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二月十三,花朝節方過一日,正是春花初綻,楊柳吹綠垂絲的好時節。
靖陽王府,雲霞院。
回雁一身二等丫鬟的青綠色衣裙,梳着雙丫髻,白淨的包子臉一臉不虞,端着身衣裳進了雲霞院主屋。
纏枝托盤擱在四角方桌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讓窗邊人站着的窈窕身影轉了過來,姑娘嬌笑一聲,看着回雁道:“是誰惹得我們回雁這般氣惱,說與我聽聽。”
姑娘聲音嬌媚,這般調笑讓回雁火氣瞬間下來,還是有些不平,跺腳上前道:“郡主,她們實在氣人,那李家公子又來了,那些丫鬟在外頭編排郡主同、同那李家公子!”
聞言,姑娘面上也有些笑不出來了,輕嘆一聲,又想起這幾日腦海裏斷斷續續浮現的模糊場景。
回雁見真惹得郡主不高興,又有些自責的咬了咬唇,上前道:“方才金玉閣将衣裳送來了,奴婢給郡主換上?看看合不合身。”
這衣裳還是前幾日郡主用自個兒的首飾當了些,才去裁了一身合身的春裝。
屏風後姑娘的身影影影綽綽,肌膚過分白皙,腰不過一束,雙腿筆直修長,身子纖侬有度,更莫說那豔光潋滟的嬌豔和嬌媚的音嗓,開口都能讓人軟了心腸。
這般難得的人間殊色,難怪那李家公子每來靖陽王府,都會悄悄在雲霞院外頭瞄上一陣。
但雲霞院人少,主子不得寵,也不能耐這李公子如何,只要李家公子一來,郡主都告病躲着不去主院請安。
沈歲晚盯着銅鏡裏的映出的人影,她自來容貌有些惹眼,同大姐姐的冰清玉質比起來,顯得更不正形了。
沈歲晚微微側頭,向來潋滟的桃花眼看不出神色,窗外的春景是真好看啊,只是過幾日,要是另一番景象了......
外院突然傳來動靜,回雁忙出去看,是外頭掃灑的粗使丫鬟,丫鬟将回雁出來,微微見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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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雁姐姐,正院那邊的劉嬷嬷過來了,讓郡主收拾收拾去正院一趟。”
回雁面色一僵,道:“郡主今早已經告了假......”
“王妃有命,想見瑾安郡主,怎的會是你我這些下人能議論的?”半人高的太湖石那處轉來個褐色衣裳的嬷嬷,聲音嚴冷,看着堵在門口的回雁問道:
“你家郡主呢?”
今日王府正院熱鬧,沈歲晚方到了外面就聽聞一陣笑語聲。
纖細凝白的指節捏了捏手上的絹帕,提裙上了臺階。
一陣細微的禁步聲響,廳中的笑語聲靜了一瞬,沉不住氣的小輩忍不住擡眼往看了看,未見其人先聞其環佩聲。
沈歲晚一身白玉蘭色廣袖嬌紗裙,腰間的腰封勾出的纖腰看得人心癢想丈量一二,柳葉眉兒,桃花眼似含着水霧一般,是位笑靥比花嬌的姑娘。
姑娘一進來,這屋子好似都亮堂了一二。
坐在上首盤着發髻的夫人倒是有些面色不大好看,眼光有些挑剔的看了眼,白玉蘭色這般清雅顏色的衣裳也能穿出勾人的意味,勾得她這侄兒心心念念。
靖陽王妃瞥了眼捏着手扇,看得癡癡的侄子李彰杞,心下越發不舒服,靖陽王妃面色冷冷:
“早前你那丫鬟過來告了病,現下看着倒是面色紅潤得很。”
沈歲晚面色不變,像是習慣一般,見了個禮規矩道:“回母親,昨日晚間有些風涼,忘了放下支窗,這才有些害了風寒,現下已經大好了。”
聽聽這聲音,一句回話都能說出千嬌百媚的意味。
眼不見為淨,靖陽王妃指了指李彰杞旁邊的空位,“既身子方好也莫要站着了,坐着吧。”
沈歲晚轉眼,齒間暗自咬了咬唇肉,聽話的坐了過去,方坐下,還不見那李彰杞扭頭,耳邊就傳來一聲冷哼。
沈歲晚順着聲音看過去,才留意到右手邊正是李家的嫡姑娘李希畫,沈歲晚對着人微微點頭,見人不理也不惱,板板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視。
王妃出身懷化将軍府李家,今兒正是李家這些小輩來王府游玩,但李彰杞時不時便來靖陽王府,也見怪不怪了。
坐在王妃身邊始終沒有開口的沈琉晚輕笑一聲,染了淺色蔻丹的手指纖細漂亮。
往上看,女子相貌似王妃五分,是清雅如幽蘭般的女子,沈琉晚有些不經意的刮了刮浮起的茶沫。
“其實先前不覺得,現下看表哥同妹妹坐在一處,倒是有些登對的模樣。”
沈歲晚指間捏着的帕子一緊,擡眼過去,想起夢中場景,卻有些不大敢看沈琉晚的眼睛,“姐姐說笑。”
這幾日斷斷續續出現在腦海中的場景,讓沈歲晚明白,她不過是面前這清雅氣質安穩的姐姐的陪襯。
其實自小到大,沈歲晚還是分得清自個兒幾斤幾兩的,幼時還會顧慮同為女兒,何故姐姐會這般受寵,等大些時候,聽得懂丫鬟閑言碎語之意。
她才知,她并不是靖陽王府的家人。
少有人知,年幼的沈琉晚身子不好,
算卦的道士算出沈歲晚八字旺沈琉晚命格。沈歲晚養母自然爽快的将沈歲晚賣予靖陽王府,說來說去,她不過是個孤女罷了。
而王府能将她認作養女,不缺衣少食,她便已經很感激了。更別說去年宮宴得張皇後賞識,頒了個瑾安郡主的名號給她,确實是她走運了。
只是現下王府的這份平靜,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她只想活着。
聽聞女兒這話,王妃方緩和的面色又冷了下來。
她這侄兒自小癡迷這沈歲晚,原想想着大些的時候給他納為良妾便是,去年宮宴,不知怎的就入了皇後的眼了,封了個郡主。
沈歲晚本就是王府可有可無,丫鬟對之也不恭敬,現下有了個郡主的封號,若是侄兒要她,哪能有妾位納郡主的?往日這相貌就搶了琉兒多少風頭,她哪咽得下這口氣?
一時之間廳中各人都暗懷心思,傻樂的怕只有李彰杞,環顧了一圈,才道:“說來倒是了,怎的今日不見姑丈同兩位表弟?”
聞言,沈歲晚面色一僵,過了幾息才回神,蒲扇的翹睫顫了顫,暗自擡眼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王妃,卻瞥見沈琉晚打翻了茶碗。
王妃笑了笑,面上看不出喜怒,“義元還在國子監沒回來呢,義從這孩子,一早便跟着王爺出門了,等晚間就回來。”
李彰杞道:“兩位表弟最是勤奮。”
王妃抿唇,意思般的說教兩句,“你年紀也不小了,合該謀個一差半職.....”
一邊坐着李希畫絹帕捂着嘴笑了起來:
“姑母有所不知,哥哥前幾日聽聞東宮右郎将的職位有空缺,還毛遂自薦了呢。”
李彰杞面色一僵,生怕在表妹面前丢臉,側頭看了眼旁邊坐着的表妹沈歲晚依舊目不斜視,垂着眼安安靜靜的聽着。
李彰杞面色才好些,挽尊般道:“只因那東宮實在規矩嚴苛。”
王妃忍不住道:“那左丘家,蕭家哪家不是大族,子孫也只能考核選拔為太子身邊的六品親衛,你自薦五品中郎将,也太不務實了些。”
言罷,她心下直搖頭,若是過幾日王爺能成大事,這個侄子沒什麽本事,也只能做義從的親衛。
李彰杞見旁邊的沈歲晚擡眼看過來,被姑母訓誡的面色有些難看,梗着脖子道:
“太子向來性情殘暴,殺伐果斷,那東宮勢力盤根錯節,這般只手遮天,難怪聖上......”
沈琉晚出言道:“表哥請慎言。”
沈歲晚輕輕眨了眨眼,太子......
若是按照她這幾日想起的片段,她是話本裏的女配角,會被太子帶着的翊衛刺死在府中,想到這,沈歲晚還是有些控制不住的面色一白。
晚間風涼,雲霞院的小窗放了下來,沈歲晚掬起水輕輕蕩了蕩,玉臂肌涼,沈歲晚伸手揪了揪臂上的軟肉,頃刻間便泛起紅痕,看着有些旖旎。
沈歲晚面色沉靜,只知話本裏幾筆寫道,沈琉晚才情斐然,氣若幽谷,一朝遭逢叛亂,幸得寧安王世子所救,後聯合寧安王世子奪去政權,母儀天下。
多好的話本子,只是她是個容貌妖嬈不端莊的女配角,很快就要被亂劍刺死在跑出雲霞院的路上了。
沈歲晚看了看玉臂上那旖旎的紅痕,她有個好相貌,她想活命。
身世自來都是浮萍轉蓬的她,比誰都愛惜自己的性命。... ...
二月十九,大勝國春盛節。
是日天氣晴朗,春光明媚。
因半月前的春耕節祭祀後天降甘霖,表示今年是個好收成的年歲,聖人為了感召上天,春盛節再于東郊安然山行祭祀。
百官都去了安然山,王府中只剩下女眷,按部就班的管着府中雜事。
回雁端着些小粥進了雲霞院的寝閣,有些無奈嘟囔道:
“郡主,那些婆子今日又克扣膳食,奴婢分明見琉毓郡主那都做了些小吃食和乳鴿湯,郡主就只有三碟小菜......”
沈歲晚聞聲回頭,沒多在意:“還不習慣?我現下也不大想用膳,你且過來幫我更衣。”
回雁走過去才瞧見,郡主手上拿着一身秋海棠色的廣袖嬌紗裙,往日沈歲晚從來不穿這些昳麗的顏色,顯得不夠端莊清雅,王妃王爺也不喜。
嬌紗裙層層疊疊,将起伏有致的嬌軀掩着,又若隐若現有些勾人,回雁給沈歲晚挽了個百合髻,沈歲晚的朱釵不多,也沒什麽可挑揀的,簪了支芙蓉并釵同海棠垂珠珠花。
沈歲晚起身,道:“如何?”
旁邊呆愣的回雁回神,道:“郡主自來不愛這顏色,但卻實在貼合郡主,如仙女下凡一般。”
其實形容仙女下凡,倒不如說花妖成了人更為貼切,還是那種嬌豔欲滴的芍藥,實在是貌美惑人。
沈歲晚輕笑一聲,提了一晚上的心落了些回肚子,她妝奁裏所剩不多的首飾拿絹帕包起,嘆了一聲笑道:
“好回雁,要你幫我辦件事,你且去當鋪将這些首飾都當了。”
回雁驚訝,忙道:“郡主為何要當了,往後沒有首飾可如何使得?”
沈歲晚面色未變,道:“你拿着,從東側門出去,分開些典當,順便幫我去看看有什麽新出的話本,再去小餘山莊幫我看看灑掃一番。”
小餘山莊是城郊的一處小山莊。
小餘山莊能買下來,還虧去年張皇後賞了些金銀錢財,她便立刻私下置辦,那時不知話本的故事,只當是為自己日後存的嫁妝和容身之所。
“......郡主?今日奴婢不回,身邊沒人伺候郡主。”
沈歲晚輕笑一聲,含着回雁看不懂的神色,語氣還安撫道:“讓你去你便去,若要用膳我自個兒會去膳房拿。”
看着回雁出去的身影,沈歲晚有些恍惚的輕輕眨眨眼。
其實前幾日王府早被暗自監盯着了,太子眼線遍布,怎的不知道靖陽王府這一出,之所以不提前揭發,不過是要看看困獸如何鬥罷了。
太子殘暴,王府将一個活口都不留,當初便是沈義元在國子監的書童逃出皇城都被抓回當街刺死。
回雁......若是她能求得太子庇佑,自會去小餘山莊尋她,若是她還是身死,只盼着回雁帶着那些錢財,有幸能逃得過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