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星星

星星

她拿上包,在衆人清醒過來之前離開了。

今天是他們的大日子,她願意承認他們的璀璨和自己的黯淡。

她走在村子裏的街道上,路過竹瓊家的早餐店。她的父母是一對頗為實在的老夫妻,一般這兒就該忙碌起來準備第二天的早餐了。

但顯然兩個人在兒子的婚宴上也喝了個爛醉,難得悠閑一回。

丁安靜坐到村口的路上,看着天空皎潔的月亮,白皙透亮,銀冷泛光。天地之間的喧嚣都寂靜了。這裏已經靠海不願,依稀能聞到一些腥臭味。

她燃起一根煙,火焰忽明忽暗,被風鼓動着,侵擾着,她早就戒了,這段時間又染上,也不知道煙有什麽魔力。可能解壓吧,可能輕松吧,但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她的精氣神被吸走了,人變老變皺變瘦,只有骨頭還硬着。

滴滴。手機上的信息傳來。

是從未想到的名字。

Heatheliff。

【Heatheliff:在嗎?】

【傻摩耶:有事?】

【Heatheliff:嗯,淩靈來找你了嗎?】

【傻摩耶:應該沒吧。我現在不在宿舍。】

【Heatheliff:這樣啊……那沒事了。】

丁安靜本來還想問問具體情況,但覺着他們的關系似乎還沒到必須要對對方的家事熱衷的地步。

便沒再回話。

但剛熄的屏幕又亮了。

【Heatheliff: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別在外面瞎逛。】

她回了個“嗯”,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

【傻摩耶:淩靈她沒回家嗎?今天學校應該放假。】

【Heatheliff:沒有,哪兒都找不到。】

看起來他只是在直白地鋪陳整個事件。句號結尾的話看不出一點情緒。

她明明覺得這場“話不投機半句多”的聊天應該結尾了。但像是喝的少少的幾杯酒給了她勇氣,亦或者覺着村子周圍的空氣太難聞了,今晚還得和醉醺醺的親戚擠在一起不舒服。

她竟多發了一句。

【傻摩耶:我過來一起找。】

也是一句陳述句結尾。不是“一起找?”,也沒有要不要這樣的詞彙。沒給對方留下選擇的餘地。她怕多問了反而讓對方為難。

【Heatheliff:你過來方便嗎?要不要來接你?】

丁安靜的話像歐亨利式的結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這麽仗義的姑娘做不了女朋友當兄弟也很合适。

他暗自感慨。這種時候多個幫手也行,更何況在武力上他并不擔心丁安靜的水準。他更擔心的是她的心理狀态。

自從案件報出來後,沈知南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了案情。越了解越不敢找她,她現在連和吳瑩瑩和顏塵的姐妹聚會都不太參加了,心裏肯定憋屈,但她性子又硬,絕對不會跟他說什麽真實想法,這樣一來他就顯得像是趁人之危一樣。

他耳邊響起他們那個年代老歌。

不要在我哭泣的時候說愛我,

除非你真的不讓我難過。

他恨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以公司領導的身份對顧一言落井下石。他毫不猶豫地做了,像初中的時候一樣狠厲。

-

回到夢城。丁安靜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神情茫然無着,或許是碎成一地的青春期和淩靈對她的維護激發了她的保護欲。

和沈知南通過氣,知道她從放學後到現在淩晨三點還沒回家,她有些擔心了,就像對方是她妹妹一樣。

細雨蒙蒙地落下,似萬千銀絲從空中飄落。

她焦灼的雙眼在夜裏斂起恍惚的神色。

依稀見着馬路對面,有人撐着傘走來,熟悉的碎發,輕微擺動着,遮蓋着黑亮的眼睛,他的嘴閉着,單薄的唇瓣線條分明。

“你沒帶傘?”沈知南的眼眸輕跳了一下,有過一剎那的愣神,黑色的傘遮住路燈的光影,好似将她禁锢。

“着急嘛。”她緩緩應道,心中劃過幾分詫異。

他倆之間恰好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沈知南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手帕,攤開,擡手,擦落她頭頂的雨水,像排練過千千萬萬遍那樣自然。

當距離無限拉近的時候,他還是像過去一樣,把丁安靜推開了。

“我去車上給你拿吧傘,我們分頭找,效率高。”他的語調和命令下屬一個樣。

丁安靜止住了快要産生的錯覺,應了一聲。

沈知南把傘給她,快步跑到車邊,作着手勢,示意丁安靜往反方向走。

她的行動力很強,不到十分鐘,整段路都跑完了。

除了路燈穿過朦胧,投射下孤獨的光,四處空無一人。大雨珠小雨珠跳進鞋裏,襪子濕濕的,提起,落下,啪嗒啪嗒。

空曠的天地裏,她思緒飄飛,開始設身處地地思考女孩的想法。

會去哪兒呢?

想找到還是不想被找到?

還是說會在一個既想被找到,又想不被發現的地方。

會的!

心裏苦悶想自己排解,但內心卻又渴望着得到別人的救贖。

是這樣嗎?!

丁安靜機敏起來,晃着腦袋左顧右盼,耳朵猛地一陣,一聲鐘響,她朝着天文臺跑去。

那是夢城最包容孤獨和思考的地方。

……

女孩坐在望遠鏡邊上,抱着膝看着窗外。

雨天沒有星星。

丁安靜和她并排坐下,沒有說話,人如其名。

她的手撐在身後,頭仰着,看到的天空和淩靈看到的不是一個角度,但同樣瑰麗。

沈知南接近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他們,也沒有出聲。

像是劇本安排好的默契,他把收好的傘靠在門邊,身子隐藏在暗影裏,眸子炯炯有神,如黑夜裏的火焰一般,望着她們就變得溫暖。

他腦子裏想到的東西和他外在表現出來的氣質總是很反差。

他想到毛姆在《面紗》裏寫的臺詞,改了改,和他心裏的話一樣。

我知道你愚鈍,稚拙,對我只是虛情假意,我知道你輕佻,荒唐,可是我愛你,連自己都覺得詫異。

淩靈放下一只抱着膝蓋的手,往後一伸,用兩只手指頭走動起來,觸到丁安靜的手的時候,彈了一下,試探片刻,拽上她的手,丁安靜松了松,被她拉住了。

女孩回過頭來,晶瑩的眼珠子充滿單純的氣息,但它又是平和的,似乎也平添上了那麽點成熟。

“姐,我們回家吧。”

“那你回她家吧。”沈知南懶懶地依着牆,聲線低沉而沙啞,明眼人都會懷疑是故意擺出來的姿勢。

“行啊。”她眉眼半彎,唇角勾起,明豔大方,“今天你讨厭的人不在。”

“好呀。”淩靈答應地輕快。

丁安靜笑得綻開了花,難得如此嚣張。

“不行。”他的音色洩露出焦急的情緒,盡管他完全想不出自己是出于什麽理由阻止。

“為什麽?”淩靈嘟囔了一句。

“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說行就行。”丁安靜不甘示弱。

每一句話都很強硬,卻也同樣沒有丁點實際意義,就跟高中的辯論賽的正方反方一樣,他們不探求真理,只是想勝過彼此。

淩靈擠在中間,看着兩人的頭歪斜着,分別往不同方向偏去。

她微抿着嘴,感到些許尴尬:“話說你們對我為什麽來這兒一點都不感興趣?”

剛才回頭看丁安靜的時候,她順手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你能偷偷告訴我嗎?”沈知南把淩靈往自己的身側拉,和丁安靜像是站在跷跷板的兩端,把女孩拉過去,他就有了籌碼。

“我不想告訴你。”淩靈低下頭,眼睛斜視着地面,“倒是可以跟丁老師講。”

“白眼狼。”沈知南松開他,翻了翻眼珠,語調卻是懶洋洋的那種溫和。

人的表達欲總是無限的,但也得找到對的人。

回去的路上,丁安靜和淩靈并排在前面走着,沈知南在後面跟着,遠遠地瞧着她們,這樣的畫面和許多普通家庭的幸福并無二致。

“你不能告訴別人。”她的臉像生鐵一樣硬,目光也銳利非常。

“我保證。”丁安靜做出發誓的動作,她是學電視劇裏的,所以看起來有些笨拙。

“今天……”女孩頓了頓,“媽媽去世的日子。”、

“诶?”

“哥哥的母親是我繼母。”猜準了她的意思似的,淩靈接着回答,“他們說我的母親會變成星星。”

“因為如果她只是待在雲上,那麽黑暗早晚會吞噬整片天空,但星星是不會被吞噬的,你看。”

女孩擡手,指着天上。

丁安靜明知道下雨天是看不見星星的,但還是鬼使神差似的,朝天上一望,雲壓得厚實,什麽也瞧不見。

“是啊,她應該變成那顆星星了吧。”她回應道。

“你怎麽也學會騙人了,明明是看不見的。”女孩垂下頭,嘆了口氣。

丁安靜摸摸她的腦袋,莞爾一笑:“有些東西不需要看見,只要相信就夠了。就像我不知道宇宙是不是無限大,但是我相信。那就夠了。”

“你這句話是哪裏偷來的?”女孩的亮亮的眼珠子轉着,眼眉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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