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慌
第16章 心慌
次日清晨,蘇培盛剛踏進書房,就發現主子爺倚靠在床頭,像是在發呆。
往常這個時辰四爺早去院子裏打拳了,今兒是怎麽了?
蘇培盛小心靠近,“爺,您這是……”
“退出去。”
四爺的語氣透着股懊惱,顯然不想他人靠近,蘇培盛剛邁起來的那只腳,生生停在半空中。
然後就見主子爺開始翻床榻上的被褥,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褥子上幹幹淨淨,什麽痕跡都沒有。
胤禛擰眉想了一會兒,腦海裏亂糟糟的糊成一團,似真似幻,每次待細想就頭痛欲裂。
蘇培盛這下真急了,“爺,您這是怎麽了?”
胤禛不耐煩他問東問西,揮揮手,“備水吧。”
褲子裏黏糊糊的……
這下蘇培盛更奇怪了。
四爺極注重養生,固執地認為晨間泡澡不利于陽氣生發,水中的寒氣會将一日的精華澆滅,今日着實反常。
正納悶着,屏風後又傳來四爺的嗓音,帶了絲試探,“昨晚值夜的是誰?”
“回爺,是寶春。”蘇培盛心虛,卻也不敢有半分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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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過來伺候。”
“是。”蘇培盛點頭哈腰退下了。
寶春只在夏蝶處歇了一會兒,趁着天還沒亮就回了太監的屋子,沒等睡個回籠覺,蘇培盛找來了。
“一會兒過去伺候,你小心着點兒,主子心情似乎不順。”蘇培盛有意提點。
寶春心裏咯噔一下,笑得有點勉強,“蘇爺爺給我透個底,爺是為何事生氣?”
蘇培盛想着昨晚本該他當值,寶春這是幫自己背了鍋啊,多少有點兒愧疚。
四下沒人,他神神秘秘湊過來跟她咬耳朵,“別說出去啊,爺像是在生武格格的氣呢……”
“哦……武格格啊。”
寶春這下放心了。
書房裏,太監們将用完的浴桶擡了出去,寶春進去的時候,四爺已換上了裏衣。
她眼觀鼻鼻觀心,湊上去給他套外袍,平時做慣了的動作,今日卻渾身不自在。
不太好意思碰他。
屋裏的燭火還點着,光晃在他外褂的暗紋上,像是發着光。
她拍平上面的褶皺,頭一次留意到他肩寬窄腰,比她足足高上一頭多,把後面的光線都遮住了。
寶春視線與他的盤扣齊平,一擡眼就能掃到他的喉結。
再往上是有些冷硬的下颌線條。
她連忙垂下眼,不敢多看,可他身上的味道又飄了過來。
都說味道能承載記憶,那種冷冽的氣味兒又将她拉回了昨夜的感覺。
心跳抑制不住地開始加速,頭頂傳來了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昨晚你一直都在?”
寶春趕緊點頭,一秒的猶豫都沒有。
胤禛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生怕他想起什麽,捋着衣服褶皺的手佯裝不小心拍了他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
誰知胤禛卻摸了摸自己左肩。
“去,把銅鏡拿來。”
這不輕不重的一下倒是提醒了他,一大早醒來,背上就傳來絲絲縷縷的疼。
“時辰也不早了,得走了。”
寶春哪裏敢真給他拿鏡子?
昨晚折騰到後面實在疼得受不住,她就胡亂抓撓了幾下,結實的手感還很清晰,指甲的劃痕怕是那會兒留下的。
“罷了。”
今日确實不能耽擱了。
胤禛沒時間多想,蹬上靴子往外走。
視線一轉,瞥見寶春紅腫的唇瓣,像是破皮了。
“你嘴怎麽了?”
寶春微抿了抿,細細密密的沙痛感,小聲嘟囔:“被蟲子咬的。”
…
四爺簡單用了頓早膳就出發了。
木蘭秋狝第一日,皇子們率人從各自的府邸趕去北面城門,儀仗的隆重程度比上次還要大。
城樓下聚集的八旗精銳足有上萬,人山人海,撼人的氣勢吓得百姓們紛紛退避。
他們打馬而來,整齊劃一地跪下山呼萬歲,渾厚的聲音直沖雲霄。
太子留在京都監國,老七腿腳不便,其餘皇子都到齊了,和大臣們跪在一起。
寶春也跪在下面,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能領會到皇權的魅力。
怪不得都想坐上那把椅子呢。
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只能仰視着,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秋天的風很大,她跪的距離城樓不算遠,只能看得見康熙大吼的口型,別的一個字都沒聽見。
下面跪着的無論大臣還是奴才,一臉嚴肅認真領訓,好像真聽見了似的。
紅霞驅散了墨色的夜,一顆橘紅色的鹹蛋黃躍了出來,隆重的皇家圍獵拉開序幕,浩浩蕩蕩奔着承德方向出發。
喧鬧的市井向後退去,壯美的自然景觀顯露了出來。
馬車裏,寶春和蘇培盛被颠得想吐。
四爺顯然比他們更累,策馬周旋在聖上銮駕和左領們之間調度人手,忙的腳不沾地。
三爺悠哉悠哉,還有心思過來開玩笑,“老四你放松些,別總板着張臉啊,蟲子都怕了你。”
秋日的蛇蟲鼠蟻最是惱人,別人脖子上叮的全是包,就老四一身清爽。
“三哥莫要打趣弟弟了。”四爺笑了笑。
他穿的夾衣被寶春泡過艾草液,蟲蟻聞到了避開都來不及,又怎會湊上前?
晌午的日頭毒了起來,四爺頂不住回了車裏,寶春趕緊遞過來一盤切好的水果,下面還鎮着冰。
旁人車裏也備了水果,卻沒她做的精致,每一塊瓜上都插着一根小木簽子,省得他重新淨手。
蘇培盛在旁邊瞧着啧啧一聲,怪不得劉全死活插不進去呢,瞧人家這仔細勁兒,主子爺一個眼神就明白要什麽,跟肚子裏的蛔蟲似的。
瓜一直鎮在冷水裏涼絲絲的,吃完了又用了一碗酸梅汁,四爺一身燥熱都壓了下去。
他舒坦了,抽空對她比了兩根手指。
寶春一臉茫然。
“回去給你加兩倍月銀。”
說完就見她立馬眉開眼笑了。
越往前走,地勢越空曠。
山林代替了金色的麥田,星星寥寥的白色帳篷散落在空地上。
經歷了數日的颠簸,衆人終于安營紮寨,別人累的不行恨不得就地躺下,寶春還不忘了吃。
膳房的人送來的肉太膩,她把上面的肥膘去掉了,重新抹了調料烤得油滋滋成了肉幹,又在烤馕上撒了蔥花和芝麻。
四爺一進帳篷就聞到這股香味兒,跟着吃了一口,味道不錯。
“去不去看布圍?”他難得心情好主動提議。
“都聽爺的。”
寶春不懂什麽是布圍,到了才知道,原來就是将野獸們趕到相應區域,以布為界限劃分開來。
為了保證周邊沒有刺客和亂闖的居民,圍場在兩個月前就開始禁嚴,當地駐民們也不得擅入。
士兵們頭戴鹿角,身披鹿皮,扮成雌鹿的樣子在林中嚎叫,求偶的雄鹿被吸引過來,大片的鹿群又引來了猛獸。
萬歲爺興致勃勃來打獵,總不能一個像樣的活物都見不到吧?
隊伍裏随行的還有宮廷畫師,其中不乏國畫聖手,也有畫油畫的洋人。
他們都在刷刷刷下筆,寶春不由好奇。
“皇上還沒開始打獵呢,他們就開始畫老虎,萬一射不中豈不是白畫了?”
蘇培盛一副你還是太天真的表情,“萬歲爺箭無虛發,怎會
射不中?”
皇上一箭射過去,管它中不中,記錄的奴才就得寫上聖上今日射中一只虎,哪個會傻的如實記啊?
接下來幾日,皇子們早出晚歸,四爺肉眼可見的曬黑了,神情輕松又疲憊。
寶春他們負責在帳篷裏準備吃的。
外面正在烤全羊,手腕粗細的簽子穿在一整只剝了皮的羊上,被擡着進了膳房的帳篷。
這些日子他們做慣了,不等主子們獵回真正的獵物,早就向當地人買了羊回來。
反正羊皮一剝,哪只羊身上也沒寫了名號。
說句不中聽的,皇子們打回來的都小小一只,去了油和內髒,烤上去也不剩什麽了,到時候不夠吃,掉腦袋的還得是他們這幫奴才啊。
日頭落下去後,篝火也燃了起來,墨色的夜像鍍了層金色,發着光。
數不清的鹿、獐子、狐貍流水似的被擡了進來,罕見的還有一頭熊。
獵物上插着的劍柄毛色各不相同,代表着不同臣子的榮譽,十三阿哥獵回來的最多,那頭熊便是出自他的滑膛槍。
康熙心情大好,論功行賞,賽宴的狂歡拉開序幕。
“詐馬”是圍觀人最多的活動,上百個五歲幼童騎馬賽跑,取前三十六名獲得獎勵。另一部分人去看了蒙古古老的馴馬法,還有人比布庫。
最吸引人目光的莫過于載歌載舞的女人們。
當地的女孩子身穿藏藍色袍子,頭上叮叮當當,抱着的有笳、琵琶、火不思,還有一些寶春叫不上來的樂器。
她們身材并不纖細,小麥色的皮膚透着健康的光澤,笑容極具感染力。
樂聲陣陣,歡笑聲不絕于耳,皇子們在一旁拼酒。
離開了宮闱,那種隐隐的針鋒感沖淡不少,馬奶酒在半空中相撞,衆人大口吃肉,好爽地拍手稱快。
康熙上了歲數,只感受了一下熾熱的氛圍就回了帳篷,場子留給兒子們去折騰。
皇子們這下放得更開了,有的扛起跳舞的女子就進了帳篷,人群發出善意的哄笑聲,像是早已司空見慣。
篝火的光太過炫目,寶春也喝得暈乎乎,湊到四爺耳邊,小聲喃喃:“爺怎麽不去抱個姑娘……”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像一根羽毛騷弄進了他的耳道,癢癢的。
杯中酒水晃動,映着她帶着笑意的淺眸,泛着水光。
胤禛心裏一動,莫名想起那晚旖旎的夢。
“走吧,去後面轉轉。”
寶春打了個酒嗝,踉跄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