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承諾

承諾

宴山放輕些腳步,進了西寝殿的內門,又穿過了一層雲紗簾幕,一扇紅木屏風,便到了南歌的內寝室內。

他停在了一個燭臺旁,正可斜看得南歌正斜倚在榻上。

南歌聽得有腳步過來,只以為是蘅蕪來了,拿起帕子拭了回眼淚,說道:“你一趟又一趟的亂跑什麽?他愛來不來,我可沒等他,都是你瞎琢磨罷了。”說罷,又拿起手邊的羊毛袖套縫了起來。

她難過至此,倒還沒忘了幫他縫袖套的事。宴山一時心裏便如揪了起來,低聲道:“是我。”

南歌聽得是宴山的聲音,哎呀了一聲,便将袖套塞到了枕下,說了句:“這會子我可不需要讀書寫字,你又來做什麽?”說罷轉過臉去也不看他,只是眼裏的淚珠子倒是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宴山看的分明,忙往前走了幾步,工工整整的作了個揖禮下去:“我無知久了,若哪裏有說錯話,做錯事的地方,你或者打罵我幾句,或者我不在跟前,便摔幾個東西出氣,別總是跟自己過不去。”

南歌冷哼了一聲:“你如今是禦前的人,我可沒那能耐敢打罵你。更別提再摔打什麽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暴躁的夜叉。”

說完倒是又将那做好了大半的袖套扔了下來。

宴山忙撿了起來又賠笑道:“這般好的物件扔了倒是可惜,不如我再補幾針便能用起來 。”

說完他便捉了身後的一個椅子坐下,自己當真拈了針一板一眼的縫了起來。

南歌斜眼瞅他縫的還頗像個樣子,只是看慣了他揮毫潑墨,乍一看看他拉線落針便覺得好笑,一時又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反倒将身子擰麻花似的又轉了過去。

宴山見哄不好她,便将袖套放在一旁,湊将過去小心道:“有個事兒需和你說一下。”

南歌也不回頭,只呸了一聲:“什麽事兒你只和官家去回,我能配的上聽些什麽?”

宴山只得自顧自的說:“我今兒個提前讓團子故技重施了回,倒是唬的官家又去了永曦宮。聖人娘子是個厚道人,若能得了寵那是最好不過的。我想着若你以後當真不做子嗣打算,索性我便想法兒在中宮裏謀個用處。只要中宮裏得了嫡子,就有入主東宮的指望。到時即使聖駕賓天,但皇後封了太後,新君或許也能念及我一點半點的功勞,能容我說句話。”

南歌聽着他這是要投到皇後門下,做長遠的打算,一時心裏又慌又喜。慌的是他向來低調避事,以後若幫皇後算計君心,少不得多涉風險。喜的是他似是認同了自己避寵之事,且盡力謀求後路,心裏情緒反複往來,卻又覺得亂紛紛的,便問道:“就算如你所願,你想和太後新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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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山道:“我自幼失了父母,二叔全家都能安然度日,如今世間便只你和師父牽挂。師父有自保之能,用不得我操心,只是你若執意要避寵,他日官家駕崩了,無有子嗣的妃嫔下落難明。別人我也顧不得許多,但是讓我想着你或去守陵,或是去了尼庵,如何能夠心安?你那天又說白绫鸩酒的話,我如何能夠無動于衷?又如何一直幫着你去推官家恩寵?如今思來想去,你若執意如此,那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但凡我在太後和新君那裏得點臉面,說不定就能幫扶你一二。但我需和你先說明了,免得他日我常在永曦宮裏,你倒要誤會了我去攀高枝,求富貴去了。”

南歌聽他此話坦誠肺腑,一時又落淚道:“你這話聽起來赤誠,說到底還不都因為我的不是。我若不提避寵的事,你本在禦前好好的,如今倒還要冒風險,去做那還沒影子的新君的打算。若是事成了也就罷了,若中宮誕育不出嫡子可繼位,或者中途你有個什麽閃失,倒讓我成了罪人。”

宴山愣了一會,便道:“即便我真出了什麽事兒,我盡了心力,就算去到黃泉路上也沒有什麽後悔的。只是不放心你太過任性,不給自己留着後路。我若真走了,別的也沒什麽,便只望你能學會自保,官家雖說風流些,但為人仁愛,只要你願意回頭,他總會照拂你的。”

南歌聽他說的這話喪氣,忙呸呸幾聲,起身拿帕子把他嘴上捂了個嚴嚴實實,只道:“你少胡說!誰讓你走的!”

宴山看她此時急切,倒早忘了先前的別扭,将手把她的帕子揭了,笑道:“我如今就是想多活幾日,倒是怕先讓你給悶死了。”

南歌見他笑顏如春風掠過春湖,潋滟卓絕,一時心跳又劇,忙轉身過去避開了,口中只道:“你先前不是說除了寫字什麽也不會?如今倒是難為你為我這般打算。我只知有句老話叫無功不受祿,中貴人這麽大的恩德,卻不知該怎麽謝你?”

宴山知她非得要個明白話才能心安,自己卻一時不知該自己向她表達心意。想了一會兒便道:“你等我會兒。”

他起身疾步出門,看蘅蕪在中殿守着,便問:“可還有現成青團?”

蘅蕪忙點頭:“有。娘子這幾日常讓備着的。”

“勞煩姐姐取兩個給我。”

“好好。我這就去取。不過需要拿到竈上噓熱一會兒。”蘅蕪堆起一臉笑意快步出去了。

宴山耐心的等了她一會兒,果然端來兩個圓圓的還冒着熱氣的青團。

宴山接了過來,心裏盤算着說辭,便回了西寝殿。

南歌不知他去做甚,撿起方才他縫的幾針袖套左右看了一會兒,便聽得宴山回轉了來,手裏還端來兩個青團。

她正不解,宴山已經拿了一個到她手上,柔聲道:“雖然以前沒怎麽吃過,但在你這裏吃了兩次,便覺得口感甚好。不如且當個夜宵吃了罷。”

南歌自忖他并不知這青團的含義,口裏抱怨着:“這東西怪黏膩的,大晚上怎麽想起來吃這個,也不怕積食。”

但話雖如此,她看着宴山一口一口的吃着起勁,便唯恐落後的緊跟着他也咬了下去。

兩個人也顧不得說話,相對着把青團吃了個精光,南歌拿了帕子讓他把手搽了,宴山便笑道:“上次和宋相公閑話,偶然聽他說起青團來…”

南歌一愣,急道:“父親和你說什麽了?”

宴山若無其事道:“沒說什麽,只說宋娘子以前嫌棄青團甜膩,最讨厭不過。我想着或許因為想念家裏的吃食,改了口味也是常有的。”

南歌雖盼着把他的心意問個明白,但也說不出赤裸裸話來。此時盼他明白又怕他知道的糾結了一回,有些恍惚道:“原就是這樣。”

宴山見她已忘了早前的生氣,便道:“我是打了送藥的幌子過來,也不好耽擱太久。聖人娘子要學書畫,官家讓我得了閑去教,明日從永曦宮出來說不定便有機會,到時我再過來。”

南歌一聽要去教皇後書畫,想到指點講解間難免離的近些,說不定把手并肩的,一時便覺得心裏不快,還不及口上揶揄他幾句,宴山便搶先道:“聖人娘子眼裏只有官家,我充其量只是個無甚忌諱的內侍,也只有一個人把我看的特殊些罷了。”

南歌一愣,便覺得他所言那個看他特殊些的,便是自己。

她覺得今夜的宴山似有些與以往不同,但具體哪裏不同,她又想不明白。她愣怔着,宴山已經囑了她早點歇息,兀自将那個只完成大半的袖套揣在身上,出了寝殿去了。

南歌呆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也沒有将那只半拉的袖套要回來,也沒有送出門去。

想的恍惚間,她又倚回了榻上,将他來之後說過的所有的話在心裏重新過了一遍。

他說不能看着她不計後路,他說不能聽着她以後孤苦守陵,他說要去皇後那裏謀求新君的門路。他說希望自己有能力幫扶她。

他這麽煞費苦心的幫她打算,難道是為了,報恩麽?

報自己從小照拂他的恩典?

她想的沒頭沒尾,心底七上八下,竟愈發苦惱起來。

也不知胡亂想了多久,又聽得有腳步聲過來,她一驚,轉眼卻看的是蘅蕪,手裏還端着碗熱湯。

蘅蕪笑嘻嘻道:“娘子還想着他能再回來?看到是我失望了?”

南歌嗔道:“整天和吃錯藥了一般胡言亂語!”看她手裏的那碗紅豔豔的湯水,又問:“誰要這個了?”

蘅蕪放她手裏熱湯囑她喝了:“宴山走的時候交代的,說怕娘子夜裏吃了甜膩的積了食,讓我煮了消食湯來。我說娘子往日夜宵也沒少吃點心,怎麽一個青團倒這麽嬌貴了?他非得說左右不過是些山楂陳皮,還能益氣,喝了也沒什麽不好,可真是當娘子小孩子般呢?”

南歌聽是宴山惦記着她的,便二話不說喝了個底朝天。蘅蕪見她眉眼含笑,一改宴山來時哭啼啼的樣子,又笑着将另一只手張開給她看:“娘子你看,這是宴山方才走的時候寫的,還說要等他走了再交給你。”

南歌一看竟是張折起來的紙條,一把搶了過來攥在手裏:“你可知他寫了什麽?”

蘅蕪笑道:“他寫的時候神神秘秘,娘子一把搶走更神神秘秘,可不知你們有什麽天大的秘密呢,我可不敢看。”

“不敢最好。你去忙吧。”

“好好,我去忙。我立刻去忙。不耽誤你,你們。”

蘅蕪向她眨巴了幾下眼睛便退了出去,還貼心的把門給她關好。

南歌看着手裏被攥成了團的紙條兒,猜測着他是有什麽話不方面說,非得走了又留字,心裏一時砰砰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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