩也準備回去了。

……

“哥,你今天有點奇怪。”

“哪有?發型不夠帥給你丢了臉啦?”

“不是。”淩靈頓了頓,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你和丁老師以前是不是關系不好啊?所以現在她受傷了,你會想起以前欺負她的事,然後就愧疚了。”

開着車的沈知南微不可察地輕笑了一聲,通過後望鏡瞄了妹妹一眼,語調懶懶的,有些倦意:“是啊,我跟她關系不好。”

“唉,我本來還想撮合你們呢。就你這樣子,人家肯定瞧不上了。”

淩靈相當真誠地嘆了口氣,看樣子真是非常遺憾。

“你還這樣想過啊……”

“是啊……真是遺憾啊……”

“是啊……”

他把這兩個字說得很小聲,淩靈沒聽清,只顧看着外頭呼嘯而過的風。

-

11月還沒過完的時候,丁安靜回了學校,不僅沒被開除,還獲得了領導特批的帶薪休假,據說很大程度上是教導主任的功勞。他現在已經全禿了,還總是帶着兩個手電筒照小樹林裏的情侶,勸他們不要早戀。

但對丁安靜這個“早戀界”的風雲人物倒是頗為寬容,甚至可以說是欣賞,每次見着她都會笑眯眯地打招呼。

“丁老師去上課啊?”

“丁老師吃飯了嗎?”

她也都會笑盈盈地回應。

“是啊。”

“吃了。”

重新變回了那個大家熟悉的丁安靜。

娴靜,優雅,只要不把她逼急了,她都不會反抗的那種人。

但丁安靜經過母親的背叛,心裏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

可能是越發敏感的緣故,原先輕輕松松可以接受的事,現在卻覺得非常離譜。

比如受欺負。

她連見到跟自己毫無關系的淩靈被調笑都會出手相助,從心而發地厭惡那些男人的行徑。

可是面對父母和弟弟,她又妥協了,哪怕他們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沒有任何緣由地給她一巴掌她也會接受。

因為潛意識裏相信他們是“出于愛”,是“為了她好”,總之是出于非常合理的教育目的。

可實際上呢?

他們對她的尊重會比那些男人對她的更多嗎?

前幾天,她還沒出院的時候,母親趁朋友們不在,就走進來跟她商量:“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咱也收了錢,別給人家找麻煩。”

這話聽着真刺耳。

每天給自己找麻煩的人竟然在為外人說話,讓她不要找麻煩。

丁安靜只能默默地在心裏吶喊。

“那根本就是強|奸,完完全全壓制了反抗的強|奸。”

母親皺紋肆虐的臉上扭擠出古怪的微笑,淺淺地看到一些她的意思,她生硬地撫摸着女兒的手臂。

“你也沒什麽實際性傷害啊?他又沒成功……”

沒成功?

難道犯罪未遂就不用入刑了嗎?

殺一個人沒殺死就無罪嗎?

張了嘴卻說不出話的絕望全被她體會到了。

當你的父母或者丈夫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确的,毫不猶豫地強迫你做他們覺得對的事,那還會有所謂平等的愛嗎?還會有尊重嗎?

她已經感受過在窗臺上被揪着頭發拎出去和躺在床上被壓着的感覺。

除了痛苦,還有泛濫開來的惡心。

一層層的,此起彼伏的,難以消退的惡心。

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會覺得,h片裏的女人似乎都在這些事情中很快樂。

那當然了。

因為那些都是男人拍的。他們拍的是他們眼中的女人,他們覺得她們哭喊都是快樂。

于是,漸漸地,她成了女兒,成了某某某的女人,就徹底成了籠裏的鳥,只能負責歌唱來感恩主人施舍的食物了。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丁安靜已經保留了醫院的診斷書,而且那天樓下的住的另一個老師報了案,那時候她母親雖說沒事,但她還是跟公安機關的工作人員商量着,留下了傷情的信息,在她身上都能檢測出那個男人的指紋。

向法院起訴肯定沒問題,只是她要抗住壓力。

面對審問,面對質疑,甚至有可能像過去一樣鬧得沸沸揚揚,然後不得不把自己剖開,扔在衆人面前。

她能承受非議嗎?

“是以為自己有多美啊,全世界的男人都圍着轉?”

“她頭上的傷不是自己磕碰的嗎?穿得那麽婊還裝什麽貞潔烈女?”

“哦是要自鯊啊,承受能力可真夠弱的。”

“是因為得抑郁症了嗎?抑郁症就是脆弱的受不了生活壓力的人才會得的,我前面說得一點沒錯。”

能的吧,她一邊想,一邊握着筆,刷拉刷拉地在紙上标記比較有價值的題目。

做老師是挺安穩的。

可她有時能輕易舍棄大多人都無法割舍的東西。

這周日,她約好了跟律師見面。

和以前度過的每個周日一樣,會好打扮自己,抓住難得有空自由搭配的機會。

但律師的眉頭皺了皺。

“你這樣會讓他們覺得你過得很好。”

“可我确實還好。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就整天什麽也不管,只躲在角落裏哭。”

丁安靜把包放下。

她手上還是那只卡地亞的表。

她們倆沉默了片刻。

或許是意識到兩人有某種共性。

都身為女性,卻隐隐地有着厭女的情緒。

丁安靜覺着自己要是在搔首弄姿妖嬈一些,有一個更名牌的包,穿更漏的裙子,恐怕就像靠着男人依存還得了便宜不賣乖的賤|貨。

律師的露出有些抱歉的神情。

她顯然也被社會氛圍影響。

特別是還有那三十萬,母親收了三十萬賣女兒。

丁安靜面着她,笑容淺淺的,但那是一種整張臉都在動的笑,兩片嫩嫩的唇瓣在笑,亮亮的眼睛也在笑。

律師受到了某種鼓舞,甚至是震顫。

“但法院裁判最講究證據,你提供的這些東西,一定可以定罪。”

頓了頓,她緩緩道:“雖然可能會聽到勸退你的話術,但只要你堅持把這條路走下去,我會陪着你。”

“你們不是情侶關系嗎?”

“怎麽剛報案的時候你母親說是誤會,後來你也沒馬上來說明情況呢?”

“還有那三十萬,不是敲詐勒索嗎?不會是你和媽媽聯合詐騙吧。”

從小她就知道,這世界有太多惡意,但也總有些人在薄情的世界裏也深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