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怨怒
怨怒
并不太長的一條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聽見蘅蕪出殿門迎了出來,打趣道:“今兒個中官人這是來辦的什麽為難的差?從進了門就走的如蝸牛一般。是不是想拖到晌午,讓我們永安宮管了午膳呢?”
宴山覺出自己反常了些,忙道:“讓姐姐見笑了,因是官家交代了好幾樣差事,我唯恐忘了,只一遍遍的數着呢,竟覺得越數就越混了。”
蘅蕪将他接入殿裏,笑道:“別數了,娘子還在東殿呢,你跟她當面數去吧。”說着又從一旁端起一盞兩個青團遞給他,“娘子要的,你帶過去吧。”
宴山剛平複了些,竟然又見青團,一時轟的一聲臉便熱了起來。他怕被蘅蕪看見,忙接過來低頭疾步往東殿去了。
南歌已經回到書案前坐着,手裏拿了一本書裝模作樣的看着。見他進來便起身将案上的手爐拿了塞進他手裏,又主動将青團接了過去放到案子上:“大冷的天,先暖暖手再說話。”
宴山微低着頭也不說話,将手爐接了暖着。
誰知他暖了一會子也不說話,還一味的低着頭,南歌便覺得他反常,湊近了問他:“怎麽了這是?可是挨了官家的訓斥了?”
一靠近,宴山心裏砰砰跳的更是厲害,只胡亂答道:“沒有,只是昨夜沒有睡好,這會子乍一暖和了有些覺得困倦。”
南歌放下心來,将青團取了一個給他:“來,吃了提提神。不許剩哦。”
宴山接了過來,再想起宋相公的話,臉又轟的一聲熱了起來。他拿過青團大口大口的吃着,那過于甜蜜黏膩的口感原本讓他不那麽适應,可此刻卻成了世間至美的味道。
南歌看他吃的急,忙倒了茶水來給他:“吃這麽慌張幹什麽,又沒有人給你搶。小心噎着,快喝口水順順。”
宴山接過茶喝了兩口,小聲回道:“剛第一次吃時覺得口感有些甜了,這會子才嘗出來美味”。
南歌笑道:“喜歡吃還不簡單,我以後多做些便是了。”說着,她也拿起青團當着他吃了起來。
她毫不顧忌自己的吃相是否美觀,或者,按照她的教養,飲酒要用衣袖遮掩,而此時她也應該稍轉一下身子。
宴山此刻知曉了她的秘密,再親眼看她果然如她父親宋相公所說,是一定面對着他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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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小的青團本不只是青團,而是有着特殊意義。
宴山知曉了她的秘密,只覺得此生從沒有如這一刻內心被歡喜幸福充盈着。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不被過多的喜悅炸裂開來,小心問道:“這,是你親自做的?”
南歌笑道:“那當然,這可是我跟阿娘學的手藝,你以為誰都能吃呢?連宮裏都沒有的。”
宴山幾乎脫口就要問她:連官家也沒有麽?
只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誰知他不問,南歌倒趕着吩咐了一句:“青團這事兒誰也不要提!你自己吃了便是了,假若你哪日見了我父親閑話,更不要提!”
宴山此時更知道自己所推想不虛,一時忍不住便故意問她:“這個點心這麽出奇麽?還要這般神神秘秘的?”
南歌聽了這話立時便惱了:“讓你不提你不提就是了,問這麽多做甚?”
仿佛自己隐秘的心事被他發現一樣,她一邊惱着一邊轉身過去遮掩,宴山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羞紅的面色,嬌俏的讓人立時便想将她擁進懷裏。
然而自是不能。即使他此刻已然知曉了她的情意,但是他作為一個內侍,依舊固執的認為,他不配給予她回應。
或者,她只是一時為虛幻的情緒所迷。畢竟這幾年他陪伴她的時候比官家多了些 ,若偶爾有些錯覺也是難免。也許過一段時間她就會認清了心意,并改變想法。
他更覺得自己應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讓她打算抽身而退的時候毫無負擔。
這般想着他便提起了趙璟要傳的口信:“官家說,今兒個夜裏一定會過來。宋娘子先準備準備吧。”
他似乎忘記了南歌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南歌一時有些愣了:“我不是和你說過,再也不要侍寝了?你不是還要幫我想主意的?今天你倒讓我準備準備?讓我準備什麽?”
宴山此時已隐隐覺得,她不願侍寝和自己有關。若當真如此,他更不應該縱容她。
他深知自己除了遠遠的陪伴,什麽也給不了她。那麽自己的縱容和幫助有何意義?
咬咬牙将心一橫,他又道:“我是一時糊塗。宋娘子是明白人,原該知道在這深宮裏能依靠的只有官家。即便,即便不想要子嗣,但長夜寂寥,錦孤羅寒,終究還是,還是等一等官家,好一些。”
南歌聽了這話心裏愈發着惱了,她內心深愛的人竟毫不在意她取悅別的男人,甚至還要勸解她去承寵,她幾乎要哭了出來。
“好,你說的對。我是只有官家可以依靠。哪怕他不是個良人,我也必須天天等着他。他今兒個要來,我自然應該歡天喜地的迎接出十裏地去。你去回了官家,就說我從這一刻起就開始沐浴焚香,靜候佳音。”
她面無表情一口氣說了通,又轉頭喊道:“蘅蕪!薔兒!你們不在跟前侍候,又跑哪兒去偷懶了?!”
蘅蕪她二人聽出她聲音裏帶着怒氣,忙疾步過來:“娘子這是怎麽了?”
南歌冷笑道:“我能怎麽?無非是聽說官家夜裏要來,高興的不知怎麽好罷了。你倆個去把我最好看的衣裳,最華貴的首飾都拿來,待我沐浴熏香罷了,再給我好好的梳妝打扮,我好迎接聖駕!”
她這話陰陽怪氣的,任誰聽了也知道不是實話。春薔也不知道要怎麽應付,只蘅蕪知道定是宴山哪裏惹了她,一邊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賠笑道:“娘子若早這麽想,別說任她哪個劉娘子張娘子來了,風頭也要壓過去了。”
南歌冷哼道:“那是自然。我只是不想罷了。如今有人看我不知道獻媚争寵着急呢,那我便給他看看我的手段便是了,沒的小瞧我。什麽長夜寂寥,錦孤羅寒的,我也給他看看,寂寥那是不會再寂寥的,孤寒那也不能再孤寒的。”
這幾句一出來,任誰也知道這是因為有人說錯了話,她這是又亂發脾氣了。
蘅蕪差點繃不住笑了出來,故意順着她道:“也好,娘子早該這麽想了,論容色論才華誰不知道娘子才是最頂尖的,怎麽能讓那起子狐媚把聖寵越了過去。只要娘子稍微用那麽點兒心,必定是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南歌心裏只覺得氣不過。宴山不懂她的心意,她也不敢直接問他,甚至她認為即使自己主動說出來,他也定會拒絕。
就比如方才他說的那些話,他根本就和所有人一樣,她這一生的情愛無論會不會錯付,總之,只能投在聖上身上,只能去求得他的寵愛。而去愛戀一個內侍這件事,那只能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感情的事誰能說的一定呢!從他離開後,她幾乎無時不刻的在思念着他,可他剛來了沒說幾句話,就勸自己去好好準備迎接聖上的臨幸。
南歌又冷笑了一聲,淚珠子已經在眼睛裏打了轉,只嘴裏猶在逞強:“蘅蕪,你說的自然有道理,從今兒個起,我便讓他們都見識見識我的本事。說不定今兒個官家來了,明兒還來,我永安宮從今往後就有了盛寵的名頭,趕明兒官家再封我個妃位什麽的,自然也不在話下。”
宴山聽她不服輸似的說着這些不着邊際的話,聲音裏卻含着賭氣和委屈了,擡眼再看,她的淚水早已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流了出來。
果然自己又把她惹哭了。
宴山心裏如被針刺着般難受,只能賠着小心低聲道:“你若當真不願,我再想辦法就是。何苦自己生氣,小心傷了身子。”
南歌拿帕子将眼淚胡亂擦拭了,只是她心下難受,眼淚剛拭過又一串串的淌了出來。嘴裏又冷冷道:“我傷不傷了身子,也輪不到你管閑事。你這禦前的中貴人怕是多操了心了。”
宴山聽她連中貴人的稱呼都出來了,自是還沒有消氣,忙道:“永曦宮的聖人娘子為人寬厚,原不該受冷落。我只是一時還沒想到別的主意,能讓官家今兒個再過去一趟。眼下也只能先回禀官家說宋娘子着了涼起了熱。我一會兒便去請了醫官來,你這榻上便趕着多放些暖爐,把被子熏的熱熱的,再委屈宋娘子躺下去熱上一會。只要醫官診了發熱再把藥方開了,今而個便能躲過去。以後的事,再從長計議就是了。”
南歌聽他終究還是遂了自己的心,便覺得方才生的氣散了大半。只是他終究還是不了解自己的情意,自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一時又負氣道:“你倒是編撰的一本正經,又是暖爐又是熏熱又是請醫官的,誰要聽你安排了?”
宴山拿她沒有辦法,只能繼續賠罪:“是我僭越了。便先請宋娘子示下,宋娘子若是同意了,我再去辦。”
南歌白了他一眼:“宋娘子,宋娘子,唯恐別人不知道我姓宋是怎麽的?”
若不叫宋娘子,難不成叫娘子不成?宴山臉上一紅,也不知怎麽反駁,便只低下頭不做聲。
蘅蕪看她倒是純粹在宴山跟前使小性子,給春薔使了個眼色,便道:“娘子既然允了,我們便先去把炭火點起來,一會兒好裝暖爐。”
說罷兩人便自去了。
宴山此時沒得了南歌的許可,也不敢貿然告辭,只能賠着小心在她身邊站着不動。
南歌此時平息了下來,也覺得自己照着他發的無名之火過了些。畢竟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勸自己準備迎駕也是一番好意。
畢竟任誰都知,嫔妃們的前程命運,都掌握在聖上手裏,或者是心裏。
她嘆了口氣,便幽幽道:“我知道你勸我也是為我好,可是我早就和你說了,我不是一時興起做的決定。今兒個你幫我推了也就罷了,以後我再用什麽辦法,想什麽主意,也就和你無關了,免得連累了你。我這個永安宮,以後你願意來便來,你若不願意來,我也不強求。左右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我一輩子伴着琴書詩畫過一生,也絕不會後悔。”
她說着,想起自己對他的無着無落的眷戀思念,又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