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言臻
言臻
“我不喜歡兩個一起，”說話的男人合上筆記本電腦，眼皮一擡，審視的目光便落在了隔了一張辦公桌的兩個年輕男生身上。
他修長分明的手指搭在電腦上沒移開，食指一下一下地點在上面。
淡漠的表情，漫不經心的動作。
兩個年輕男生端坐在他面前，左邊這個帶了些畏懼和尊敬，右邊那個又帶了些……不畏懼和不尊敬。
男人看了看左邊的男生，說：“但是你早到了，”說完他的視線又移到右邊的男生身上，輕笑一聲，說：“你遲到了。”
“所以，這個面試只能一起進行了。”
右邊這位遲到的男生垂着眼松了一口氣。
這人說話真能大喘氣。
想自己好歹也是本碩連讀的大學生剛畢業出來找工作，滿胸腔的壯志，簡歷都是投了剛起步的公司，勵志要和小公司一起走上巅峰。
結果第一個面試就遇到這個還怪帥的男人，首先聽到的話還是——
“我不喜歡兩個一起。”
他還以為自己被人面獸心的老板潛了呢。
還是跟另一個同樣也正值青春美好年華的小男孩一起被潛！
當然這也不能單純怪他。
因為簡歷都是投的剛起步的公司，難免會遇到不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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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這裏之前，他面試了入職前交學習費、上班不允許看私人手機、上班時間不能和同事交流，違者罰款、每天中午輪流給老板訂餐等等各種奇葩的公司。
這家公司是他比較看好的了，畜牧行業。按照國內養殖和肉類供求來看，這個行業很穩定，所以公司倒閉的情況不會太大。
但是和他在網上聊天約面試的是個軟萌的小姐姐啊。可到了公司前臺，填了面試表之後，只見那前臺小姐姐高深一笑，随後将他帶進了這個外面看不到裏面、裏面能看見外面的辦公室。
裏面還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
他當時都想好怎麽扯着旁邊這個男生一起原路逃出去，再投訴舉報一個流程下來，讓這家剛起步的公司和這個愛潛規則小男生的面試官一起完蛋了。
得虧沒太沖動，等了等這位大喘氣的人說完。
他自知理虧，解釋道：“路上堵車了。”
面試官并不接受這個解釋，說：“既然已經約定了面試，沒有準時到，是你的時間觀念不強，不是路程的原因。”
另一個男生也解釋：“我習慣比約定時間到的早。”
面試官也不吃這套：“這種情況下适用于你對女朋友，可現在不是你對女朋友，你到得早可能會影響我的工作。”
兩個男生：“……”
“遲到的這位，”面試官看向明顯對他不太爽的男生，表情似笑非笑，“別盯着我看了。兩分鐘時間，讓我了解你。”
“……”
先前能将自我介紹用一分半的時間背下來的某人一時卡了殼，他看着這位面試官，隐約冒出來了點難以琢磨的心思。
他講不清楚，可聽到那句“別盯着我看了”時，心猛的一顫，泛出細細密密的茫然。
這種感覺只有短短一瞬，可他卻抓住了，開始尋找源頭。
“你好？”面試官輕聲提醒。
他喉結滑動了幾下，忘記了自己該說些什麽話，便決定擺爛，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我……我社恐。”
面試官揚着尾調“哦”了一聲，伸手拿過放在一邊的另一份簡歷，翻看了幾頁，又看向面前的男生，說：“你叫言臻？”
社恐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24歲。”
“嗯。”
“管理學專業。”
“嗯。”
“碩士學位。”
“嗯。”
“沒有工作經歷。”
社恐想着自己從小到大數不勝數的打工經歷，頂着24歲的年紀，俨然一個工作經驗42年的資深打工人，嘴角抽了抽，點頭說：“嗯。”
面試官擡眼的一瞬間注意到他嘴角的細微動作，道：“不用嗯了。”
言臻一身反骨：“嗯。”
這個音節又引得面試官擡眼看向他。
這個男生挺有意思的，抛去優秀于大部分人的簡歷來看，他的性格麽……總之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面試官快速看完他的簡歷，看向另一位早到的候選人，表情松動了些，聲音也不像剛剛那樣沒感情了，溫聲說：“同學，該你了。”
對于這位面試官的反差态度來看，言臻确定自己被區別對待了。
瞬間一股子不服的勁頭上來了，他決定接下來好好表現，奪得青睐，再狠狠踹掉這份工作。
“我叫劉志學，今年24歲，碩士學歷，本科就讀于本市大學，市場營銷專業，碩士畢業于人民大學，管理學專業，這次的求職崗位是貴公司的行政主管。我連續三年獲得省政府獎學金，國家勵志獎學金，省三好學生，省優秀畢業生，院級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在校期間工學交替，在私企擔任行政內勤，有豐富的相關工作經歷……”
言臻越聽，他就越服。
沒臉不服了，光人家的獎學金就是他連碰都沒碰到過的。
最關鍵的是，他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遲到的弊端，兩個人面試的是特麽一個崗位！
現在好了，被碾壓的過于凄慘了點。
面試官靜靜地聽完，将手裏的兩份簡歷橫放在一起，開口道：“剛剛說的這些，都是簡歷上有的，我想問點沒有的。”
劉志學恭恭敬敬：“您問。”
“你是提前一年畢業。”
劉志學點頭。
言臻更服了。
面試官又看向言臻：“他提前一年畢業，所以24歲，那你？”
言臻對于他這個問題最後的兩個字表示很忍辱負重，繃着嘴角說：“我上學早一年。”
“哦，”面試官又低頭看了眼他的簡歷，“那你肯定從小就挺聰明。”
言臻本以為會聽到些拿他們兩個對比的話，沒想到聽到這麽一句，身為歷經滄桑的資深打工人也沒忍住愣了片刻。
面試官靠回椅背，手指在胸前交叉，說：“其實在我這裏，并不是太看重你們的經歷，因為來到這裏，便是一個新的開始。所以我想聽一聽，在你們目前所經歷的年月裏，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是什麽。”他看向劉志學，“你先說說。”
劉志學反應了幾秒，随後将自己全市第四名的成績考入大學，又被保研，每一年都能獲得獎學金的經歷概述了一遍。
男人點點頭，看向言臻。
言臻對于他這個問題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最驕傲的……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二十四年裏，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天數都是開心的。”
面試官盯着他看了幾秒，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意識到後又強壓了下去。
“好，”他看向兩位候選人，“很高興見到你們，我想問的就這些，你們有什麽想要問我的麽？”
劉志學坐得板直，說：“沒有，我在來的時候已經都查好了，對于公司的情況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面試官又看向言臻。
言臻吸了一口氣，很認真地問：“公司會安排新員工給領導打掃辦公室麽？”
面試官一愣，随之搖搖頭。
言臻又問：“公司會不允許工作時間看自己手機嗎，即便閑死發呆也不能碰自己手機？”
面試官又搖了搖頭。
言臻繼續問：“公司入職前會強制員工交押金麽？”
面試官依舊搖頭。
托了之前那些不良公司的福，言臻對這家公司的好感度蹭蹭的上漲。
最後，言臻問：“這家公司的老板，姜徊酌，他人怎麽樣，會PUA下屬麽？”
面試官忽地笑出聲來，突兀的一聲，猶如安靜的室內被撥響的大提琴，在場的人皆是一滞。
劉志學驚訝于這位面試官的笑。
這位面試官驚訝于自己的反應。
言臻驚訝地問：“PUA啊？”
面試官看向他：“這我也說不好，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們二位真正體驗，你們對他的評價才是最真實的。”
劉志學支吾道：“那我們，是面試通過了嗎？”
面試官笑道：“我們今天的溝通就到這裏吧，明天下午五點之前，會有人給你們答複。”
說完拿起座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帶他們進來的前臺小姐姐便來領他們了。
跟着往外走的時候，言臻有些納悶：“和我聯系的人事主管漆京京是你嗎？”
前臺小姐姐回頭看向他，“不是，她請假了。”
言臻“哦”了一聲，“那剛剛的面試官是？”
前臺小姐姐疑惑地問：“姜博士竟然沒有做自我介紹嗎，面試你們的就是我們公司的研發總監，也是大股東——姜徊酌。”
不偏不倚一顆雷砸中了言臻，他是想過剛剛的這位面試官身份肯定不普通，但沒想到竟然這麽不普通！
公司最大的股東，所有産品的研發總監，竟然來面試新人？
前臺小姐姐問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言臻擺擺手，覺得自己過了的機會極其渺茫。他拍了拍劉志學的肩，說：“兄弟，加油！”
一路暢通無阻回到宿舍，言臻這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多次面試，唯獨這次面試堵車了。
這代表着他本次坎坷的面試命運。
他說了什麽啊？
他竟然當着姜徊酌的面，問姜徊酌會不會PUA下屬。
他還在臨去前查了這個公司，專門記了一下公司的人員架構，得出來姜徊酌是控股最多的大老板。
現在看來，可真是多此一舉了。
即便他的問題是“請問公司老板會PUA下屬嗎”，也比直接問姜徊酌本人“姜徊酌人怎麽樣？會PUA下屬嗎”要好的多。
死黨任肖看他難得狀态不佳，摸到這個機會，這個賤一定要犯：“咋了言臻，快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言臻瞥了他一眼，脫骨似的癱在椅子上，“這個面試黃了，準備下一個吧。”
任肖還以為什麽大事，聽到這個有些納悶了：“這不正常麽，你先前面試的那些不都更黃，也沒見你不死不拉活的樣子。”
言臻想起之前的公司，平靜地搖搖頭，“不一樣，以前的是我看不上，這次的是看不上我。”
任肖作為好兄弟，十分稱職地為言臻發聲了：“幹嘛啊你，振作起來！你這個條件，大公司都搶着要呢，你非得有那個雄心壯志要和小公司一起走上巅峰，小公司也難伺候着呢，你看吧，不是公司不行，就是你……就還是公司不行。咱不和小公司磕了，咱老老實實投簡歷到私企不好嗎。”
言臻突然回想起姜徊酌的那句話——
“那你肯定從小就挺聰明。”
不知為何，他覺得姜徊酌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是真的在誇贊他。
“算了，”言臻看了眼窗外，“走走走，出去打球。”
任肖換上球鞋，快步出去追上言臻：“這才是你嘛，遇事不往心裏擱，打球去！”
到了球場上任肖才反應過來了，言臻這次是真的心情不好。
即便他嘴上不說，但是他都用行動表明出來了！
他在那家公司受的挫，都在球場上找補回來了。現在已經不單單是打球了，是言臻在單方面虐他。
盡職盡責地陪了好兄弟三個多小時，兩個人大汗淋漓地回到宿舍，言臻洗完澡便趴床上睡着了，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十點。
醒來的時候任肖正在電腦前投簡歷，言臻摸起旁邊的手機，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已經十點了。
坐起來緩了一會，他再次拿起手機，看見有兩個未接來電。
是個本市的陌生號碼，他隐隐有種預感，喉結不自覺地滑動了一圈，正考慮打回去，微信語音電話又過來了。
是那位人事主管漆京京。
他接起來，聽到對方輕軟的聲音：“言同學，你好。”
言臻盤起腿來坐直了。
“我是北知畜牧有限公司人事漆京京，來告知你一下面試結果。”
“好的，你說，”言臻盯着虛無的一點，聲音也很輕。
“面試通過啦，”對面的女孩子語氣輕快又高興，“所以我來問一下你的意見，你這邊有意向入職嘛？”
言臻眨了眨眼：“真的嗎？”
漆京京肯定道：“真的！”
言臻瞬間活了過來，下床瞪大眼睛盯着任肖，看見任肖的口型：“過啦？”
“過了！”言臻用口型回他。
“姜博士親自叮囑我了，要我一定要把你這位人才招攬過來，而且我們也覺得目前的這個崗位并不太能匹配你的能力，所以為你準備了更合适的崗位。”漆京京一副伯樂的口氣說完這段話，總結道：“公司真的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姜徊酌竟然是這麽誇他的？
言臻心裏飄飄然，他輕咳了一聲，克制着自己的激動，問：“那請問是什麽崗位呢？”
“當然是工資無上限，時間更自由的——”漆京京拉長聲音，留足了懸念，頓了幾秒後，說：“銷售。”
言臻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緩了半天，重複道：“銷售？”
不是。
且不說他幹不幹得了，就面試現場他表現的不夠明顯嗎？就算不夠明顯不也說了嗎？他是社恐啊！
這姜徊酌是有什麽毛病？
什麽公司會讓一個社恐做銷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