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毒中九聖
竹林夾道,青石板路,兩人倚欄悠閑吃着蓮子,往昔那人總是用荷葉包着剝好的蓮子滿臉寵溺的遞給她,浮生一夢,溪頭卧剝蓮蓬,幾度夢回。
白芩兒在青石板上走了幾步,行動之間,金鈴叮當作響,珠玉落銀盤一般悅耳動聽,她停下腳步,低下頭腳趾調皮的動了動,擡眸時皺了皺眉可憐兮兮對着扶黎道“腳疼。”
大抵為保留青石板的古樸拙雅之态,石路并未經過工匠的細致打磨,纖纖玉足自是受不得石板的堅硬,扶黎無奈一笑,白芩兒雙足瑟縮在一起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抓好了。”白芩兒還未反應過來扶黎足尖一點,攬着她纖瘦的腰肢踏荷而過,她緊緊抓着扶黎領口的衣襟,興奮的臉色通紅偷偷瞄着腳下快速略過的幾點白荷,白衣紅影,菡萏一色,扶黎輕功卓越,踏雪無痕,不過稍點荷葉,卻如履平地,穩穩當當。
白芩兒大着膽子一只手勾着扶黎的脖頸,另一只手雀躍的摘着略過的蓮花,一時之間忘乎所以還未回神之時已至曲風苑回廊之下。
她抱着滿懷的白荷及其不情願的松開了摟着扶黎的手,靈動的眸子盯着扶黎上上下下的打量“你若是男子我定然是嫁定你了。”
扶黎被她的一句話弄得哭笑不得,白府之人她向來不喜,白維老謀深算,陰險狡詐,據聞白媚兒妩媚妖冶,陰狠毒辣,白芩兒不同,那雙幹淨純粹的眸子簡單澄明“怪道王爺生氣,未出閣的女子怎能随意讓男子看到自己的腳?”
她擺弄着懷中的荷花不以為意的解釋“王府裏我能見到的男子,不過二哥,蕭瑀和景皓,二哥視我如妹,蕭瑀本就是我的未婚夫婿,至于景皓……”
她頓了一下抿嘴偷笑,粉撲撲的臉蛋隐在白荷之中,右手不知從什麽地方掏出一支素銀通信草簪子迎着日光端詳了半日調笑道“他算我半個姐夫。”
“半個姐夫?”
白芩兒自知失言随手把素銀簪子插在發上,嬌俏的臉隐入白荷之中口不擇言的說道“你若以後和二哥成親,他也算我半個姐夫。”
扶黎怔愣了一下,腦中浮現出蕭辭握着她的手撫琴的情景,離得那樣近,似乎衣襟也沾染了他身上白梅墨香的氣息,耳根微微發燙。
白芩兒偷偷從白荷中鑽出來竊笑道“扶黎姐,你臉怎麽紅了?”
她下意識撫了一下微熱的臉頰,瞥到白芩兒狡黠的笑意,枉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給騙了,頓時沉了臉色,心頭無端軟軟的久違的情緒自心口開始泛濫,最後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她本來睜着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看到扶黎此種模樣有些摸不着頭腦,既有喜極而泣,必有怒極而笑,她定然是打不過她的,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那個……那個……你去侍奉二哥用早膳吧!本小姐不需要你服侍了。”她略微昂昂下巴端着大小姐的架子輕咳一聲說道。
扶黎含笑點了點頭,她用眼睛的餘光瞥了她一眼,伸出舌頭舔舔有些幹燥的嘴唇,抱着一懷的白荷,轉身便走,曲廊回轉,鋪着松木板,小巧的腳丫一路踩過,如一只翩跹飛舞的紅蝶,這些年她從未看到過如此明媚好看的紅色,顫抖着擡起自己的雙手,定定看着掌心的脈絡出神,冷冷一笑,及其厭惡一般走到溪水旁拼命的搓洗。
過午之後東方鉛雲密布,不一會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打在屋檐琉璃瓦上,順着屋脊抛出一條條斷線珠簾,白芩兒午時便回了白府,青鸾則一直忙到用晚膳的時辰。
回廊上的紗制宮燈皆換成了防雨的羊皮燈籠,明滅不定,雨夜王府內院只聞雨聲陣陣更顯凄清寂寥,扶黎沿着曲折回轉的長廊走到小廚房時,衣袍半濕,額間還有未幹的雨水順着光潔的額頭一路浸暈至脖頸間雪白的衣領中。
廚房中濃重的藥香掩住了潮濕的雨水氣息,青鸾穿着家常的半舊紗衣,挽着半截袖子,滿頭烏發編成一根麻花辮垂在一側,耳垂上戴着一對珊瑚玉墜,随着她手拿蒲扇扇動火苗的動作一蕩一蕩的。
“這樣大的雨怎麽過來了,受了風寒可怎生是好。”青鸾瞧着她濕漉漉的模樣埋怨了一句
“你忙了一天,這個時辰怎還在廚房熬藥?”
“旁人我不放心。”扶黎恍然,青鸾嘴角卻挂着一絲苦笑,認真注視着火候說話功夫又往藥罐中添了一味藥。
蕭辭的病情一直是她搞不清楚的地方,反反複複,打從五年後接觸他的那天起整個人就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冰偶,冰冷的沒有一絲鮮活人的生氣。
藥味離得近了異常濃烈,還有幾分熟悉,她閉目仔細輕嗅,猛然睜開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桌案上還未來得及放入藥罐的藥材,狼篪,彌茯,箇萙……
青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藥罐中沸騰的氣泡,扶黎平靜的問道“藥方是哪幾味藥?”
藥罐中的氣泡咕嘟咕嘟如一顆顆珍珠般大小,青鸾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嘴角依舊噙着一抹笑意,蒲扇輕搖慢慢說道“劦非,岜筎,伽也,一仄,蕠荼,蓖茴。”
她試圖從她的神色中尋出什麽,窗外的雨愈發大了,風吹着格窗咯咯作響,青鸾眸光從桌案上的三味藥掃過“還有狼篪,彌茯,箇萙。”
“不可能。”語調清冷,眼神銳利如刀,直直看着青鸾無動于衷的神态。
“即使精通醫術之人也未必知曉這九味藥的名字,扶黎竟然識得?”
“毒中九聖,略有耳聞,九味毒草世間難尋,經不同方式煉制毒性變換萬千,入藥為方,聞所未聞。”
青鸾唇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無可奈何,苦澀難言“可這就是王爺每天喝的藥,火候,份量,次序,時辰,一旦有任何差池…”
青鸾并未往下說,陸陸續續把另外三味藥材放入,她隐約猜到蕭辭并非病入膏肓而是中了奇毒“以毒攻毒?飲鸩止渴,他的身子只會越來越糟。”
“是以毒制毒,王爺體內有九種奇毒,此消彼長,互相壓制,除非九種毒全部可解,不然無論解了哪幾種必然導致另外的毒毒發,解不得,不僅解不得每日還需服用湯藥壓制,你說的沒錯,飲鸩止渴,體內毒素年久日深已經讓王爺的身體虛弱不堪。”
“可解幾種?亦或其他幾種奇毒只是為了壓制解不掉的毒?”
此時藥已熬好,青鸾端起藥罐,熱氣騰騰的濃稠藥汁倒了整整一碗,分毫不差,扶黎的思維超出了青鸾的想象,她稍作提點她便察覺出了漏洞微嘆一口氣說道“只有兩種是解不掉的,如你所說,其餘六種毒都是為了壓制這兩種毒種下的。”
“哪兩種?”
“丹燚,寒潠。”
僅僅四個字扶黎再無追問下去的理由,端起放着藥碗的雕花托盤道“你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我把藥給王爺送去。”
未走幾步青鸾叫住了她“扶黎,王爺的身體容不得半分差池,望你以後盡心而為。”
身形頓了頓,語調一如既往的清冷“嗯。”
一路行至藕香榭,腦中一片空白,他每天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嗎?濃烈刺鼻的苦澀藥香讓她心頭發緊,甚至有些針紮般的疼痛,她這是怎麽了?
屋內依舊冷清,疾風驟雨的夜更添凄涼,一盞孤燈,那人伴着燭火不知在寫什麽,白色亵衣穿在他身上顯得異常寬大,不時抵唇急劇的咳嗽,她看得出神恍惚之間眼神迷離喃喃自語,阿珞。
蕭辭寫字的手頓住,接連不斷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咳出一般,她心間湧出一陣慌亂,急急把湯藥放在桌案上,快步走到他身邊輕拍着他的背,咳嗽并未止住,一聲重似一聲讓她心頭發酸,手足無措,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難受,眼睜睜的看着。
雙手緊緊攥住他蒼白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洶湧澎湃的內力源源不斷輸入他的體內,蕭辭漸漸止住了咳嗽,手心也開始有了溫熱的氣息,用另一只手覆在她的雙手之上,微微隔開一段距離,溫潤道“扶黎,怎麽了?”
眼前的女子聰慧精明,理智自持,殺伐決斷,善于僞裝,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漆黑的眸子掩飾不住的慌亂與害怕,半濕的衣袍裹着嬌小的身子,肩膀微微顫抖,所有人都忘了她不過是個女子罷了。
她擡眸看着蕭辭,眸中訝異,失望,死寂,譏諷最後不過歸于慣有的風輕雲淡,松開了抓着他的手,起身端過湯藥“是我誤了時辰。”
他皺着眉頭很是為難的模樣,扶黎看着那碗由毒中九聖熬制的湯藥張口欲說什麽,垂頭抿抿嘴唇,走到櫃子中拿了一件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喝完藥早點歇息,這樣大的雨,夜間寒涼,穿的這麽單薄,怎麽受的住。”
蕭辭一口飲盡碗中湯藥,聽話的點了點頭,她展眉一笑,他亦是笑着的“原來看到我喝藥你如此開心。”
“我并非此意。”她思及藥方矢口否認,忽又想到蕭辭應不知她已然知曉湯藥的真正藥方一時不知作何解釋“我只是……”
“第一次看到你笑。”
她嘴角的笑容凝固,看了他一眼,他溫和有禮神色莫名正對她的眸子笑笑,霁月清風,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的把桌案上的信件一一封好,扶黎略微掃了一眼,他似乎也并未打算有所隐藏遞給她一封書信。
“明日你随芩兒入宮把這封信交給宸貴妃。”
“可需我做些什麽?”羊皮卷看來是有一定年頭了,蕭辭既能想到把案發地點排于五行八卦之上看來為百花案廢了不少心血,那末芙蕖遇害,蕭辭出現在煙雨宿柳樓應非巧合,他又為何沒有出手?
“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