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候

等候

這日趙璟忽然得了翰林院編撰的新書,想起南歌是最喜文史的,這本新修的《舊唐書》她定會喜歡,便讓宴山送到永安宮。

宴山等一個可正大光明去永安宮的機會已經等了許久,此時強壓住喜悅應了差,依舊如往常一樣步幅穩重的出了勤政殿,又微低着頭走了一段人多的路程,直到了四下無人處,便小跑起來。

臨近永安宮不遠,才放慢步子調整了微微喘息。如今他已是禦前之人,到宮外只說聖上有差譴要見宋娘子,便無需再通傳就進去了。

到了殿外他險些要喜形于色起來:“小的宴山,奉官家命來給娘子送書。”

“宴山?你來了?”

裏面的聲音亦很是歡喜,宴山推開半掩的門,還沒見到南歌,卻不料是蘅蕪和春薔迎了上來,叽叽喳喳的問:“宴山你最近在忙什麽?可有日子沒來了!”

“最近差事忙了些。宋娘子呢?”

“在東殿呢!”

宴山便往東殿裏去,剛穿過了一重門,便見南歌已迎了過來,走近些只覺得宴山身上一股子寒氣,忙道:“薔兒,別只顧着說話,人大冷天的過來了,還不去準備暖手爐。”

宴山怕自己把寒氣過給她,退後了一步搓了搓手,笑道:“不用忙了,我穿的厚實,今兒也不算太冷。”

他因殿內暖熱,外面寒霜,眉上已凝了些許水霧,幾乎要凝成露珠,南歌打量到了,便過去拿起帕子想親自給他擦了。

誰知她甫一靠近,幽香沁入鼻端,宴山不覺就又後退了一步。南歌因離的近了些,清晰的看到他微紅了白皙的面色,不知怎的,心裏就覺得跳躍的快了些。

許是太久未見了吧。

但是正因為這次相見隔了太久,她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口裏常稱的那個小神童,如今已然是位青年男子了。

她收斂了怪異心緒,卻還是放下了剛擡起的手,将帕子丢給他,讓他自己擦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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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山低頭默默擦了 ,只覺得污了她的帕子,但又不好自己收着,猶豫了一時還是還給了她。

南歌收了回去,不以為意的放回身上,去翻看他拿來的書。

“新唐史,似乎已經修了十幾遍了,這次不知道又有什麽不同?”

“今兒個剛承上來,官家就讓送來了,我沒有看過,還不知哪裏又有改動。”

南歌此時沒心思多翻,将書放回案子上:“等閑了再看吧。左右修來修去還是那些,都快背出來了。”

宴山看到她放書的一旁是一本《後主詞》,正是自己手抄的那本,封頁已經明顯泛起毛邊,看來是她翻閱的次數不少了。

她必然是喜歡的,宴山心下止不住的高興起來,只是還來不及再和她多說句話,蘅蕪已經過來讓他畫一個寬一些的抹額繡樣。

年輕女子的抹額多以窄長為主,只有上了年紀才會以寬些的抹額護頭,并常做成棉毛的式樣。宴山只奇道:“這宮裏誰要戴抹額呢?”

蘅蕪卻往窗子那裏一呶嘴道:“我們家娘子前些日子老愛開窗,在窗前站的久了就有些頭疼,我正想給她做個抹額戴了,她卻堅持不要。說不定看你畫的好看,等做好就會戴了。”

宴山立時便有些着急,柔聲道:“大冷的天為何要開窗?小心落下了病根。以後可莫要如此了。”

說着他便去窗前查看,卻意外的發現那兩扇窗子并沒有鎖緊。顯然是不久前剛開過。

他想幫她鎖好,卻更意外的透過縫隙發現,這扇窗的視線正好可以看到宮門口,且不容易被人發現。

宴山心裏立即蹦出一個念頭,她在等待誰來,等待誰的身影從宮門出現。

她在等待誰?

宴山心底忽然有什麽東西被刺了一下,但立即又覺得太過于可笑和荒誕。

他寧願認為,她在等着聖上來。

但不論是何原因,總是吹冷風終究是不好。

可是他的叮囑南歌并沒有回應。她只是覺得有些奇異,從前她總是追着他讓他要好好用飯,不要熬夜,不要太過用功,可不知從何時起,那個愛叮囑的人,已經換成他了。

她垂下眼睛暗暗覺得好笑,嘴上卻只是說:“窗外的那叢竹子冬日裏倒格外好看些。”

“我記得有一種窗紙叫琉璃紙,近乎透明,用來糊窗不遮擋視線。只是太素了些,貼上也沒有什麽隐密性,所以宮裏沒怎麽見過了。等我回頭托人去宮外尋摸尋摸,若能得了,在這層窗外再多加一層,便可一舉兩得了。”

他自己絮叨着,又出殿去窗外查看,琢磨着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且不影響美觀。

幸好,那外面的一層窗棂有一處落了漆,正好叫人修補,趁着這個空檔正好整改。

他放心下來,只要找到琉璃紙,即使她不聽叮囑還要開窗,也不會再吹到冷風了。

因是聖上派的差,他不可耽擱太久。返回去給她畫了一個抹額的繡樣,便告退了返回禦前去。

離開永安宮大門的時候,他忽然又想到南歌站在窗前的事,便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誰料他這個下意識的回頭,卻生生的看到了一幅他這一生都沒有忘記的場景:

曈曈竹影下,她正孑立在窗前,目光所至的恰是他剛剛走過的路。

許是沒有想到他會回頭,她微微怔了一下,立即有些慌張的趕緊把窗子關閉上了。

宴山心裏忽然仿佛被幾萬只螞蟻撕咬過。他在這一瞬間幾乎可以确認,她在目送着自己的身影離開。

可是立即就有百千個理由跳出來反駁他的想法。

但北方苦寒,她又有什麽必要,非得在這片刻去看那叢竹子呢?

一時腦中似有兩個小人水深火熱的争鬥着,他有些慌張,又有些憋悶,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左右着他,若不是回去的路上不斷的有宮人路過,他幾乎就要想的魔怔了。

一直回到禦前,他才努力整理好了情緒。

趙璟随口問了幾句宋娘子在做什麽。宴山為了找到下次再去的借口,便回道:“小的去時,因永安宮裏有一處窗子油漆剝落,宮人正要找人修繕,只是見那外層的竹青色不常見,小的怕宮人記錯了,便幫着确認了才報上去。故而回來的遲了一些。”

趙璟聽此說也不疑有它,只道:“确實,僅綠色有朱青,豆青,石青,松花色等十幾種,搞不好就要弄的窗子亂糟糟的各種綠色,倒是不好看了。這事你便盯着修好為止。”

宴山自然是趕緊應了。禦前的人對這種閑散又無好處的差事向來沒什麽興趣,有別的幾個在跟前侍候的,看着宴山又接了這種出力不讨好的活兒,只覺得他空長了一幅好皮囊,只可惜腦子不夠靈光。

宴山雖是內侍殿頭,但能到禦前的多少都有職份,他手下不過只有兩個小內侍黃門。他也不擅長拉攏結黨,只是憑着自己的本事做事。雖然不如在翰林院時讨人喜歡,但因來到禦前後,他便從未刻意顯露機靈,也不愛出風頭,倒是慢慢的也沒有人敵視他了。

趙璟此刻無事,殿裏又暖的讓人懶洋洋的,便覺得有些困倦,要去榻上休憩一會兒。宮人們服侍他睡下了,宴山也便閑了下來。

只是在禦前雖常有這種閑暇,卻片刻也不能分心,畢竟聖上不知哪一會兒就要問話,所以他們不僅不能離開,還必須在殿外候着,并時不時的注意一下聖上有沒有醒來。

幾個禦前的人等着無聊,便湊在一起小聲讨論後宮裏的逸事。宴山雖不怎麽參與讨論這種話題,但卻也常跟着聽一聽,偶爾提問一句。畢竟這些小道消息對梳理後宮局勢很有用處。

因談到了最近劉娘子有孕的事,說起官家目前只得了一位公主,若她這一胎誕下皇子,便鐵定要封妃了。

幾個人說着,又有一人把聲音壓到極低:“聽說前幾日張娘子縫了布偶詛咒劉娘子,昨兒夜裏被官家發現了。官家很是發了脾氣,說是要她罰抄一個月佛經,為劉娘子祈福。”

另一個又說:“原先劉娘子沒來時,可是她最得寵,如今還要為死對頭抄寫佛經祈福,可怎麽受得了。”

衆人都嘆了一回,當中又有一人道:“要我說還是宋娘子最安穩,也不争也不搶的,進宮這幾年雖沒有盛寵,倒也沒有失寵,這不剛剛宴山回了永安宮那邊有個窗子舊了,聖上還讓盯着修呢。”

然而立即又有人反駁:“不失寵又如何,官家一個月去個一兩次都是多的,到現在都沒個一子半女的,以後恐怕也難喽!”

“那也不好說。如今眼看着劉娘子有孕不能侍寝,張娘子又受了罰,滿宮裏再沒有出挑的了,這可不是機會麽?況且宋娘子容色也是絕好的。”

“容色自然是好,可恐怕宋娘子還有個功夫沒學好呢!”

“出身放在那,一個大家閨秀自然沒有舞姬出身的有手段…”

衆人低低的笑了起來,宴山一忍再忍,終于受不了南歌被裹進他們的談資,只說去看看官家有沒有醒,便自去內殿了。

衆人不疑別的,只笑道:“年紀小還是臉皮薄…”

趙璟還在睡夢中,宴山在遠處蹑手蹑腳的尋了椅子坐了。

他呆呆的看着趙璟的卧榻,腦中不自覺的又想起方才衆人談論的那些話。他忽然就想着,南歌若不用承寵多好。

他剛想了個開頭,立刻罵自己停下來。她是聖上嫔妃,她承聖寵自然天經地義。自己有什麽理由胡思亂想?

他又想起那扇窗前的身影,心裏一時有團亂麻解不開理還亂,亂糟的厲害。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開始默默的在心裏背詩。

誰知道不背還好,剛背了一句就想起那本毛了邊的詞譜。

她喜歡後主詞,多翻看些不是正常麽?他又想些什麽有的沒的?

看來今兒個自己是瘋了。

他憎恨自己,便伸手往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還好,趙璟不多會就睜開了眼睛,伸了懶腰後看樣子是要起身了。他忙迎了過去,并向外喊了聲:“官家醒了。”

馬上過來了幾個內侍,服侍起身的,端水的,倒茶的,披衣裳的,忙哄哄了一陣子。

趙璟擦了臉又飲了茶,已是清醒過來,便問:“什麽時辰了?”

宴山忙回:“差一刻酉時了。官家在哪裏用晚膳?”

趙璟想了想:“去永安宮吧。”

衆人方才剛談論了這個話題,果然宋娘子就當了先。

衆人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又聽趙璟道:“宋娘子喜靜,就別跟着去那麽多人了,宴山,有德,你兩個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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