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三章》(五)
《第三章》(五)
(五)
是的,我偏不。
有人要用着活埋把我困在這裏,然後讓我在這劇痛中去臣服于鴉片,我偏不。
有人要用死亡來讓我臣服這歷史上的絕罰與禁罰,我偏不。
有人要用這個喪失五感的世界讓我去忘了蒙泰尼裏,我偏不。
有人要這個命運關上這扇門,逼着我,按着我的頭去走另一條路遠離我最愛的人,我偏不。
“我這一生,不後悔來競選教宗,來保全你,讓我獲得那份慶幸與還好……”
“我這一生,不後悔拒絕了對奧地利的禁罰,來看着和你同樣重要的蒼生……”
“我這一生,不後悔在各領主、君主中間縱橫捭阖;給天主教,還有你,一個全身而退的努力……”
“我這一生,只……”
在這一句話的時候,我忽然又被那滿是鮮血的氣息控制住了,一陣猛咳,不知是在人世,還是生死之間的那片獨有的神域。
黑暗中,身邊卻不是他的聲音,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你竟真切的聽得到,那是喬萬尼·米洛舍·唐的聲音,帶着焦急與尋找——“這是臨終忏悔與禱告了嗎?可我不是神職人員,你等着,蒙泰尼裏紅衣主教剛走一會兒,我去把他追回來。”
留下我一個人,仿佛在這回光返照中逐漸清醒,手邊,是在醫生告訴我“您還活着,刺客沒有打中要害。只是——子彈上有毒,我們暫時不知道怎麽解這個毒。”的時候,讓喬萬尼·米洛舍·唐找來的,我曾經藏在聖彼得大教堂卧室中的水銀。
我把水銀藏在床榻這裏,我觸手能及的地方。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過它,只是這個瓶子,一般的人無法想到是這樣劇毒的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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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真的是回光返照時候,最後在這場黑暗中,我牽着蒙泰尼裏的手,摸過他的臉頰,把其他所有人的遣散了,似乎把剛才的不後悔,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了他,而我隐去了剛才即将而出口的後悔。
我只對他說:“如果我不死,那麽教廷沒法選舉下一任教宗。”
“如果我依然在被他們控制着的這種失去所有感官的狀态下,我不想我這樣一個教宗,在這個最需要有人扛起來這一切的艱難時局之下,有失這份責任。”
“我不後悔我販賣贖罪券,它最終給羅馬了這場保衛戰的保障。”
“我不後悔我對走私重拳出擊,甚至冒着天下的非議,重新把宗教裁判所的絞刑架拿出來。”
“但是,我的下一任教宗啊,如果有必要,你以這兩點來清算我。”
“平息天下的怒氣,去帶給每個人捍衛生命及尊嚴的權利之實。”
“我也不怕下地獄,地獄對于我來說,是一個讓我一個人去在烈火中灼燒,而讓人世間清明的東西,我甘之如饴。”
然後我把那個裝着水銀的瓶子,拿了出來,最後顫巍巍的打開,一口氣全部吞了下去,在他來不及阻止的時刻。
“我自己選擇了死,他們想要用鴉片和這劇毒來控制我。那麽,我自己選擇死,給教廷和天下一個不被我拖累的機會,無懼《十誡》中地獄烈火的焚燒。”
“無關上帝,無關其他任何人。”
在這致死的劇毒還沒發作之前,我把曾經寫好的遺囑給他,然後只有指尖還有着他的溫度,耳邊還有着他的呼吸。
“你要記得,我不後悔,讓這一切,這樣走下去。”
是的,我不後悔這一切。
我只後悔,在我的少年時候,在某個花雨中,讓我最後的聲音在我的喉頭梗塞,我對你說:“我與世上任何一人并無關系,包括你。”
我唯一想在這個世界上,保持着這剪不斷、扯不斷的聯系的,就是你。
不管是今生,還是生生世世。
我只後悔,我沒有早一點,在你問我“哪種愛?”的時候,就不管不顧的讓我自己在即将脫口而出的懸崖邊告白。
我只後悔,我沒有早一點,回應你的每天多了解你一點,不必在這死離的時候,只能用手來觸摸你的心。
我只後悔,在我還能看得見你的時候,沒能捧着你的臉,把你的樣子,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對我的情緒,刻進我的心裏,帶到地獄裏去,也不會忘記。
我喪失了視覺,卻在聽力無比清晰的回光返照中,聽着他熟悉而溫柔的聲音,似乎就是這樣趴在我身上的距離,在我耳邊輕輕的說——
“你不用總是這樣……用你的定義……來定義我……”
然後是排山倒海的吻,剝奪了所有的感覺。有血的感覺,在這場最後的親吻,也是最初的如此肆意的親吻中,帶着眼淚,把它們統統吞下了肚。
便就是那劇毒發作的一刻,仿佛是被劇毒所帶着的全身血流加劇的劇痛中,給眼睛在這最後的劇毒中,重見了這最後的光明。
就便是用着一種雙方在這生死之間的倔強,努力的将唇撬開,帶着情人的呼吸,帶着綿長的溫度,帶着生死之間的挽留。
不,不是挽留。
而是同去。
我看見你,拿着刻有鳶尾的短劍,往你自己的心髒上狠狠地刺了一刀,然後保持着這樣血流如注的姿勢,從你的紅衣上,慢慢侵染。
那是你的鮮血,在填補了我們之間所有的距離,把我身上本來是穿着的入殓服,全部染得通紅。
很久之前,你在西斯廷教堂,似乎也是這樣抱着我,那時候你說——
“我将為你,以鮮血染紅我之衣衫,以生命捍衛你之所向,無懼無私,允執厥中。”
“至死不渝。”
末了,你自己還加了一句:“即使身死,亦不渝。”
而現在,你在以心髒流出的血,染紅我的所有衣衫的時候,也仿佛在這同樣的劇痛中,對我說:“如果你要去往地獄……那麽,我跟你一起去……”
上帝是我的一塊棋子,我用着他,來實現所有的人,在這個注定要血流漂橹的時代,全身而退。
我忘了,我面前的你,好像其實也不信上帝,你只是用着這種方式,來實現人文主義的理想。
然後,所以,無懼。
“
正如低垂、閉攏的小花,在陽光照耀下,
擺脫了夜間的寒霜,
挺直了莖杆,竟相怒放,
我也就是這樣重新振作精神,
鼓起我胸中的堅強勇氣,
開始成為一個心胸坦蕩的人。
我看見一些美麗的東西重新顯現在蒼穹,
于是重見滿天繁星。
”
——這是你,寫給我的,地獄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