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出明山

出明山

那時山間茂盛,入目是連綿起伏的生機頑強。

彼時夏日裏相逢的勁傲野風,都換了個模樣,稚嫩減退,愈發相似于大山的巍峨。

見到言臻和姜徊酌的那瞬間,他們先是一驚,随即雀躍起來,又成了孩子樣。

“小言老師!”

言臻和姜徊酌剛走到山下就被等在原地的孩子們團團圍住。

“你們怎麽都在這兒?”言臻應着他們的話,問道。

“老師讓我們在這裏等着的,”樂眠說,“老師還說,你們給學校捐了100萬。”

隔了一年再來到出明山,言臻和姜徊酌先去當地教育局,一系列流程走下來,以北知公司的名義,給這鎮上的學校捐了100萬。

也正逢暑假,學校開始翻新操場,改良增添班級內的設備,更換食堂菜譜。

辦好這些後,他們才來到出明山腳下。

卻沒料到這群孩子們早就知道消息了。

“小言老師,姜大博士,快跟我們走,村長家門口擺了幾十桌,就等着你們呢!”一個男生說道。

“好,”言臻偏頭看向姜徊酌,拉長聲音學道,“姜大博士,走~”

還有一截路到村長家時,有幾個男生開始往前沖刺,邊沖刺邊喊:“小言老師和姜博士來啦!小言老師和姜博士來啦!”

言臻捂了下臉,小聲對姜徊酌說:“姜博士,你走我前面,我有點應付不來。”說完就要往後退。

哪知這位博士及時拽住了他的手。前方逐漸出現幾個人影,姜徊酌目視前方,面色含笑:“不行。”

言臻:“……”

除了在豬場的那些家沒在,別的村民都在村長家這裏幫着忙活。

聽到孩子們遠遠傳出來的喊聲,他們迎了過來。

走到跟前,村長拉住言臻和姜徊酌的手,說:“你們可算是來了呀。這消息剛傳過來時我們就盼着見你們,盼了好幾天。”

言臻笑着說:“叔,都有什麽好吃的,我和姜博士都餓了。”

畢老在後面吹胡子瞪眼:“就知道吃,也不說找我這老頭子。”

“是是是,”言臻擠過人群站在畢老身邊,小聲說:“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呢,等散了悄悄拿給你。”

畢老說:“要是錢你就趁早別拿出來,我不要。”

“不是錢,”言臻說,“都是特産。”

“吃的啊,那行。”

他們被簇擁着坐在最中間的一桌上,這裏沒有平的路,桌子擺放的位置并不統一,占了很多地方。

男女老少都有位置,言臻開玩笑說:“這可讓豬場老板們有的饞了。”

村長道:“沒事,已經備出來那麽多份,等咱們吃完後他們家人給帶回去。別顧着想他們了,你倆快吃。”

然而他們都還沒吃兩口,頻頻有人過來敬酒。基本上是一口菜配一杯酒。

倆人對視一眼,決定還是挨桌敬酒。

最初他們是不打算有這個環節的,也沒帶着什麽身份,就想和村民們簡單吃頓飯。

現在倆人各拿一瓶白酒,挨桌去敬。

轉完一圈回到自己那桌時,村長又帶頭站起來,說:“言臻,姜博士,我代表出明山的所有村民和學生,感謝你們。你們就是出明山的貴人!”

“村長,”姜徊酌舉起酒杯,“我也代表北知公司,對咱們這裏的所有人說句謝謝。北知新品保無憂剛上市,以及後來面臨的禁用成分困境,感謝你們始終相信北知,支持北知。”

“我們有眼睛和耳朵,也有腦子,”一個養殖戶的老婆說,“那保無憂就是好,我家豬場自己都用着呢,才不會信那些風言風語。”

“所以不用把我們神話,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的成功,也離不開各位的支持。”姜徊酌說。

“說的對,”村長大聲招呼道,“那咱們最後再敬言臻和姜博士一杯,也祝北知公司越來越好。”

霎時,所有人齊刷刷站了起來,高舉杯中的酒或飲料。

夏日炎炎,山內樹木叢生,風聲終年環繞。

有那麽一句不太齊,卻很響的話越過山崗,直抵遼闊世間——

“祝北知公司越來越好。”

言臻眼眶發紅,心裏酥麻。

他轉頭看向姜徊酌,透過葉隙的陽光正好打在他們的肩膀上。

姜徊酌很平靜,舉杯的手卻緊繃着。

這句話只剩下個尾音時,姜徊酌說:“也祝出明山的村民身體健康。”

言臻接道:“一切順利。”

*

這頓全村人一起吃的午餐結束後,村民們堅決不讓他倆幫着收拾。

于是這倆人被趕到了孩子區。

被圍着問了好多問題,短暫的安靜裏,樂眠走過去,輕聲說:“小言老師,我考上大學了。這所學校還不錯。”

“恭喜你啊,”言臻聽她說了學校名字後說,“你真的很棒。”

樂眠的眼睛裏盛滿了光,她說話時聲音向來不大,其中卻從不缺少自信和勇氣:“這是我人生中的轉折點,我會牢牢抓住它,一次又一次地、改變我的命運。”

“我們相信你。”

樂眠又問:“我能和你們合張影嗎?”

“當然可以。”

樂眠把手機遞給身邊的朋友,站在言臻和姜徊酌中間,揚出笑臉面對鏡頭,留下一張照片。

“言臻,姜博士,”有人走過來喊道。

言臻:“怎麽了?”

“你們能不能去我家的豬場一趟,”來的人是某家養殖戶的弟弟,“有頭母豬産了兩窩仔豬了,都鬧腹瀉。”

“好,帶我們去吧。”姜徊酌說。

“防護服在車裏,”言臻看向村民,“我們下去拿一趟。”

“不用拿,”忽地傳來這麽一聲。

他們朝山下看去,看見小召提着兩袋東西正往這邊走。

“呦,小召回來了。”村民打招呼道。

小召去參加了半個月的獸醫培訓課,本來這是最後一天,一聽說言臻和姜徊酌來了,買好火車票就往回趕。

“今天不是最後一天?”走近後言臻問,“着急回來幹什麽。”

小召把手裏提的東西遞給村民們,說:“叔你幫着分分,我買了點吃的。”

手裏空後,他解釋道:“今天沒有培訓安排了,就是總結,還有個聚餐。我就不參加了。”

“學得怎麽樣,”姜徊酌問。

小召:“還行,我現在把所有病和疫苗都搞清楚了,就是實踐還差點。”

“那走,和我們一起去,”言臻搭住他的肩,“看看你實踐的本事。”

去小召家裏拿了三套防護服,他們一起往養殖戶家走去。

除了這家,他們用了四天時間把所有家豬場都轉了一圈。

豬場都很穩定,從用上保無憂後,再也沒有過非瘟的征兆,抗生素的用量也大大減少。除了必做的程序,再也不需要采購抗生素。

來到這裏也有了一周多的時間,言臻和姜徊酌準備回公司。

離開的前一天下午他們在山上亂晃,去了山頂,因為太曬,沒待幾分鐘就匆匆往下走。

走過山間那個已經荒廢了的學校時,依稀聽到些聲音。

他們走過去,站在教室的後門,看到樂眠站在講臺上,正在講數學題。

下面坐了十來個學生。

沒有打擾他們,言臻和姜徊酌轉身離開。

言臻忽地開口:“姜博士,你還記得去年那張畫嗎?”

“記得,”說這話時他們走過一片茂盛的樹林,姜徊酌拉住言臻,看了眼腳下的石頭,說:“休息兒吧。”

言臻順着坐下,繼續說:“那時候樂眠交到我手裏的畫,其實我有個想法。”

“是什麽?”姜徊酌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揉着他的膝蓋。

“我不疼,”言臻這樣說,卻任他動作。

“嗯,”姜徊酌說,“這些天上山下山,就當解乏,你繼續說。”

“我想私吞那張畫。私吞,和我的放在一起。”

姜徊酌擡眼看了看這人,又垂眼專注着揉這人的膝蓋,聲音裏含着笑:“那家裏的相框還滿意麽。”

在書房裏有兩個相框,是姜徊酌自己刻出來的。

一個裏面是樂眠送的那兩幅畫,拼拼折折,安好後是兩個人并肩的背影。

另一個裏面是年會時兩個人的合影。

有北知辦公室門的經驗在前,這兩個相框不在話下。

只是完成的那一刻,姜徊酌手背上沾着木屑,安靜着看了很久。

後來他伏下腰,在相框的後面分別刻下一句話:

“言臻一直開心。”

“姜徊酌永遠愛言臻。”

拿回家時言臻還以為是買來的兩個相框,沒有細看,把畫和照片都放進去後接到養殖戶的電話,就放了一晚上。

隔天晚上洗完澡後躺在床上捧着看時,指尖在相框後面來回摩挲,他隐約覺得有些不平。

翻過來看時,他終于看到了那行小字。

拿過來另一個,同樣也有字。

所以當姜徊酌洗完澡要出浴室時,站在外面的人又把他撲了進去。

當時還是冬天,室內供暖很足。姜徊酌卻蹙起眉,把人裹進浴袍裏。

沒有任何布料的相觸,兩個人瞬間灼熱。

浴室裏水霧氤氲,洗手臺旁邊的置物架被一只手抓着來回抖,鏡面被一只手抹開水汽,隔開言臻的背和那處冰涼。

姜徊酌吻在言臻側頸,問:“不穿衣服?”

“總、總得要脫。”言臻被撞得語不成調,字字難耐。

他松開攥着置物架的手,環住姜徊酌的肩膀,湊近他耳邊,在喘息聲中說:

“姜徊酌也要開心。”

“言臻也永遠愛姜徊酌。”

……

一陣涼風吹來,樹葉嘩嘩作響。

斑駁的光在他們身上晃動着,言臻仰頭,輕聲說:“滿意。”

晚上和村裏的幾個老人一起吃了飯,第二天早上就要回程,老人跟着他們到山下,非得往車上裝這個那個。

實在拗不過,言臻只好讓他們放在了後備箱。

時間還早,他們又跟着回了山間。

本意是想再去山頂看星星的,路過學校時發現裏面還亮着燈。

靠近時,他們聽到了小召和樂眠的聲音。

教室裏應該是只有他們兩個,樂眠說了句:“小召,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會越來越好的。”

小召說:“我覺得也是。”

靜谧的環境裏顯得他們聲音很空,就像是直接響在耳邊。

“小召,”樂眠說,“我為之前向你道歉。那時候我不該說你自私。”

那時樂眠面臨高三,格外重要的一年。小召要出去打工,讓樂眠和他一起走。

樂眠不否認小召對她好,也不否認自己确實也有些喜歡小召。

可她始終是獨立的人,永遠不會把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

小召笑着咳嗽兩聲,說:“你不用道歉,那時候确實是我不對,也确實是我自私。現在我已經不那樣了,也不會再有錯誤的思想,你別有負擔。”

樂眠沉默了許久,問道:“小召,你會一直留在山裏嗎?”

“會的,”小召朝她笑了笑。

樂眠說:“我會經常回來,會盡我所能幫助這裏的鄉親們,可是小召,我不會永遠留在這裏。”

“我知道,”小召的聲音很平靜,一字一句,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同她告別:“有人告訴過我,喜歡是很美好的事情,應該是祝福對方,希望她越來越好,而不是要把她拽到自己的軌跡上來。”

“所以樂眠,你走吧。我希望你飛得高,看得遠,能夠自由地去很多地方。”

樂眠眼睫輕輕顫抖着,點了點頭。

在他們關燈出來時,言臻和姜徊酌躲了一下,免得倆孩子不自在。

走走停停,他們還是到了山頂,星河仿佛觸手可及。

言臻靠着姜徊酌的肩,說:“姜博士,在你身邊,我一直都是自由的。”

姜徊酌“嗯”了一聲,“那就好。”

“從最開始和你喝酒,我醉了還想喝,你就讓我繼續喝,最後照顧我一晚上。那時候我就覺得,在你身邊真好啊……”言臻細數着樁樁件件,忽然明白——

對于他自己來說,最高級別的愛是“對你好”。

在他們之間的相處中,姜徊酌從來不會帶着“為你好”的名義去做事,他永遠都是“對你好”和“祝你好”。

所以言臻的自由從不在世間千山萬水中。

他的自由,近在咫尺。

隔天一早他們回了公司,到達公司那一刻,言臻接到電話。

電話裏村長的聲音又驚又喜:“市裏的領導帶着書記來了山裏,說是你們捐了條路!”

言臻:“村長,我和姜博士就一個請求,別拿我倆名字給路命名。”

旁邊的村民還在提意見,嗓音洪亮:“要我說,就叫斟酌路。”

言臻:“村長,千萬不要。”

村長:“你們要是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到時候立個石碑,刻上你倆的名字。”

言臻:“……不必了吧。”

村長:“給你倆的名鑲金邊!”

山裏修路耗工量大,用時也長。一直到來年春末才修好一條蜿蜒在山裏的公路。

這條公路在村內,若要算直徑也只有幾裏地,圍着人家彎彎繞繞,走起來卻很長。

它并不能貫通山上山下,卻為村內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以往因為地形,汽車可以颠簸上山,卻很難停在那樣的路上。如今因為修路開辟出來幾片空地,采買的車和送飼料、收豬的車都能停上來。

村民把這條路命名為野風路。

他們聚在一起起名時,想了很久,起了很多個,都覺得差點意思。

直到有個學生說:“小言老師第一次來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什麽?”

“他說我們是長自山間的野風,不要停留,去越過平湖江川,迎接自己的曙光。”

“長自山間的野風?”村長重複了一遍,思索片刻,說:“那就叫野風路吧!”

這條公路讓離家和回家都更方便了些,又是一年夏季,言臻和姜徊酌來到這裏,車直接能停到山中間。

放眼望去,野風路彎繞卻沒有盡頭,每個彎都伫立路燈,在夜間長亮。

自此不論走出大山或是回到大山,這都将是遙遙路途中,最明亮、最平坦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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