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華北博覽會(三)
華北博覽會(三)
“他不能開車的,”任肖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姜徊酌站在門邊。
他們說話聲音很輕,言臻打着吊瓶,還沒有醒。
淋了場雨就暈倒不大可能,把言臻送到當地的衛生院後,醫生檢查了一番,說言臻是肺部感染。
任肖身上裹着毛毯,說:“他确實淋了很久的雨,我說這些不太專業,但他暈倒大半是因為開了一路的車,又沒有找到你。”
“我以前能感覺到,他排斥坐車,是因為父母的車禍麽?”
任肖擡了下頭,問:“你知道?”
“嗯,”姜徊酌看着病床上的人,“他提到過。”
“他親眼見過自己父母的死亡,最後時刻被人救出來僥幸逃生。因為聯系不到你,他開車四個小時來到這裏,你應該知道,他有多麽喜歡你。”
姜徊酌沒答話,被雨打了許久的臉色肅冷。
他們之間沉寂了好久,姜徊酌忽然問:“他還那麽小的時候,親眼見到了父母的死亡麽。”
任肖詫異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關于車禍,他只簡單提了幾句。”
那還是在畜牧展後的慶功宴上,他們在露臺上,言臻所講的晦澀過往。
“那時候他才11歲,好像是國道上,和一輛大貨車撞了。情況很危急,他坐在後排,被挺年輕的一個人救了。”
有個記憶湧入腦海,姜徊酌猛地轉頭,問:“哪條國道?”
任肖搖頭:“我記不住,這些不是言臻和我說的,是我陪他去醫院,奶奶犯迷糊時說的。我隐約記得那條公路,好像是什麽‘幾遇公路’,我還查過,有個挺美好的寓意。”
鮮明的畫面澆潑而來,姜徊酌避無可避。
那是他高考後的暑假,獨自去轉祖國的大好山河時,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雙遇公路。
之所以想去,是因為父母常常提起。
楚姚和姜昌寧的初見就是在那裏。
小時候姜徊酌提過要去看看,楚姚不應:“等你長大了自己去吧,那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不該由我們帶你去。”
而他終于去到那裏時,卻目睹了一場車禍。
那輛小車被大貨車撞翻,裏面的人生死不明。六月的天氣炎熱,公路滾燙。
他沒有絲毫猶豫地跑過去,砸開後面的車窗,将血液糊了滿臉的男孩拉出來,沒能再回去救人,身後的車就爆炸了。
那一刻的感覺歷久彌新,他沖回去抱緊男孩,可懷裏的男孩在剎那間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他瀕臨抱不住。
明明全身都湧動着莫大的抗拒,男孩又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
他死死抱着男孩,說:“別看。”
同一時間,他聽到男孩喉間的嗚咽,斷續、悲涼。
仿佛世間最慘痛也不過如此。
後來他背着男孩,有救護車趕來,他們就此分開。
這些年裏他時常會想到那個男孩,想這些年男孩在哪裏,是怎麽生活的。
現如今他得到了答案——
那個十三年前救下的男孩,名叫言臻,成長得很好。
他頑強、獨立、優秀,能辯明是非,會尊重旁人。
他踽踽獨行,被生活推着走了很多年,踏過無法預料的前路,嘗遍辛酸,卻依舊願意和這個世界握手。
他現在有一個同性.愛人,叫姜徊酌。
姜徊酌望着言臻,淺笑了下,輕聲說:“言臻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他走進病房,探手摸了摸言臻的額頭。
任肖見狀沒打擾他們,繼續待在外面,卻依稀能聽到一些話。
姜徊酌坐在床邊,說:“你早就知道了是麽,所以才會問我有沒有去過雙遇公路。”
昏迷的人沒有反應,姜徊酌握住他的手:“這條公路似乎真的有些靈,可我并不覺得它美好。即便說這些毫無意義,可是言臻,如果有可能,我寧願你從未去過那裏。這樣你興許可以家庭美滿,所走的路不會太艱辛,不論十三年後的我們是否能相遇。”
門外的任肖怔然。
他慢慢想起了奶奶所講的話,那條公路人們都說美好,說在那裏初遇的人兜兜轉轉總能重逢,在言臻家卻是不可言說的傷痛。
他又聽到姜徊酌的話,瞬時恍然,原來救下言臻的那個人是姜徊酌。
可姜徊酌……
興許人們立場不同,思考的角度也不一樣。
任肖在那瞬間覺得言臻和姜徊酌是真的有緣。可姜徊酌,在說,如果言臻能免去這颠沛的一路,他寧願從不相遇。
指尖摩挲着言臻的手背,姜徊酌繼續說:“可這一生已經定下了,姜徊酌遇見了言臻,他會永遠愛言臻。”
……
衛生院的醫生不夠,先緊着別人包紮完,醫生上來找姜徊酌。
“和你一起的那個人呢?”醫生問。
任肖指了指病房:“我去叫他。”
他叫出姜徊酌,等着言臻醒的時候去接了壺熱水。
殊不知言臻就醒在這個時間。
言臻眼睛也有些發炎,睜開後有半分鐘什麽都看不清,身邊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喉間幹澀,強撐着坐起身,手上的針管回了一截血。
視線逐漸清晰,他先看往旁邊的病床,空的。
他扶着輸液杆往病房外面走,踏出門的那一刻,聽到樓道盡頭熟悉的聲音。
“言臻——”
姜徊酌倉促包紮完,立刻上樓,剛到拐角就看到踉跄出病房的言臻。
言臻順着聲音望去,撞進姜徊酌的視線裏。
他們都沒有立刻動位置,就顯得對視那一眼格外長。
言臻剛想朝姜徊酌走近幾步,身後驀然響起音樂。
“Oh oh~
Oh oh~
Oh oh——
……”
這段音樂經常出現在各大熱門剪輯裏,用來相配各種重逢和一眼萬年的片段。
此刻它正響在另一個走廊盡頭、拎着水壺的任肖手機中。
言臻腦子還不太清醒,他愣了片刻,納悶這是哪裏來的音樂。
任肖慢慢調大音量,做好事且留名地想:就眼下這個場景,必須給我兄弟上BGM!
言臻轉過頭,終于循到聲源,還看到任肖十分酷地朝自己招了下手。
任肖示意:不用謝,這都是兄弟應該做的。
“……”
嗓子啞到說不出話,言臻指向任肖的手機,想讓他關掉。
任肖錯誤理解,把音量開到最大。
受傷嚴重的全部轉到了省醫院,這裏除了言臻,還有幾個輸液的人。
旁邊的病房裏探出來幾個腦袋,看看是哪裏上演了電視劇戲碼。
言臻扶着輸液杆,回望姜徊酌,無聲地捂了下臉。
他沒再走向姜徊酌,悶頭回了病房。
姜徊酌快步跟上,徒留大善人一人杵在原地。
任肖:“?”
帶着BGM,拎着水壺回到病房,那兩位正“濃情蜜意”地對視。
任肖走過去給言臻倒了杯水,剛要遞過去,突然瞧見坐人家旁邊的姜博士手裏正握着一杯水。
得,用不着自己了。
任肖默默收回,為了不太尴尬,抿了一口,然後被燙得斯哈半天。
言臻摸着姜徊酌的額頭,一言不發。
姜徊酌身上有很多處傷口,言臻只在黑夜裏摸到了,卻沒有親眼見到。現在醒來,也只是見到了密密麻麻的包紮。
“我沒事,”姜徊酌逗人,“說句話我聽聽。”
言臻無語。
手裏的水杯溫熱,姜徊酌讓言臻靠在床上,水杯送到他的唇邊。
任肖:好家夥!我直呼好家夥!
言臻抿了一口,剛要出聲,嗓音嘶啞:“你……”
姜徊酌摩挲着言臻的手背,打斷了他的問話:“當時前面的車都在往回返,後面的車不知情,我被堵在了山彎那裏。其實我下車很早,但聽到前面有一輛拉滿育肥豬的車撞上了護欄,車上的豬被撞了下來,受驚亂跑,很危險。”
任肖插話:“你說豬還是人?”
姜徊酌看着言臻:“豬危險。它們亂跑,什麽都看不清,對人也危險。”
言臻點點頭。
姜徊酌:“我帶上手機了,打着手機光從護欄下拽豬的時候掉了,沒找到。”
任肖繼續插話:“這點以後你真的要注意一下,手機是和別人聯系的途徑,你這個情況,別人得擔心成什麽樣。”
“嗯,”姜徊酌又把水杯遞到言臻唇前,喂着他喝下,神色不辨:“不會這樣了。”
言臻搖頭。
任肖:“?”
“不用,”言臻的話有些聽不清,“平安就好,我們沒那麽急。”
任肖:“[驚掉下巴.jpg]不是哥們,你都暈倒了,還沒那麽急呢?”
言臻高燒沒退,還蒙着疲軟的病态,打着吊瓶,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都是軟的,就嘴硬:“暈倒是因為淋雨了。”
姜徊酌攥人手的力度不自覺縮緊,回了聲:“嗯。”
任肖:“得,您二位繼續,我去打飯。”
他出去後,姜徊酌喂着言臻喝完剩下半杯水,側了下身放水杯,聽到這嗓音極啞的人說的話:“姜博士,你別自責。”
姜徊酌動作頓了下,玻璃杯放在櫃子上,無聲無息。
言臻伸手拽住姜徊酌的衣角,又要重複:“我沒事,你別……”
話未能說完,尾音被悶在吻裏。
姜徊酌一手撐床,另一只手扣在言臻頸後,俯身吻了過去。
這個吻很重,掠奪彼此的空氣,他聽着這人喉間溢出的沙啞輕哼聲,分開時在人下唇上咬了一下。
言臻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徊酌:“咬我?”
他們離得很近,姜徊酌垂眼看着他的嘴唇,眸內情緒流轉:“嗯,我好奇什麽嘴這麽硬。”
說完又要湊近。
為了不被再咬,言臻往後靠,躲了一下。
哪知姜徊酌中途換了方向,吻上了他的側頸,聲音緩緩沉進他耳間:“明明這麽擔心我,怎麽嘴硬不說。”
言臻阖着眼睛:“我說的是實話。”
姜徊酌說:“我要聽的也是實話。”
“……”
言臻心裏被撓了一下,抓着姜徊酌衣角的手指松開,埋臉在他頸窩蹭了蹭,坦誠道:“我很擔心,擔心到……我覺得這一生都不會開心了。”
姜徊酌安撫着親他的額頭:“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言臻,你會永遠開心。”
……
任肖進來後見到全然換了個畫風,躺床上這位明顯沒那麽緊繃着了,坐床邊那位正調輸液管速度。
“嘿,”任肖突然就樂了,“你倆一個眼睛腫嗓子啞,一個渾身都是補丁,真配。”
随後,兩記眼刀就殺了過來。
任肖:兩股殺氣,行,我出去吃。
言臻還發燒,胃口不怎麽好,吃了幾口就睡下了。
姜徊酌端着飯盤走出去,順便收走了任肖的,說:“他睡着了。”
任肖說:“好。”
他看着姜徊酌離開,再回來時,見到他手裏多了個盒子。
“?”任肖納悶,這是買啥去了。
結果姜徊酌拿着盒子站在他面前,遞了過來。
任肖更懵逼了。
姜徊酌保持着遞給他的動作,說:“旁邊只有一家鞋店,将就穿。老板還送了雙襪子,放盒子裏了。”
任肖穿着拖鞋,此刻有些無所适從。
他怔怔接過,問:“你咋……”
“我們也算是朋友,還有,站在我的立場,謝謝你陪他過來。”
“不用謝,”任肖有聽到姜徊酌心裏話在前,現在又被送鞋在後,确确實實認可了姜徊酌。
但他不知道還要說什麽,自己褲兜裏的手機響起。
他看也沒看,摁了接通。
“喂。”
對面是個女聲,愣了幾秒,問:“是言臻嗎?”
“不是,”任肖看了看手機,“我是他朋友,拿着他手機呢。”
“那你能把手機給他嗎,找他有事情。”
任肖說:“不太行,你說吧,我轉告他。”
“那……你問問他,看他能不能找到姜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