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差進山(三)

出差進山(三)

雨滴墜落,敲在樹葉上,打進叢草中,壓得一切不敢冒頭。

尋不到的蛙聲,斷斷續續的蟬鳴,言臻的聲音混雜其中,清潤悅耳。

他講了很多。

來到這裏見過的一切,所想,所感,所念……

“姜博士,我到現在才有些理解你的熱愛。”言臻在這裏見了許多的養殖戶,也真正看到了養殖觀念不到位對母豬、對家庭投入造成的傷害,“我看到的只是一角,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如這個地區一樣的角。但我想在這個行業裏一直走下去,想讓養殖戶都能養出健康的豬,降低遭遇非瘟的風險。”

“好,”姜徊酌問他,“這些天累不累。”

言臻怔了幾秒。

這似乎是姜博士從開頭問完到現在,說的第一句話。

“不累,”他習慣性回答。

姜徊酌揚着聲音:“哦?不累啊……”

言臻突然改口:“姜博士,我說的反話,你別信。”

“反話?”

言臻“嗯”了一聲,“剛剛說‘不累’,因為你是老板,我是員工,想在你面前表現一下。其實很累。”

電話那頭的人低笑,問他:“那說‘累’,又是基于什麽樣的關系?”

“……”言臻抿了下嘴唇,“目前我還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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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徊酌又問:“為什麽是‘目前’?”

言臻心道:當然是不知曉楚子曈在你心裏的地位,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趕超他。

所以言臻說:“這些目前我都答不上來,姜博士你知道就可以了,我很累的,也很委屈。至于為什麽,以後你就知道了。”

姜徊酌便不再多問,話題一轉,說:“還站在雨裏麽。”

“是啊,這雨下一周了,有點礙事,”言臻說,“新産品研發怎麽樣?”

“很順利,”姜徊酌告訴他,“現在是産品的檢測階段,預計還有兩天進行實驗,得出對照組數據後就可以投入市場了。”

言臻忍不住繼續分享着:“我這邊也很順利。山下有一間廢棄的屋子,我問過村長,歸屬于村子裏的一個養殖戶。我和這個養殖戶關系不錯,他對公司的産品也很感興趣,明天我去找他談,應該會很順利。”

話說完,言臻突然生出很濃的滿足感——

他和姜徊酌,都前行在各自的道路上。

他很喜歡很喜歡姜徊酌,也時常想見到他,但從沒有要停留在公司創造機會頻繁見面,滿足內心喜歡的私欲。

他在帶着喜歡繼續走自己的路。

姜徊酌也在走他的路。

言臻想,他們的路也許是平行的,而姜徊酌比他走的要快一些。

兩條平行線不會相交,但能永遠守護彼此。在無盡頭的長度裏,即便身邊什麽都沒有,也還有另一條線的陪伴。

跋涉在人生的曠野中,他和大部分人相交,卻只想和姜徊酌平行。

他不需要姜徊酌停下等待。他會追趕。

終有一日,他會和姜徊酌并肩走在這兩條平行線上,山南水北,趕赴盛會。

傳到耳邊的聲音說讓他每天多吃點,別累瘦了。

言臻笑着說“收到”,撩起眼皮看了看全黑的天。

“這些天的樹葉透綠,雜草瘋長,青蛙肥了一圈,晚上的蟬鳴聲更為聒噪,村子裏走動的人比之前還要多……”言臻停頓了幾秒,“我忽然又覺得,一直沒停的雨分明什麽都沒阻礙,反倒帶來了又一場萬物複蘇。”

*

隔天他和小召一起去到養殖戶家裏,談起了租用山下閑置房屋的事情。

這家的老板姓付,也是最初言臻轉到的第二家,要了不少貨。

聽到他們租那間屋子是要做經銷商,當即拍板給他們,說租金什麽的都是小事兒。要是這經銷商真的能做起來,就是造福了這整個山上的養殖戶。

租金是一定要給的,還要給的超出付老板的預期。

早上談好,晚上由村長見證着,他們簽了租賃合同。

付老板尋思一個言臻,一個小召,這倆毛頭小子估計拿不出多少錢來。

他也沒指望從這裏面掙錢,但眼睛一放,看清年租金那一欄時立刻咂舌。

“你們沒多寫個0吧?”付老板問。

言臻笑道:“當然沒有,我知道您想給我們個便宜價,但我也事先查過了,咱們這邊的租金就是這些。”

付老板擺手:“算了算了,我沒想掙你們的錢。租金減一半吧。”

“不行,”言臻強硬道,“付老板,快簽,簽了我們就去收拾屋子了。”

付老板見他們不松口,無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付行。

簽好後言臻和小召沒過多停留,直奔山下,忙裏忙外。

當然,忙裏忙外并不是要搬裏面的東西,而是掃地沖刷。

一直幹到十點多,總算是顯了樣——

家徒四壁。

小召喘着氣說:“言哥,我回家去搬桌子椅子,學校裏有個破架子,我也搬過來。”

言臻連忙阻止他:“诶別,不用搬,明天我們去鎮上買。”

“算了吧哥,租金就是從你那借來的,別的省省吧。”

言臻彈他腦門,語氣不容反駁:“不行,屋子是沒辦法只能選這裏,裏面的陳設我們可以選。要是都破破爛爛的,顯得我們是一頭腦熱随時準備跑路的。要幹就都要最好的,不留退路。”

小召:“好的!”

第二天清晨他們去了鎮上,買了套桌椅,一個産品架。最後去看了防盜門。

村裏的人頻頻下來看,好多人下來幫忙,但養殖老板都沒下來。

養豬就怕非瘟,傳染性又極強,他們不知道別的豬場情況,不敢接觸。

只用了三天,這個家徒四壁的空屋子煥然一新,電路和網線都拉好了。

言臻和幫忙的村民聚在一起吃飯,飯桌上熱熱鬧鬧的,以言臻為中心。

村長:“我這人,活了大半輩子,心氣挺高的,沒想到這把年紀了,倒是崇拜上一個年輕人了。”

言臻端起酒杯,主動去碰村長的,說:“來這以後靠您關照不少,我得好好謝謝您。”

付行的老婆哈哈道:“我就等着這個門市做起來,到時候你們擴大業務,加上飼料。以後我們哪裏還用打電話給飼料廠家。上山路不好走,飼料廠家能拖就拖,每次豬都沒吃的了才來送。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氣了。”

小召立馬拍着胸脯保證:“我年紀輕能幹活,也熟悉咱們這山路,到時候誰家要什麽東西,我都給你們送過去。”

言臻叮囑:“別忘了穿防護服。”

小召:“記得!”

小召母親摁了摁他的頭,臉上的笑意遮掩不住。

這頓飯結束,言臻坐在三輪後面上山。興許是喝了些酒,他又想聯系姜徊酌了。

坐在畢老家的院子裏,言臻看着工作手機,挨個回完消息,最後停留在姜徊酌微信的那一欄。

他指尖輕點,撥通了語音。

鈴聲散在風中,直到自動挂斷。

言臻垂眸看了會兒,猜測姜博士是在忙。

沒關系。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這些天所有的收拾工作都是趕在清晨中午和半夜,白天的時間他還在給學生們補課。

雨已經停了,他要帶着小召去轉豬場,将北知産品推出去,為小召鋪路。

又過了半個月,這裏所有的養殖戶都聽過了北知公司的大名,知道北知的産品。

并不是所有養殖戶都要了貨,但言臻帶來的貨已經所剩無幾。

已經在這裏待了一個月,言臻也要離開了。

他給畢老留了些錢,沒當面給。反倒是和畢老說:“畢爺爺,在這裏麻煩你這麽久,也沒什麽能給你的。等我回去後給小召發貨,給你寄點北京的特産,讓他給你送上來。”

畢老很高興地接受:“那感情好。”

關于産品的賣點,母豬什麽階段用什麽産品,小召已經滾瓜爛熟。

在那個已經廢棄的學校裏,言臻和高中生們告別,将剩下的半袋巧克力分給他們。

有個女孩子拿着兩塊巧克力,說:“小言老師,我們舍不得你。”

好像這樣的場面總是能戳中人心最柔軟的一處。

這裏的山脈連綿數裏,走不完的坡,轉不完的彎。

仰頭時能看到山頂,低頭又站在這座山上。對于生活在這裏的人來說,山很大,一直在腳下。對于廣袤無垠的中國來說,這只是一隅。

三十六個高中不同年級的學生對他說:“謝謝小言老師這段時間的幫助,聽你講過外面的世界,我們也很想去北京□□看看。”

言臻細細地看過每一個人,很認真地告訴他們:“好好學習,好好高考,走出大山。祖國很大,去你們想去的地方,走自己想走的路。興許多年以後,你們還會回來造福大山。”

他還說:“你們是長自大山的野風,不要停留。去越過平湖江川,縱情跋涉,迎接自己的榮光。”

散去時樂眠沒走,她走到言臻跟前,淺笑了下:“小言老師,謝謝你。”

言臻明白她的話,“我沒做什麽,是你自己心志堅定。”

樂眠點點頭:“我的人生裏,喜歡和愛只占一部分,它不能阻擋我的腳步。只是當時我的情緒還是受了些影響。後來他又來找我,讓我別有負擔,我知道是你和他說了什麽。”

她從抱着的書裏拿出來一張硬卡,折着遞給言臻:“小言老師,這是我畫的,送給你。”

言臻接過,問:“我現在能看嗎?”

“可以的。”

言臻打開,畫的是自己站在外面矮丘的背影。很像,卻只占了紙的一半。

“這一半為什麽不畫?”言臻好奇道。

樂眠笑着:“小言老師,那天看到的時候覺得你有點孤單,總覺得身邊該再有一個人,提筆就畫偏了。”

言臻說:“好,等我身邊有那個人的時候,我會找你來把他畫上去。”

回到畢老家,畢老問:“明天啥時候的票?”

“明天下午,今天我給您做頓大餐。”

“行咯,我把電三輪充滿電,明天送你去車站。”

言臻:“好!謝謝畢爺爺!”

他進廚房忙碌,忽地聽到外面有人喊自己。

“言臻,有人找你——”

言臻切菜的動作一頓,立刻出去迎接,來人卻不是姜徊酌。

是林或,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倆在山下說要找你,我就帶上來了,是你同事不?”村民問。

言臻道了聲謝,冷下臉看着林或:“你來做什麽。”

“我聽你公司的人說你出差了,剛打聽到地方就來了。”

言臻瞥了眼他身邊的陌生男人,林或立刻解釋:“他是紅望公司的業務員,我事先不知道他跟着我來,到了鎮上才遇到。”

紅望公司的業務員朝言臻伸出手:“你好,我是陳書岩,跟着林總是要和他談合作,陰差陽錯就跟到這裏了。”

言臻象征性地回握,說:“別來打擾這裏的人,我要走了。”

陳書岩轉頭四處看了看,沒應聲。

既然人來了,言臻沒有硬趕,畢老也要留他們吃飯。

只是吃飯的時候卻沒見到陳書岩的人。

“他人呢?”言臻問。

林或:“我讓他回去了。”

言臻蹙緊眉心,直白道:“他能跟着你到這裏,就為了賣給你産品,到這裏了能甘心回去?”

林或道:“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我事先真的不知道。”

言臻沒再理他,和畢老說了聲,出去了。

剛出門就遇到了付行,言臻問:“付哥,你有見到個陌生人嗎?”

“見着了,”付行說,“我正要來和你說呢,他剛去了我豬場,被我趕出去了。什麽人啊,進門就往豬窩裏鑽,非要看我有多少豬。”

言臻心一緊:“他現在去哪裏了?”

“好像是往你李叔家走了,”付行看他緊張的樣子,寬慰道,“小言,你放心,我們只認北知的産品,絕對不買他的。”

言臻沒時間多說,立刻跑去李老板的豬場。

跑到一半,他看到迎面走來的陳書岩。

林或立刻上前,劈頭蓋臉一頓罵:“你怎麽這麽不講行規?言臻已經在這裏待一個月了,你好意思再賣貨?”

陳書岩收起手機:“行規?不同公司去競争市場才是行規吧,我和他是競争者,他賣出去了又怎麽樣,對于我公司來說,這還是個空白市場啊,我怎麽不能賣?”

“你!”林或怒不可遏。

他知道言臻在這裏後立刻就來了,是想陪着言臻,至少讓他對自己的抵觸少一些。結果不知什麽時候跟過來個陳書岩,到了這裏還要搶占言臻的市場。

言臻打斷他們的話,只問:“你接觸了幾個養殖戶。”

陳書岩一愣:“我去了七八家,加上微信的也沒有幾個。”

言臻呼吸滞了幾秒,聲音覆着冷意:“你沒穿防護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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