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赤練
扶黎的手顫抖着停留在蕭玦的眼角, 他定定看着她的複雜莫名眸子,左手虛扶着她的胳膊皺眉問道“怎麽了?”
稍頓片刻驚慌失措的跪地請罪, 避他不及,距離他三尺之外,蕭玦虛扶在半空中的手讪讪垂下, 冷笑看了她一眼。
“皇上可相信鬼神之說?”
“司徒漱毓?”他挑眉斜睨了她一眼似真似假的說道“朕倒是覺的司徒漱毓一直活着,不然豈不是枉費了二哥的心思,你說呢?”
“奴婢不知。”她今日着實摸不準蕭玦的心思,唯唯諾諾的回道“皇上聖明。”
扶黎低垂着頭跪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蕭玦不說話她只好動用玉女心法閉目調息, 蠱毒慢慢侵蝕心脈,速度之快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蕭玦似乎一直等她說些什麽, 最後終于耗盡最後一絲耐心,一角黑色龍袍在她面前頓了頓冷哼一聲大踏步離開,淡淡丢下一句話“回去告訴貴妃, 宓妃一案朕三日之後必要一個結果。”
扶黎待他走遠方慢慢起身, 腳間力道似有千斤重, 滲出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紗衣。
走下淩雲亭穿過荼蘼架,流水潺潺,了無人跡, 她跌跌撞撞靠在一顆合抱粗的西府海棠樹下念了追音訣,知會白翎。
而後掏出一枚銀針刺破十根手指,暗紅色的血珠順着指尖流至掌心,她似乎感覺到蠱蟲在血液中蠕動的氣息。
玉女心法強大的氣澤逼得蠱蟲無處可退, 最後硬生生被她逼到左手掌心,快速封了穴道,自掌心處蔓延開來的一團黑氣緩緩侵蝕至手腕萦繞不散。
大口喘了幾口氣,總算用內力把體內到處游走的蠱毒自右手指尖逼了出來。
白翎趕到之時,扶黎靠在西府海棠樹下凝神調息,粉色花瓣落了滿身,身側是大片黑紅色的血跡,右手低垂在側,鮮血淋漓滴滴答答流着血,她大駭“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睜開眼睛瞧着右手黑紅色的鮮血已經變成殷紅,方松了一口氣虛弱的說道“有人對我下蠱。”
“你強行用劍閣術法逼出來了?”白翎用帕子擦拭着她額頭的冷汗,扶黎勉力一笑,左手往衣袖裏藏了藏。
白翎走到泉邊浸了一下帕子仔仔細細擦拭着她的右手,她本以為出了劍閣可以好生休養一下小姐虛耗過度的身子。
前段日子追魂令發,魔音谷暗中阻撓,致使大宮主魔根不受控制,二宮主也丢了半條命,如今入宮不過短短時日,勞心勞力、波折不斷。
“蠱蟲豈是可以逼出來的?這次的蠱毒着實霸道,險些侵入心脈。你去清影山莊知會子澈便好。”
“是。”
左手那團黑氣越來越重,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覺,她已不能繼續掩飾,雙指拂起幾片落花,海棠花瓣若利劍自她手腕處劃過,暗黑色的鮮血泓泓流出,一道紫色的光芒一絲一縷在指尖萦繞,慢慢透明沁入皮膚,黑氣漸漸散去。
白翎瞠目結舌的說道“小姐!這蠱毒太過古怪。”
她冷冷一笑“這是要置我于死地。”
“誰下的蠱?”
看來那晚并非喝醉而是巫蠱引起的幻象,天胤?掙紮着起身,随意就着帕子草草擦了擦血跡“我也不知道。”
白翎瞧着扶黎蒼白的臉色自然心疼“蠱毒未解,舊傷未愈,小姐應出宮去清影山莊調理一番,雲公子他若……”
“幾道傷口罷了,不妨事。我自會解決,死不了。”她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的驟然打斷白翎的話,一如以往無數次對這副身體過度精氣虛耗的恍若未聞,沉聲吩咐“你不許多嘴。”
白翎點點頭用帕子幫她把包上左手幾道傷口,她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無論是殺伐決斷還是虛以為蛇,箭無虛發。
“賢妃與小公主當年是如何死的?”劍閣術法使霸道蠱毒得以強行壓制,扶黎此時已與常人無疑,彈彈袖口的落花面無表情的問道。
“賢妃,禮部尚書王越嫡女王芷妍,宣和六年入宮,封為貴人,次年林清薇晉為淑妃,為避嫌王芷妍亦晉為慧嫔,宣和十年三月三日誕下嘉和公主,晉為賢妃。
嘉和公主先天不足,九月四日夭折,同年十一月十五賢妃病故。
此為外人道也,屬下查實當年小公主與賢妃皆死于安夢香。”
“安夢香?中毒者嗜睡多眠,體虛無力,賢妃剛剛生産有此症狀不會有人起疑,長時間吸入安夢香身體虧空,侵入心脈,沉睡而亡,除去心口一點殷紅朱砂凝結,與正常死亡無疑,好“幹淨”的手段。”
風平浪靜笑語嫣然的後宮掩飾了多少無辜的冤魂,華麗的軀殼下是一個巨大的牢籠,白骨皚皚,陰謀算計,這宮廷不過是又一個修羅場罷了。
“安夢香本就比普通安神香多出一味五針子的香料,爐灰深灰色有黑色雜粒,常人不易分辨,晶玉齋除了賢妃生前貼身宮女今兒,所有奴仆三年之內皆無緣無故死亡,小姐,此事…”
白翎附在扶黎耳邊小聲說明所知緣由,她皺眉無力嘆了口氣“竟然是她?”
看着扶黎越發慘白的面色張口欲勸她好生保重身子才好,那般霸道的蠱毒在體內多留一刻便是禍害,最終不過低頭用袖口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淚,她是她如影随形的影衛,只有服從而已。
她不知此次任務究竟是什麽?劍閣一向不插手五湖十六國的朝堂、江湖,各門各派隐姓埋名各司其職,非追魂令不出,自三月桃花盛放始,劍閣隐衛仿佛以虛無的無名軸心井然有序開始運行,其實細細想來難得清靜,與世隔絕的日子竟然是在雲府。
夕陽斜照燕歸巢,卷簾西風棋生涼。
扶黎踏着一地晚霞自宸華殿回到梨花落,青鸾卷起竹簾在窗前置了一方軟榻,紅泥小火爐煮着清泉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
夕陽透過雨過天晴色阮煙羅窗紗打在蕭辭的身上,極淡極淡,朦胧不清。
旁邊跪着一黑衣女子替他把脈,聽到腳步聲響,蕭辭擡頭溫和的問道“怎麽回了?”
扶黎怔怔然看着那名女子,黑眸對上蕭辭的眼睛,戒備的看了羽墨一眼,不知怎的不願回話。
“絕心蠱作用竟然減弱了?”羽墨鎖眉繼續探脈,憂心忡忡“我需請示一下義父再做定奪。”
蕭辭無悲無喜慢慢用袖口遮住蒼白瘦弱的手腕,紅泥火爐的清泉水沸騰着溢了出來,澆在火炭之上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容不下一絲一毫的差錯,你把心思用在我吩咐你的事情上便可。”
“這次恐怕由不得你!”羽墨豁然起身語氣中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蕭辭仍舊是淡然以對的态度,雙手往火爐前伸了些許。
所有的怒氣一瞬間轉為滿滿的無奈與心疼,柔了語氣“宮裏的事我自會料理妥當,你無需憂心,絕心蠱今年着實怪異反複,亦容不下半點馬虎。”
她一雙魅惑的眸子斜勾着打量了扶黎幾眼,扶黎近前幾步繞過九折屏風入內拿來白虎毯子蓋在他的膝上,撤了紅泥火爐投了一些木炭,火勢頓時旺了不少,接着沏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茶。
羽墨稍稍拭了一下額間的薄汗,蕭辭道“景皓昨晚受了一點輕傷,你去看看吧。”
躬身一禮瞥了扶黎一眼打簾而出,步子頗有些急促,室內重又恢複安靜,只聞梁間燕子啾啾嬉戲的聲音。
天色暗沉下來,她沉思良久問道“王爺,我身上可還有你認為值得交換的東西?”
“你需要交換什麽?”
“救命之法!”
蕭辭擡頭笑了笑隔着迷蒙的夜色她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把燭火點上吧!”
她自嘲的搖頭,腳步窸窣,一盞盞燈籠次第而亮。
“所習武功師出何門?亦或你的真正目的?”清淡的話語,清淡的笑意,她冰冷無波的眸子如破碎的冰淩,竟然滲透出幾許殺意。
“王爺說笑了。扶黎既是扶黎。”她含笑維持最後一點笑容,所有的情緒都被她掩飾的完美無瑕。
“你幫我把那個書匣拿過來。”他含笑打量了她一眼,沉靜如水的目光似乎想洞穿她此刻所有心思。
扶黎走到案幾旁邊,書匣裝了滿滿的書簡十分沉重,她試着搬了一下左手絲毫用不上力氣,內力似乎越發不受控制,愈加濃重的黑氣掙紮着破繭而出,掌心的蠱蟲絲毫不安分蠕動,整個左臂形同擺設“王爺要看哪部書簡?”
“桫椤志。”
右手翻撿了幾下,在最底冊看到一卷并未整理完全的半冊書簡,乃是偏僻生澀的古尹字,少時蕭珞曾親自教授她古怪晦澀的古尹字,如今勉強識得。
拿起半冊竹簡遞給蕭辭,他接過書簡沉略微看了看“你識得古尹字?”
“故人所授。”
蕭辭翻弄書簡的手停了下來“左手怎麽了?”
“沒事。”
“伸出來我看看。”他不依不饒的說道,她面無表情退後幾步被他一把扯住左手。
觸手溫潤濡濕,濃烈的血腥氣不加掩飾充斥而來,手心系着一方帕子已被鮮血浸成暗紅色,她掙紮着欲掙脫他的掌控。
蕭辭用力攥緊她的手心,內力過處,黑氣肆起,慢慢自傷口處緩緩滲出“蠱毒?”
她仿佛絲毫未覺痛意一般冰冷的看着他,那樣的眼神何其陌生,就像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一言不發?簡直胡鬧!”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覺到除卻波瀾無波其他情緒的起伏。
蕭辭明顯動了怒,乍然的怒火起伏,壓抑不住的急促咳嗽朝着門外喚道“羽墨!”
她從他手中抽出左手,冰冷的說道“我給不了你的交換條件,無功不受祿。”
“這便是你的用意?”他起身凝視着那抹瘦纖孤弱的身影眸間醞釀泛濫的情緒複雜莫名“誰教你的?命懸一線你也要去談籌碼嗎?”
“世間萬事自有交換的籌碼,若對方開出的條件比我的命還要重要,我換不起。”平靜的近乎殘忍的一句話,她淡然一笑,心間默算時間差不多了。
羽墨、景皓、青鸾聽到蕭辭的傳喚疾步而入時,她頓感眼前昏黑,意識朦胧跌倒在地。
“怎麽樣?”蕭辭把扶黎抱到軟塌上,撸起她臂上的衣袖,黑氣已經侵蝕大半個胳膊。
羽墨試着探尋蠱蟲的毒性與位置,不可置信探了探扶黎正常跳動的脈搏“赤練蠱!蠱毒一旦蔓延非人力可控,蠱蟲吸食內力,軀殼淪為飼養母蠱的依附,霸道異常,赤練蠱為毒中至蠱,斷沒有還活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