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恍然

第39章 恍然

胤禛指尖觸了過來, 将垂落下來的一縷發絲別在了她耳後。

寶春心跳如鼓,屏着呼吸一動不敢動。明明再親密的事都做過,可這會兒不知怎麽, 被碰到的地方隐隐發燙,有什麽不一樣了。

待她再次望過去時, 胤禛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神情淡漠。

寶春莫名低落。

別自作多情了,人家只是搭把手罷了。

案板上的食材全是素的,她選了個南瓜沖洗幹淨, 刀像是很久沒磨了,生鏽的刃擦過南瓜皮直打滑, 試了幾次差點切到手。

胤禛餘光一直留意着她這邊,笨手笨腳, 真不像會做出那盤山楂糕的樣子。

他皺着眉幾步踱過去,伸手搶過她手裏的刀, 幾下就把南瓜切成了幾塊,動作開始有點滞澀, 後來竟越來越熟練。

“愣着做什麽, 找個圍裙。”他忽然擡眼看過來,開始指使她做這做那。

寶春連忙應了聲,從牆上取了圍裙直接遞給他, 他卻微低下頭,示意她套上去。

下意識的親密頗有些暧昧,寶春心裏不舒服, 心想他成了王爺果然花心了, 居然讓她一個不是很熟的女人碰。

以前的清冷疏離哪去了……

心裏氣惱,手上的動作就馬馬虎虎, 給他套上就要去忙別的,卻被胤禛叫住了。

“回來,帶子沒系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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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春撇撇嘴,耷拉着腦袋重

新給他系。

一年的功夫寶春的個子拔高不少,在他面前卻還是矮上一頭,再加上他踩着木墩,她更夠不着,勉強踮腳湊了上去。

忽然想到有陣子他挑剔的要命,系個腰帶都要她返工好幾次。

随着她的靠近,栀子花的香氣飄了過來,胤禛的外衫向下墜了下,不自覺彎了腰。

他低垂着眸子,瞧見她黑密的發頂,回憶起以前她養頭發時,用絲巾裹住頭的窘迫。

本以為模糊的記憶卻如此清晰,像才發生過似的。

寶春捏着兩個帶子環上他的腰,摸索着在他身後打着結,手指忍不住發顫,越緊張越系不好,偶爾觸碰上他辮子的發稍,引起陣陣戰栗。

眸光一轉,忽然瞥見他腰上挂着的荷包,靛藍色褪去了光鮮,邊緣磨損的發白,他卻還帶着。

寶春心跳漏了半拍,系好了圍裙她退到了安全距離,佯裝好奇試探,“這麽舊的東西王爺還帶着……”

胤禛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朝着她逼近,靴子尖兒抵上了她的繡鞋。寶春耳根發熱,往後退着,肩胛骨輕撞上了身後的木櫥,退無可退。

屋裏光線昏暗,她臉上濃重的油彩遮蓋了羞窘,領子裏裹着一截白皙雪頸,隐隐泛着粉,被他瞧見了。

胤禛眸光暗了暗,有點想抓過來咬一口。

寶春聞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攥緊了袖子裏的手指,聒噪的心跳像是要沖出嗓子眼。

“帶在身上是為了給自己提個醒……”

他微微躬身,視線幾乎與她齊平,手自然而然伸到了她腦後取了個碟子,聲音沙啞:“……提醒我她有多沒良心。”

然後冷淡地不再瞧她一眼。

寶春莫名心虛,不知那句話是有意還是無意,偷瞄他,卻瞧不出什麽,只覺他做什麽都專注認真,握筆的手用來削皮也這麽好看。

蘇培盛進來時吓了一跳,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四爺居然在切菜,年家大小姐就在旁邊站着看,兩人氣氛大不尋常。

他忍不住悄悄打量,發現這位年大小姐長得像極了寶格格,難怪能讓主子爺屈尊降貴。只是年小姐也是可憐,被當成寶格格的替身都不知道呢……

既然猜到了四爺的心思,蘇培盛就誘着她講話,淨挑些細碎的瑣事讓寶春多說些,果然發現主子爺面上不顯,卻悄悄豎起了耳朵。

寶春問蘇培盛,“一會兒給他做什麽吃?”

廚房就三個人,四爺切菜已經不容易了,年家這位一看就是個嬌滴滴的,哪幹過粗活,颠勺這事就落到了蘇培盛身上。

寶春在旁邊打下手,将切成丁的鮮筍、香菇,混着青豆都倒了鍋裏,來個爆炒蔬菜丁。

蘇培盛瞧她只放一點油,忍不住提醒,“年姑娘油有的是,不必節省。”

寶春搖了搖頭,“病人自然要吃的清淡些,少油少鹽。”

第一道菜沒控制好火候,炒的有點焦胡,等做醋溜白菜時,寶春想接手來做。

蘇培盛哪敢讓她磕了燙了,趕緊擺擺手,寶春只得在旁邊盯着,特意多倒了些醋提鮮,醋嗆的她直咳嗽也不走,落在四爺眼裏,簡直是對裏面躺着的和尚格外關心。

蘇培盛感覺主子爺那邊的空氣冷凝,幹巴巴笑,“出家人不重口腹之欲,年姑娘不必太挂心。”

心想您可別再倒醋了,倉央嘉措嗜不嗜酸他不知,我們王爺是要被酸死了。

“這怎麽行?”

寶春對待病人還是認真的,身後卻忽然傳來四爺涼嗖嗖的聲音。

“幹脆喂他嘴裏算了。”

這是嫌她太上心了。

不等反應過來,四爺扭頭走了,寶春眨了眨眼,不懂怎麽就生氣了,她來不就是為了給那人喂飯嘛……

除了給那和尚做的兩道菜外,蘇培勝額外炒了兩道葷菜,畢竟主子爺晌午這頓還沒吃呢。

他端着托盤進去了,四爺臉色還是不好看,掃了眼桌上的菜,避開了那兩道送給和尚的菜,只吃了另外兩道,嘴角抿成了一條線,渾身萦繞着不快的感覺。

蘇培盛覺着主子爺愈發陰晴不定了,之前在年府時,莫名其妙開始有笑模樣,現在簡直吓死人。

“爺您看看外面的景兒,京裏可見不到呢。”

蘇培盛以為這麽說能分散下四爺的不悅,誰知他看向窗外,臉色更黑了。

寶春正給那和尚喂藥。

由于面對面姿勢蹩腳,她靠在了床頭的架子上,讓對方瘦削的身子抵在她肩膀上,從四爺的角度,看到的就是她環抱着他一口口的喂,姿态親昵,一點沒有不耐煩。

晌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她身上印出一層絨絨的光亮,畫面和諧唯美,四爺卻恨不得把人抓回來,狠狠咬上一口。

寶春毫無所覺,專心喂着湯藥,心裏暗暗為他惋惜。

才華橫溢,靈魂向往自由,卻被迫戴上了世俗的枷鎖。

藥喂完了,寶春退出去将門輕輕合上,一直閉着眼的人忽然下了床。

屋裏寂靜無聲,空氣裏充斥着陳舊的氣息,他穿着草鞋,踩着滿地的詩稿,繞到了屏風之後。

粗布嘩啦一下被掀開了,露出了上面的畫像。

這才是她心愛的姑娘。

畫像裏,雪女捧着一束花,從後面回望着,臉上雖遮着紗布,卻眉眼含笑,身上的氣質溫暖又熱烈。

他凝視了一會兒,手指觸上那幅畫。

寶春再進來時天已經黑了,見他虛弱地靠在床榻上,呆呆望向外面的月亮,視線轉了過來,“你不是雪女。”

他形同枯槁,眼睛這一刻卻亮的吓人,“帶我去見她,我要見她。”

寶春喉嚨像堵了一團棉花,明知該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再開口時卻說了實話,“雪女……在對面的閣樓。”

初聞這個消息,一瞬間陷入了寂靜,暖絨的燭火印在他臉上顯得更蒼白,他掀開了被子,踉跄着下了床。

寶春想伸手扶卻被避開了,他執拗地推門而出,草鞋都沒顧上穿。

月亮躲進了黑壓壓的雲層裏,山頂竟飄起了飛揚的雪花,下的不算密實,落在身上卻還是冷的。

倉央嘉措穿過一道道門,枯葉碎石發出破裂聲響,出來了才發現外面守着這麽多侍衛,都是要帶他回京的。

路上遇見了四爺,奇怪他怎麽下床了,趕緊跟了上去。

破敗的閣樓放着一方冰棺,他一步步向裏走着,腳步虛浮。雪女的屍身躺在裏面,靜靜的像是睡着了。

良久,他緩緩擡起顫抖的手指,撫了上去,背影像是一碰就碎的鏡子。

夜裏寶春怎麽也睡不着,眼前總閃過倉央嘉措最後的神情,笑的平靜卻飄忽,還将那串佛珠留在了棺材裏。

越想越不安,寶春煩躁地坐了起來,去敲了隔壁胤禛的門。

沒想到他也不放心,打算出門找過去。

雪越下越大迷人眼,費了好長時間,他們才順着腳印登上了最高的塔頂,發現人已經站上了欄杆。

夜裏的風呼嘯而來,掀起他的僧袍,黑暗像一雙眼死死盯着他,帶着召喚性。

倉央嘉措瞧見了來人,對寶春笑的釋然。

“謝謝你了姑娘。”

說完,毫不猶豫地倒了下去……

寶春驚呼着撲過去,胤禛也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角,重物落地後恢複了死寂。

六世活佛就這麽死了,對外宣稱圓寂。

四爺寫了信八百裏加急送回了京,将他的屍骨焚化裝在了檀木罐子裏,埋在了他出生的地方。

一切做完了,只覺疲憊不堪。

不經意向外瞭望,發現橋上立着熟悉的身影。

寶春還穿着藏服,幾個酒壇子落了一地,空了大半,是廚房裏做菜用的。後勁有點大。

她蹬掉了鞋子,光腳踩進了淤泥裏,随手将頭上的發飾拆了,丢在地上,醉醺醺地向前晃悠。

胤禛靜靜跟在她身後,她丢什麽,他就撿起什麽,不一會兒,她已經上了石橋。

橋面很高,下面就是冰冷的河水。

寶春整個人坐在了欄杆上,潮紅着臉吹着風,雙腳蕩在下面晃悠,搖搖欲墜。

聽見腳步聲,她回了頭,“是你啊……”

她身子一歪,露出了個醉态而稚氣的笑。眼看着就要往前跌去。胤禛眼疾手快,一把将人從欄杆上抱了下來,心裏一陣後怕。

有心想訓她兩句,兩條軟臂纏上了他的脖子,溫熱的唇瓣吸吮了上來。

胤禛一怔,試圖将她的手臂拉下來,她卻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動作莽撞急切,貝齒磕碰上了他的唇角。

唇被咬破了,絲絲縷縷的鐵鏽味暈染開來,原本推拒的手漸漸卸了力道,反過來摟住她細軟的腰肢,汲取她口中香甜。

她皺着眉頭,唇用力地輾轉吮吻,神志不清,本能地将所有焦慮盡數宣洩在他身上。

他忍着疼,耐着性子用唇舌安撫她,直到她急促的呼吸緩了下來,徹底倒進他懷裏醉得不省人事。

雪停了。

胤禛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腦子逐漸恢複了清明,脫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打橫将人抱了起來。

蘇培盛去茅廁回來,就見主子爺抱着年小姐進了房,心想王爺動作真快啊……

屋裏臉盆的水是涼的,胤禛兌了點熱水,打濕毛巾擦上了她的臉。

臉上的油彩遇水融化,露出了她原本透亮的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

瞧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他感覺說不出的複雜。

她手裏一直攥着個紙條,是倉央嘉措的字,最後的句子。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四爺靜靜盯着那一行詩,心尖顫了下,一直以來的困惑突然清晰了。

良久,他緩緩觸上她的臉。

“原來,你求的竟是這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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