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倦鳥歸栖
倦鳥歸栖
言臻不會服輸,不會流淚,不會說“這件事好難”。後來的他能坦然應對生命中的一切變動,能迅速适應一切。
他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是這樣的。
直到再次遇見姜徊酌,他忽然覺得自己在期盼着,要是身邊能有姜徊酌就好了。
後來所願得償,言臻和姜徊酌擁抱、接吻、做着最親密的情.事,他很愛姜徊酌,可那麽多次,還是不知道要如何訴說自己的過往。
就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夜晚,言臻眼眶濕潤。因為身邊有姜徊酌,他心裏壞掉的一處,突然又長出了血肉。
“不是我,”寥寥敘述出過往,言臻抵着姜徊酌的肩,再次重複。
林或訝然。
“嗯,”姜徊酌碰到身邊這人的手,摸了摸溫度,又攥進手心,“和你沒關系。”
“魯回,你記清楚,我們不會給你錢,非但不會,還要帶你去做檢查,确定言臻的清白。”姜徊酌的聲音铿锵有力,“當年你不過就是欺負言臻年紀小不懂,現在,不論是通過檢查你的殘疾,還是通過當年醫院的醫生、旁觀者,我都要得到證據。你從言臻身上偷去的,我會讓你全部還回來。”
魯回慌了:“別、但我當年被他用斧頭砍傷了是真的,就當是他賠償了我。我保證,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了,更不會再找你們要錢!”
“晚了。”姜徊酌看向林或,“這些年你給了他多少錢,列個數發給我,我們還給你。”
他說完換了個口吻,溫和着對言臻說:“我們回家?”
“好。”
他們轉身之際,身後的魯回嗓音突變,惡狠狠地罵了聲“你們找死”,緊随其後的是一深一淺的急促腳步聲。
黑暗中他們看不清魯回拿着什麽,當人影朝自己這邊撲過來時,姜徊酌用強力把言臻拽到身後,不料林或從一旁擋住了魯回。
他們聽到林或悶哼一聲,姜徊酌看準那個人影,上前将魯回鉗制住。
……
魯回被警察帶走,林或在醫院裏進行傷口縫合。
當時魯回手裏有把刀,本是刺向言臻和姜徊酌的方向,沒想到林或從一旁擋住,那把刀直接劃過他的手臂。
言臻和姜徊酌守在醫院,等林或縫合完後,他們三個終于能在一起提起那些過往。
“林或,你給魯回的錢,我們會還給你的。”言臻站在窗邊,面上沒什麽表情,“今天你因為我受傷,所有醫藥費我來承擔。還有,謝謝你。”
林或搖着頭:“別和我說謝,錢也不用還我,言臻,你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這兩個字。”
姜徊酌倒了杯水遞給林或,說:“你嘴唇很幹。”
“謝謝,”林或接下。
“林或,”言臻嗓音很平靜,看着他說:“很多年前我就和你說過,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我不怪你,真的。”
“我倒是寧願你怪我。”林或苦笑,“這樣的話,興許這些年裏你能接受我給的東西。”
言臻扯了下嘴角,說:“沒必要。”
“怎麽沒必要呢,你現在這樣,都是因為我爸啊。”
姜徊酌半阖着的眼睛猛然擡起。
林或握緊手裏的水杯,“是我爸開車撞死了你父母,是我爸讓你成現在這樣的,不然你本可以……”
“林或,你怎麽比我還不清醒,”言臻皺了皺眉,“這個世界上沒有‘本可以’,所以也不用再假設。你說這個的目的是什麽呢,為我編織一個美好的幻想麽?不用,人生只能往前走,沒有返程的機會,我從來不靠幻想活着。”
姜徊酌這才明白,原來言臻和林或之間,竟是這樣的淵源。
“我……”林或啞聲,病房裏沒有任何聲音。
許久之後,林或輕輕吐出一口氣,說:“你說不怪我,這些年卻又不肯和我說話,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林或,你父母離婚,你跟着你母親生活,他賠不出錢,那時候的你也沒什麽錢,我都知道。你父親已經受到了法律的懲罰,這件事只和他一個人有關,你不用往你自己身上攬。”
林或說:“可是我愧疚。”
“我能分清楚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從沒想過要讓你因為我的事情愧疚一生。我是真的不怪你,可也是真的,永遠不想見到你……”言臻拇指摩梭着指節,“看見你的時候我會想起你父親。我知道你人很好,但你要我怎麽樣,接受你的善意,和害死我父母的人兒子做朋友嗎?”
“我不怪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關系,別被困在過去了,朝前看吧。”言臻說完便要離開。
“你這麽聰明,”林或虛無地擡了下手,“也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吧。”
言臻頓住。
“從那年表白到現在,我還是只喜歡你。”林或笑得無奈,“所以我一直找你,想幫你,不只是因為愧疚。你說那些假設沒意義,但我覺得有,因為有時候我還能去猜測,如果沒有我父親這件事,我早就遇見了你,我們是不是……”
“不是,”言臻斬釘截鐵,“林或,如果有這種可能,我也不可能喜歡你。在你設想的所有可能中,我永遠不變。我這一生,向往自由,只往前走,遇到姜博士了就和他相愛,并肩前行,遇不到就自己一個人。我永遠不會愛別人。”
“林或,過去的事情了,掀頁吧。”言臻走出病房。
姜徊酌跟在言臻身後時,被林或叫住了。
“姜博士,你能留一下嗎。”
“好,”姜徊酌對言臻說:“在外面等等我。”
病房裏兩個人相視半分多鐘,姜徊酌低笑一聲,問:“你把我留下來,又不說話,是想要我猜麽?”
“姜博士,”林或的眼神中帶着些許不甘心,一晃即逝,“我以前總覺得我和你不差什麽,以為言臻不選擇我是因為上一輩。可他剛剛的話卻反複告訴我,他永遠不會選擇我,他永遠愛你。我真的很好奇,他為什麽那麽愛你。”
姜徊酌沒回答。
“現在我才明白,是因為你給了他依靠,拯救了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言臻。在出明山發生豬瘟時,你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在所有人都沒有相信他時,你站在他那一邊……”
“林總,”姜徊酌打斷了他的話,“你說錯了。”
林或問:“什麽?”
“這些年裏言臻會笑,他也有血有肉,他并不是因為我這樣的,而是他本就不需要治愈,好好長大,是他對自己生命最大的尊重。”姜徊酌驀地想起言臻來面試的那一天,他嘴角弧度輕淺,眸中滿是愛意,“而我愛他,愛他不屈的靈魂,愛他勇敢赤誠,愛他永遠生動鮮活不服輸,愛他的每一個時刻。”
……
離開醫院已是深夜,路上偶爾經過行人和車輛,街邊霓虹長亮。
透過高樓能瞧見天際線的深藍,迎面走來一個人,帶着針織帽和圍巾,與他們擦肩而過。
人世間從不停止流轉,所有的人背着遺憾或圓滿走在生命的洪流中。
他們與無數人打着照面,又匆匆擦肩,此生可能只見一次。
幸好,他們在這世間,兩次抓住了對方的手。
第一次分別,第二次永恒。
“我還有件事情沒告訴你,”言臻說。
姜徊酌轉頭看了他一眼,回眸凝視着天空,說:“我知道,你想說,那次車禍,救下你的人是我。”
言臻遲疑幾秒:“你怎麽會知道。”
“你開車去找我那次,任肖提了一些,我猜到了。”
言臻喉結滑動着,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是該說“謝謝”還是該繼續講。
“嗯,”他應了一聲。
“那時候我才知道你為什麽一直問我脖子上的痣。”姜徊酌捏了捏這人的手指,“怎麽一直不跟我說。”
“我不是因為确認了這件事才愛你的,”言臻知道姜徊酌沒有誤會,但還是要自己再解釋一番,“我能分清感激和愛,只是很巧,這兩種都給了你一個人。”
“我知道,”姜徊酌拉着人停下,說:“不哭。”
他們正好停在路燈下,大衣上都被裹着一層昏沉的光。
光影落在言臻的睫毛上,照清楚它的顫動,又與裏面的淚水相映,閃閃發亮。
冷風驟起,姜徊酌把言臻拉近了些,擡手要蹭去這人眼尾的淚水,忽然虎口一絲涼意,動作停在半空。
“下雪了。”姜徊酌說。
言臻擡頭,一片雪花落在他眼睫上,他輕眨,眼淚至此滑落。
四周雪花零落,顯得這人間寂靜緩慢,言臻流着眼淚說:“姜徊酌,我愛你。”
他還說:“姜徊酌,那幾年我真的很無助。”
“姜徊酌,明明也就十三年,我怎麽經常覺得,這十三年那麽長。”
“姜徊酌,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愛我。”
“姜徊酌,其實我、真的很累……”
姜徊酌撚去這人的淚水,把他擁進懷裏。
言臻喃喃訴說着自己十三年裏的苦楚,這些從不示人的無措慌張,他掉着眼淚,一點點講給姜徊酌聽。
那些晦澀年月裏眼淚留不住的東西,現在姜徊酌都還給了他。
後來說累了,雪片紛揚不息,在地面上留下淺淺一層。
姜徊酌背着言臻,邊走邊哄人:“太冷了,別睡着,到車上再睡。”
言臻說:“好。”
他借着路燈看到姜徊酌側頸的痣,盯了一會兒,冰涼的唇在上面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