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淩思年走進病房的時候,主治醫生正在和丁姨交代手術流程,他看見淩思年進來,立刻遞過來一大堆表格文件,“這些天一直沒見你人,手術簽字要抓緊補齊。”
丁姨未婚未育,和淩思年相依為命二十年,辦住院手續的時候,淩思年在親屬關系一欄把丁姨填成了他的小姨。
淩思年接過文件,一邊看一邊簽名,越看心裏越沉重,哪怕很多內容他在丁姨第一次手術的時候已經了解過一遍。
特別是簽到術中風險的部分,淩思年沒忍不住擡頭看向主治醫生,”如果真遇到這上面寫的情況,請你們不惜代價,一定盡全力。“
醫生安撫地點頭,病床上的丁姨卻開了口,“我這都二進宮了,真要是挺不過來,就別救了,上那麽多儀器和藥,得花多少錢吶,我們窮人命賤。”
“姨,你說什麽呢!” 淩思年繃着臉,眼圈卻泛着紅,“錢的事情有我,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丁姨抹了一把眼睛,”你這孩子就是硬逞強,你看你,幾天不見又瘦了,打工太累,就少幹點兒。我的身體已經這樣了,你小小年紀再累垮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醫生見過太多手術前病人和家屬情緒波動,可眼前這一老一小着實太不容易,醫生也動了恻隐之心,勸慰道,“風險都是可能性,嘉仁在微創移植方面經驗很豐富,這個時候多放松心情。“
醫生又安撫了幾句,護士過來推着丁姨的病床往手術室走去。
淩思年寸步不離地地跟在旁邊,一路都拉着丁姨的手,眼看來到手術室門口,淩思年在臉上擠出笑容,”丁姨,咱們都聽醫生的話,不緊張,我就在外面,等你手術做完了,睜開眼睛就能看見我。“
手術室的大門合攏,淩思年覺得他的世界陡然分成了兩半,丁姨在裏面,而他被隔離在外面。
只剩下他一個人,恐懼和擔憂立刻如同瘋長的荊棘草,從淩思年的腳下瞬間漫過他的頭頂,淩思年覺得自己手腳冷到發抖,他蜷起身體,無力地坐在了等待區的椅子上。
畢竟這是第二次手術,如果再次移植失敗,那很可能将意味着,他和丁姨在一起的日子,要用天來計算。
可是淩思年不能沒有丁姨啊,他沒有家,沒見過自己的媽媽,丁姨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情感紐帶。
淩思年擡頭,手術室門上的燈亮了,“手術中”三個紅字刺進他的眼底,淩思年痛苦而無力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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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童年的場景在淩思年的腦海裏一幀幀閃現。
學校開家長會,明明他是成績最好的學生,可是別的同學都有爸爸媽媽到場,只有他的小桌子空空蕩蕩。
幾個熊孩子沖着淩思年指指點點,
“淩思年是野地裏撿來的嗎,他怎麽沒有爸爸媽媽。”
“我聽說他是私生子。”
“什麽是私生子?”
“私生子就是壞女人生的孩子” 領頭的孩子煞有介事地嘀咕。
淩思年一聽就急了,他沖上去一把将幾個孩子推開,”我有媽媽,我媽媽不是壞女人!“
”淩思年打人了!“
”私生子還敢打人!”
“打他,打私生子!”
好幾個小男孩兒一擁而上,淩思年被壓在了地上。
丁姨從家政公司趕到學校的時候,淩思年正被一群家長和孩子圍在中間數落,因為挑起事端的他死撐着就是不肯道歉。
淩思年永遠都記得,瘦小的丁姨用力推開正沖他指手畫腳的一個alpha 爸爸,一把将他攬進懷裏的感覺,那一刻,他覺得哪怕整個世界立刻崩塌,他也無所謂畏懼,因為他有丁姨,他在丁姨的懷裏。
“小年,小年!“ 淩思年依稀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趕緊擦了擦眼眶,循聲望去。
果然,橋染來了,快步走到了他身邊。
“對不起啊,小年,我來晚了。” 橋染在淩思年身邊坐下,“都怪我媽,一早晨非拉着我去參加什麽健身體驗課,說今天有科學健身達人當場指導,我最讨厭出汗了,才不要去呢,這不,才掙脫我媽的魔爪。”
橋染看了看手術室的提示器,“丁姨已經進去開始手術了?”
“嗯,” 淩思年低頭,兩只手緊張地掐進大腿。
橋染把他的手硬拉過來,往裏面放了一顆巧克力,“別擔心,丁姨那麽好,你也那麽好,我陪你一起守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紀家客廳,霞姨站在紀晟安的面前,手裏拿着一個小本子,忙不疊地做着記錄。
“他還喜歡別的什麽菜嗎?” 紀晟安不動聲色地問。
霞姨試探地看着紀晟安的表情,“應該沒有了,平時我注意到的也就這些,其實他胃口小得很,而且,紀少你自己過生日都沒有這樣鋪張過的呀。”
“誰說是要給他慶祝生日,” 紀晟安挑了挑眉,“是我自己想要吃。”
霞姨不便再多嘴,心裏卻忍不住腹诽,“幫幫忙,一直問我淩家那孩子的口味,好不好現在這麽嘴硬?”
霞姨合上本子剛要走,紀晟安又開了口,“對了,你叫小林去趟酒莊,取一瓶羅曼尼過來。”
”羅曼尼?是要送禮嗎,要不要我叫小林直接送到客戶那裏去?“ 霞姨問道。
”不是送禮,二十一歲生日,不是都要開酒慶祝的嗎。“ 紀晟安說。
法律規定,公民二十一歲才可以合法買酒飲酒,憋壞了的年輕人往往會在二十一歲生日這天大喝特喝,不淋漓極致不痛快。
可用羅曼尼紅酒給淩家的孩子慶生?霞姨驚訝的差點兒連筆帶本子一起掉到地上,
且不說這酒将近七位數的價格,自從紀少車禍受傷,羅曼尼就是這棟房子裏的禁忌,他們平時提都不要提的。
紀晟安看着霞姨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說,“怎麽,我現在沒有信息素,連相同氣味的酒都不能沾了嗎?”
霞姨趕緊打圓場,“怎麽會呀,紀少最近身體恢複得這麽快,信息素很快就會有的。”
霞姨再次準備離開,紀晟安卻又一次叫住了她,”對了,你安排一下,把家裏那個灰沙發換了吧。”
“剛買的定制款哦,就換?” 霞姨覺得最近自己越來越摸不清紀少的脾氣。
“盡快換。” 紀晟安說,“還有家裏其他灰色的家具和裝飾,也一起換了。”
“好的呀。” 霞姨除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先這樣,” 紀晟安的嘴角微微上挑,“去準備吧,東西不全,人手不夠,就去私廚那裏調取,六點鐘之前,務必都安排妥當。”
丁姨的手術做了三個多小時,淩思年在手術室外一動不動地守了三個多小時,直到主刀醫生走出來,朝他點了點頭。
“手術成功,病人還在麻醉狀态,過一兩個小時應該能蘇醒。” 醫生通知淩思年。
淩思年覺得胸口壓着的大石頭怦然碎裂,他開心得甚至有幾秒鐘的眩暈。
“謝謝你,醫生,太謝謝你了。”
醫生摘下口罩,“你更該謝謝你自己,幸好你這麽快就籌到手術需要的費用,病人一點兒沒被耽誤。”
是啊,能把霞姨再次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無論自己為此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淩思年都覺得無比幸運。
護士将還在昏睡的丁姨推進特別看護病房,淩思年想起護工還沒着落,他趕緊拉住護士,“我想請一個咱們這裏最好的護工,今晚就能上崗。“
“金牌護工嗎?” 護士看着淩思年遲疑地說,“二十四小時的那種,每天至少要五百塊,還要預交一萬押金。”
“好的,那我先付一個月的,拜托你了。” 淩思年抽出錢包裏的銀行卡二話不說就交了費。橋染在一旁十分驚訝,“小年,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打工掙的,” 淩思年若無其事地回答。
橋染搖頭,“你到底打的什麽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掙上萬塊,世界上真有這麽大方的老板?”
“你別問了。” 淩思年不想騙橋染,可是真相太醜陋,他更沒法說出口。
橋染越發擔心地盯着淩思年,“小年,其實我早上看見你的時候就想說了,你的臉色可不太好,你不會做了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吧。”
“怎麽會,“ 淩思年矢口否認,”大概是昨晚沒睡好。“
然後他故作輕松地說,”對了喬哥,你陪了我大半天,渴不渴啊,我請你喝奶茶怎麽樣。”
淩思年分明是在硬生生地岔開話題,橋染看着滿臉疲憊的淩思年,也只能嘆出一口氣,“行吧,等你願意說的時候再告訴我,你在這裏好好陪丁姨,我去買奶茶,順便再給咱倆打包個午飯。”
“喬哥你真好。”
“好O 蜜嘛,BBF。” 橋染總算沒再追問,淩思年稍稍松下一口氣。
下午五點,紀晟安終于結束了一天的會議,他立刻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置頂的那個名字後面依舊是空的,他揉了揉眉心。
紀晟安頭疼,煩躁,狀态簡直就像犯了什麽瘾。
他的大腦一旦沒有了工作,就不受控制地總是在想淩思年,omega 纖細的腰,白潤的頸,柔軟的唇,還有他的信息素,玉蘭花的味道,讓人甘之如饴。
太可怕了,他這是犯了淩思年的瘾?!
紀晟安又看了一眼表,分針仿佛紋絲未動,離他規定的回家時間仍舊還是一個小時,那個小家夥一整天竟然連一個短息都沒發,擺明了就是樂不思蜀。
紀晟安後悔了,他今天不該放淩思年出去,他就應該把淩思年關在家裏,這樣他什麽時候想要見他都可以。
紀晟安走進卧室,他在窗前停下,五月未央,白天已經明顯變長,巨大的飄窗滿幕都是城市晚景,晚霞塗紅,天幕青藍,這樣的背景下,如果再加上一個淩思年,該是多美麗的畫面。
紀晟安凝視着空蕩蕩的飄窗,情緒就像起了風的海。
如果淩思年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把淩思年标記了,那麽現在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這麽欲求不滿,苦苦煎熬呢?
其實那天,紀晟安打好主意是要标記淩思年的,作為把他撞傷的肇事者,自願以一紙契約換取事主的諒解,那麽于情于理,他都可以為所欲為,去标記,去索取,在這個omega 身上最大限度地滿足自己。
但是,他卻沒有,原因說出來,他至今自己都不相信,因為他看到了淩思年的眼睛!
對,就是眼睛,實在太清澈,太漂亮,太像……他的年年。
更何況無論淩思年當時表現的多麽唯利是圖和無所謂,那雙眼睛裏卻充滿了不甘,委屈,恐懼,甚至絕望……
就在紀晟安對上那雙眼睛的一霎那,他居然心軟了,而且軟了一次,就再也硬不起來。
再後來,他發現淩思年只是淩野的替罪羊,紀晟安愈發沒辦法說服自己為了信息素去标記淩思年。
一邊是對予取予求的優柔寡斷,另一邊,alpha強烈的占有欲卻熊熊烈烈,勢在燎原。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紀晟安內心深處無人知曉的角落,化作一條雙頭蛇,互相纏鬥,危險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