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稱先生
第51章 稱先生
半天沒再有任何動靜。
蘇栀沉默在門內不作聲。
只有嘩嘩嘩的雨聲蕩在耳側。
時間煎熬到有種度秒如年的錯覺。
邵之魏原本趕着過去國貿那邊新弄的工作室場地, 半路繞到了這邊拿點東西,然後就撞上了,從人喊老婆開始, 就聽見了。讓他難以置信這會是周宴拾。想着這要是真是演戲,那也過于足了?
周宴拾可是從來都性情疏淡。冷冰冰的。
可此刻可憐巴巴,加上那聲老婆喊的, 明明不要太順口。
邵之魏将車子停在周宴拾車子的旁邊, 手從車窗裏探出來感受了下雨勢。
真挺大的。
心裏想着也不知道這畜生把人小姑娘怎麽了,門都不給開。
周宴拾隔着雨聲聽到泊車的動靜,轉臉終于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邵之魏, 往自己跟前點了點下巴,“過來開下門。”
“沒追過女生吧?這種情況就是人家不想搭理你,我覺得你這樣不合适——”
邵之魏話還沒說完,周宴拾邁着長腿三兩步已經來到了車前, 拉開車門, 只聽邵之魏哎哎哎的叫了幾聲,周宴拾已經将人拽出來, 拎着來到了門口。
接着偏了偏臉, “開門。”
邵之魏有一瞬的愣怔, 覺得這兄弟不能要了, 突然像瘋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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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吓得他掏鑰匙的手都開始哆嗦,一瞬間原本想開人玩笑的心情全然沒有,“你別着急, 我手有點抖。”
邵之魏把鑰匙掏出來,去插鎖孔, 被周宴拾一把奪走,插進去将鎖擰開。
門霍地一下打開, 門外嘩嘩嘩的雨聲徹底将整個辦公室充斥。
蘇栀站在那,因為突然而來的動靜後退了兩步。
周宴拾推開門一身濕淋淋的站在那,腳下積了一灘的水,堵着的心口也終于松下一口氣。因為他剛剛想到了之前人坐在他腿上搶他煙吸的事情,除卻別的,他還怕她有事。
旁邊看着的邵之魏,覺得周宴拾架勢撼人。
在周宴拾擡腳過去蘇栀跟前的時候,連忙伸手攔了人一把,“唉唉,吵架歸吵架,人小姑娘,注意點态度啊。”
周宴拾淡看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人,将被扯着的衣服袖子一點一點掙開,然後走過去拽了下蘇栀胳膊,手掌摁在人後腦勺,他渾身濕着,滴着水,手順着往下,只蹭了蹭人已經發紅的眼角,反倒問她:“沒事吧?”
他一聲沒事吧,蘇栀鼻子一酸,背過身。
周宴拾立在人身後半垂了垂頭,盯着不做聲,态度頗顯倔強的蘇栀那單薄的後背看了一會兒,接着将濕透的外套從身上剝離脫下來,然後丢在一邊的椅子上。
邵之魏不動聲色的過去旁邊用水壺接水,溫熱水。
因為褲子也濕着,周宴拾沒坐,只是站在那。
“栀栀,在周家,不會有人幹涉你工作,這點你放心,你自己喜歡做什麽就去做,知道麽?”
“還有今天在家發生的那點意外,是我的疏忽,來賓應該做一個梳理,沒想到會有旁的人進來我們家。下次如果再宴客,我這邊提前多上心,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蘇栀一點一點往下蹲,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反倒是越來越傷心了。
周宴拾深出口氣,微微折頸半垂了垂頭。
邵之魏端來兩杯熱茶,拿了一杯給周宴拾。
周宴拾沒接,看他:“麻煩給我找塊新的幹毛巾。”
他頭發還滴着水。
邵之魏內心損了句想說:周公子,我他媽不是你家仆人。
但見人情形,怪可憐的,還是老老實實給人找幹毛巾去了。
幹毛巾就幹毛巾吧,關鍵還得是新的。哪兒那麽好找,整個辦公室也就那麽大地兒,邵之魏過去陳禮的那間,畢竟他管事兒的,很多用剩多餘的物料會在他這裏放。
但是看了一圈,有筆,有A4紙,有熒光條,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也叫不上名字,就是沒毛巾。
蘇栀抹了會兒眼淚,手伸過旁邊不遠處自己辦公桌上的抽屜,摳着拉開,将放在裏邊的一塊幹毛巾拿出來,然後也沒看人,手拿着往後遞,重着鼻音說:“介意嗎?我用過的。”
“......”周宴拾原本落寞的神情,終于因為一條遞過來的毛巾而變好了些,喉結滾動,輕扯了下唇,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謝,接着邊擦邊說:“別哭了,有我在呢,喝點熱水,等下我們回家,今晚就住泊心灣。”
邵之魏扒拉了半天,拿着一個吹風機走了出來:“別毛巾了,我給你找了個好東西,就是有點古董。估計很久沒人用過了。”說着扯了一辦公桌上紙盒裏的一截紙巾,将上面存的灰擦了擦。
擦完過來這邊,才看見周宴拾已經有毛巾用了,正在擦。就随便擡起手中的東西,問:“那這個你用不用?”
“用。”周宴拾衣服還濕着,倒是可以吹吹,接過吹風機給人道了聲謝。
周宴拾旁邊将吹風機插上電插頭,吹衣服。
邵之魏拿完自己的東西也就走了,畢竟人兩口子的事情他不好多摻和。
-
邵之魏離開。
順便帶上了門。
蘇栀收拾了下情緒,坐在電腦跟前,調出陳禮發給她的文件,雖然倒也不是非要現在看,但周宴拾不走,她就只能看。
周宴拾吹幹衣服,放到一邊的椅子上,轉而看了眼沒有絲毫要跟他回家意向的蘇栀一眼,停了一會兒,深出口氣,幹脆拉了把椅子坐到旁邊。
順手撈過蘇栀電腦旁邊放的那一盆顏色發灰的植物,放到跟前的桌面,轉着端看了一番問:“這是種的什麽?”
“......”
蘇栀半天,方才将視線放過去一眼,咬了咬下嘴唇裏側的一點軟肉,接着重新看過電腦,回他:“玉露,是一種多肉。”
“哪個玉哪個露啊?”周宴拾聲音低沉,不知是真的感興趣,還是只不過找了個借口想同人搭話。
蘇栀輕咬唇瓣,唇瓣被壓迫泛起一道白,猶豫了下:“就,金鳳玉露的那個玉露。”
周宴拾看着那花盆皺了皺眉,似乎沒聽明白蘇栀口中的意思。
蘇栀看他一眼,說的更清楚了點:“就是,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裏邊的那個玉露。那兩個字。是它的名字。”
周宴拾這才點了點頭,看了眼蘇栀說:“知道了。就是長得有點醜。”
“......”蘇栀緩出一口氣,話終于漸漸變多,繼續跟人說:“它原本很漂亮,不知道誰澆了水,可能澆的有點多,現在是快死了。是因為它快死了,才變成這樣。”
周宴拾再次點了點頭,看着那盆玉露嗯了聲,“知道。”
蘇栀鼻頭一酸,指尖摳摸了兩下鍵盤,心道,你知道什麽,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她的那些心思,他怎麽可能知道。
周宴拾将椅子拉近,從蘇栀電腦旁邊抽了兩張A4紙,然後鋪在面前的桌上。
再之後将栽玉露的花盆倒置,一點一點松土,将土連帶玉露株一起倒了出來。
土黏黏的有點結塊,水分是不小。
蘇栀餘光裏看到人動作,禁不住視線挪過去,看了看低頭認真擺弄的周宴拾,問:“你幹嘛?”
“救它。”周宴拾說着撩起眼皮看了看蘇栀,“有剪刀麽?”
“......”
蘇栀猶豫了下,但還是從旁邊抽屜裏找出一把剪刀遞過去。
周宴拾接過,一手拿着玉露,将根部下邊黏膩已經壞掉的部分根須一點一點剪掉,放到一邊。然後另外鋪了一張紙,将剪過的玉露放上去。
然後就是土是土,在一張紙上平鋪着,另一張紙上是玉露,修剪掉的壞根被周宴拾丢在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就這樣放在那不管了。
接着周宴拾直接靠進椅子裏閉上了眼,睡去了。
一并将兩腳交疊擡高擱在桌面。
蘇栀頗顯無語,他這是,準備睡這兒啊?
接着視線再次放到被拆分的那盆玉露,株是株,根是根,土是土的......
“你不是,要救它嗎?”這是,嫌它死的慢吧?
“嗯,已經做完手術。”周宴拾掀開了點眼縫看她,“你不是說是因為澆水澆死的麽,我看了看,土還是太濕,根部那裏也是水分太多,先晾幹,等會我再裝一起。”
“......”
“你先忙你的,不用管。”說完人重新閉上了眼。
莫名有種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剛剛說的那些話,也被自動忽略。
蘇栀哪裏有心情忙,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癱着趴在桌面。
外邊雨聲淅淅瀝瀝,芭蕉葉被房檐沖下來的雨水打的來回晃。雨一時半會不會停,天色也很暗,明明才下午不到四點的時間,卻仿佛已經快臨近黃昏。
在周宴拾過來之前,蘇栀原本是關着燈的,很暗,但是現在辦公室裏很亮,燈已經被打開。
天是黑的,屋內是亮的。
如此大概過去二十幾分鐘。
來了一串鈴聲打破安靜,不是她的手機,響在身後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裏,是周宴拾的。
手機鈴聲還在響。
周宴拾似乎沒睡着,響了兩聲便已經放下擱在桌面的雙腳,起身來到蘇栀身後的那把椅子旁,然後撈過外套,拿出手機。
是邵之魏打來的。
他摁下接聽鍵喂了一聲:“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給你說一下,工作室最裏邊右手邊的那間辦公室裏放了一張折疊床,關鍵時候能應急,能讓你們睡的不那麽難受,我可是好心啊。”接着手機滴滴兩聲,挂了。
“......”
然後手機微信又響了,來了條新信息,周宴拾翻開,還是邵之魏發的。
邵之魏:【我問了問那主事經理,我們那臨時工作室裏沒裝攝像頭】
“......”
周宴拾将手機丢在一邊沒搭理。
轉臉看了眼蘇栀,蘇栀背對着他坐在那,脊背挺的筆直。電腦桌面上展開的是一份資料,從他坐在椅子裏那時候然後到此刻,就一直看的是那份資料,就、沒、變、
想到人剛剛說的話,周宴拾喉結輕滾,其實壓根沒睡,挪腳傾身将兩手支在她兩邊的桌面,把人圈着,湊近,側看着她半邊臉,蘇栀半垂眸,不看人。周宴拾語氣低低柔和,又很認真的問:“栀栀,跟我在一起,是不開心嗎?”
“還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
蘇栀鼻子酸澀,但已經正了正神色盡量不讓情緒外露:“你很好,”溫柔,體貼,面面俱到,“就是,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我工作跟你的工作方向完全沒有搭邊。我生活上也還不太會做飯。所以,不論工作還是家裏,都不會是賢內助那種。”她頓了頓又說:“像董小姐,或者她那一類的女生,跟先生您是一個方向,工作,生活,包括共同語言,觀念,觀點,可能都會比我都更能産生共鳴。”
“......”周宴拾嘆了口氣,說【您】就算了,連稱呼都變成【先生】了。
蘇栀喜歡周宴拾,所以幾乎在确定跟他後,就想跟人同頻,喊他名字,也沒有敬語。她私以為,這樣就沒差距了。
周宴拾似乎找到了更關鍵的病竈,她以為他對董初柔有意思,深出口氣,盯着人看了會,“栀栀,給你說件事。”
蘇栀看他,周宴拾的神情是慣有的理性。
他從半圈着人的姿勢轉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一并拉過握着蘇栀的掌心輕捏,蘇栀往回抽,他用了用力,将人禁锢。
“我跟董初柔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外邊傳的那樣。”周宴拾語調緩慢,字字清晰,“早些年訂婚只有訂婚的名頭,逢場作戲,沒有實質。是因為她家裏逼着她跟一個高管,加上當時兩家有合作,就幫了,也沒想那麽多。我們沒有過戀愛關系,親密接觸更不用說,也是沒有。自然不會存在什麽藕斷絲連的可能性。栀栀,我不喜歡她,之前不會,以後也不會。包括她那一類的,都不喜歡。”
“......”蘇栀聽的莫名,跟她想象中兩人曾經的關系相差巨大,紅着的鹿眼輕眨,她甚至曾經以為董初柔是周宴拾的愛而不得。禁不住漸漸皺眉,仿佛所有的沖動此刻開始漸漸沉寂,轉而看他:“這、這還能幫忙的麽?”
“你不信?”周宴拾扯唇,一手搭在旁邊的椅子上,“很多事情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光鮮純粹,商場上的手段和心機,這都不過是九牛一毛,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麽?”
蘇栀看了人一眼,眼睫微垂,他說的挺對。周宴拾也真的,沒必要跟她說這個慌。
周宴拾鼻息深重,是男性特有的那種:“還有,我不需要什麽賢內助,賢內助在我這裏發揮不了作用,整個周家都不是必須要有賢內助,懂麽?生活是陪伴,是情緒,是依賴感,我們不是機器,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為生活服務而已,我只想你做自己就好。”
“前些天我聽媽說,她父母在圈子裏不斷跟她物色對象,而且聽說,她之前在國外也交過男友。還找過姨媽那裏,姨媽跟人交情好,人特意打了招呼,姨媽前段時間還跟我媽提過,不如,我們私下做一次好人,也可以幫忙牽個線,搭個橋——”周宴拾話說的不緊不慢,還帶着幾分認真,“你如果還介意,那以後有她會可能在的場合,我都避開。”
“......”
說到底,是因為蘇栀一直沒有感情方面的安全感。
聽完周宴拾的話,蘇栀一直安靜在那。
她知道,周宴拾是不屑于騙人的。
這段關系,同意是她同意的,現在說不合适的,卻也是自己。
蘇栀想往回抽自己被周宴拾捏着的手,但是人不放,口氣還帶了點少有的執拗任性,“不生氣了?你說你不生氣了,我們和好了,我就松。”
“......”
怎麽還這樣的?
“你這是強盜邏輯。”蘇栀輕咬唇。
周宴拾哼笑嗯了聲,不做反駁。
“......”
外邊天因為下雨,快要黑透。
周宴拾的那聲嗯還猶在耳邊,工作室大門那裏就傳過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開鎖聲。
這種天氣誰還會過來?蘇栀羞惱的直接起身,周宴拾這次倒是沒再強制,松了手。
蘇栀心有餘悸站在那看着門一點一點被推開,門外的濕氣雨氣隔了兩米多遠鋪在了她臉上。
過來的是工作室一名後勤部的女職員,先是吓了一跳,她沒想到這會兒了公司有人。合上手中的傘,将傘立着靠在門板那。看到裏邊的蘇栀和一位不認識的相貌儀表皆是惹眼的男士唉了一聲:“蘇栀?你怎麽在這呢?”接着視線落在周宴拾身上。
周宴拾沖人禮貌點了點頭。
“嗯,我來整理一下陳禮發的會議資料。”蘇栀平複下心跳,将一點劉海攏到耳後。
“資料?群裏發的那個嗎?他不是說不着急嗎?下周一周的時間弄好就行不是嗎?”後勤女職員說着将包放到旁邊一閑置的桌上,然後掏東西出來。
周宴拾沒什麽反應,起身在蘇栀辦公桌跟前,将剛剛拆散的那株玉露整合,把晾幹的土倒進花盆,晾幹的根莖修剪過的玉露也埋進去。
有條不紊。
蘇栀跟人寒暄着索性開始收拾東西,神色倒是控制的好:“沒有着急,我這不是擔心弄不完麽,畢竟還有其他的工作,想着弄完一個是一個。”
女職員笑:“那跟我一樣,我是來安裝這個,”她将從包裏掏出來的一款小型投影設備沖蘇栀舉了舉,“咱那個投影儀不是壞了麽,又搞了一個,我想着今天過來安裝好,萬一明天用了耽誤事兒。”
然後女職員視線再次落在一直默不作聲的周宴拾身上,沖蘇栀挑眉小聲問:“你男朋友啊?好帥啊!”
周宴拾戳掉幾片枯死的玉露葉片,然後手抄進兜裏,看蘇栀。像是想知道她此刻會怎麽跟人介紹自己。
腦中過着她剛剛的那句【您】那句【先生】,頗顯吃味。
心裏有點過不去。
蘇栀牽了牽嘴角,說:“是我老公。”接着轉身從身後椅子上先将周宴拾手機給他裝到外套口袋,然後順手将外套拎起和自己的包放在一起。接着開始關打開的文件,關電腦。
周宴拾神情莫名松下。
“你老公?你結婚啦?”女職員一臉八卦,手裏一邊抖着攝影儀的小零部件,視線一邊來回的在兩人身上輪流轉。
電腦已關閉,蘇栀說是,然後扯過包包鏈條往身上挂,手腕上還拎着周宴拾的外套,接着又去扯了扯立在那始終不動聲色的周宴拾的衣袖口,“我們走吧?”
周宴拾嘴角微扯,雖然是情勢所逼的從這裏離開,也還沒等到人确認的一句【和好】,但明顯神色松泛了不少,擡腳跟着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