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東宮崇文館矗立在抱月湖旁邊,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
今日正巧是崇文館夏考,沈律一早便帶着人來了崇文館。
沈歲晚自覺不大好去崇文館晃眼,便只呆在抱月湖的閑亭上,守株待兔似兒的等着沈律出來。
誰料就見前頭走來一公子,一身月白色暗紋圓領袍,稱得人溫雅如玉。
蕭宿笑道:“夫人久等,殿下讓在下跟着夫人一道過去。”
細眉微微擰了擰,沈歲晚出聲:“我今日只是簡單的閑逛,大人事物繁雜,怕是會......”
“夫人放心,今日殿下讓在下跟着夫人,也是擔憂夫人安危,讓在下跟着好保護一二。”
沈歲晚擡眼看了眼氣定神閑的蕭宿,有些氣悶,也不好說什麽。
她算是明白了,沈律今日知道她要去何處,要做什麽,難怪昨夜那樣......
驚春苑的幾位宮侍太監,都是千挑萬選才進東宮的,若是簡單的伺候她兩月,便聽她的話,瞞着太子殿下将信送出去,那才是不敬主呢。
更白樓位于玄武街寧昌坊。
這處原是雅閣茶室的白玉樓,尋常雅客或是一些達官貴人均會相聚此處,卻被白即覺大手筆的盤了下來,更名更白樓。
進入玄武街,小販和各坊市的叫賣攬客聲絡繹不絕,沈歲晚出門出得少,悄悄掀簾瞧過去。
隔着面紗,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想來更白女那面紗還是讓哪家大師所做的稀罕物,竟能隔着面紗清晰視物。
黃花梨木的馬車四平八穩的停下,沈歲晚掀簾的時候,蕭宿已經翻身下馬,将缰繩一并交由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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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歲晚也不明知故問為何停在更白樓,由着尋詩攙了下來,看了眼竟然沒跟上來的蕭宿,面上有些疑惑。
更白樓是四層樓宇樣式,周遭都是些文閣書屋的閣樓鋪面,雖更白樓被盤下,不過現下還在做着茶水的營生,只是往來都有限制。
更白樓的掌櫃是個身形中等,瞧着十分幹練的中年男子。
掌櫃的眼見沈歲晚帶着丫鬟進來,看衣裳料子倒是極佳的,雖帶着帷幕,卻也透過身形看得見是位年紀輕輕的身量窈窕的姑娘。
“姑娘可有空約?”
沈歲晚聞言,将袖子裏揣着的杏木牌遞給掌櫃的。
誰料掌櫃的一瞧,嘴巴微微張了張,瞧着有些驚訝好奇。
盯着沈歲晚的面紗瞧上半天,硬是瞧不出是哪家姑娘,好言好氣:“原是貴客,失敬失敬,不過姑娘獨身進去便行,讓這小侍坐在廳中喝盞茶歇歇。”
掌櫃的也不喚其他女侍引路,親自帶着沈歲晚去了四樓的二水閣。
臨走時沈歲晚又扭頭看了眼在樓外的蕭宿,捏着把扇子左看右看,就是不進更白樓。
奇
奇怪怪看不懂,沈律的這智囊近侍實在讓人迷惑,不過,不進來更好。沈歲晚想着忙快步提裙上了臺階,生怕蕭宿回神後跟了上來。
樓宇中陳設清雅,回廊上,每隔半丈便可見那四角彎腿花凳上擺着的琪花瑤草,過廊聞得見清幽的焚香和茶香。
掌櫃的扣了扣寫着“二水閣”字樣的雙開雕花門。
裏頭傳來一有些年輕的男子聲音:“何人?”
掌櫃的看了眼一邊站着的沈歲晚,回道:“霜雨小哥,是公子約的人來了。”
沈歲晚聽着裏間像是一頓,旋即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吱呀——”
擡眼一見就見一精白勁裝的男子,瞧着相貌年輕,眉眼間倒是有些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堅毅之氣。
霜雨倒是毫不避諱的打量了眼沈歲晚,出聲詢問道:“沈姑娘?”
“正是。”
“請吧。”霜雨道。
二水閣的隔間有正廳和雅室,瞧着也十分寬敞。
沈歲晚進去瞧,只見白即覺一身濡雨色的暗紋流雲圓領袍,手上拿着個茶壺倒水,那沉香木雕雲鶴的折扇被擱在茶桌上。
見白即覺看過來,沈歲晚微微一晃眼,沈律穿這些帶着玄色墨黑的衣裳,瞧着是冷硬沉穩的壓迫和金尊玉貴之氣。
這白世子即便穿了這些顏色的衣裳,瞧着也是冠面如玉的清爽如沐風。
白即覺身旁立着的另一位侍衛道:“沈姑娘,請。”
白即覺将茶壺重新放到小爐上,擡眼道:“霜雨,霜零,出去候着。”
兩人告退阖上門,沈歲晚才上前見禮:“世子爺安。”
白即覺看了眼沈歲晚頭上帶的帷幕,溫和笑道:“沈姑娘既已到了閣中,便不用再帶帷幕,賞臉同白某飲杯茶。”
沈歲晚見狀也只好解了,也知禮數,只匆匆看了眼白即覺便移開了眼。
倒是白即覺見沈歲晚的眉眼,又是微微一愣神,旋即眉頭微微擰了擰。
白即覺笑着說起話來,開口卻先未提信中之事,反而說道:“還未恭賀沈姑娘,尋得兄長家人。”
沈歲晚仰臉看過來,白即覺正不偏不倚的瞧見那玉頸處的兩道紅痕,來源暧昧,白即覺笑意淡了淡,看了眼因注新水而打旋的茶葉,看不清神色。
沈歲晚今日來的匆忙,也沒注意到昨夜沈律故意留在頸子上的紅痕。
沈歲晚輕笑一聲:“多謝世子爺道賀,唐狀元确是我親兄長,我亦是感恩能再遇親人。”
白即覺面上未變。先前他不知怎的,對這沈歲晚總會不自覺的多了幾分寬容,不然那也不會看了封信就應約。
夏日暑熱,但這二水閣裏頭倒是擺了冰鑒,大肚的青白色圓瓷,泛着絲絲袅袅的冰氣,消了暑熱。
見白即覺起身告辭,沈歲晚又帶上那帷幕,不消半盞茶時間,就聽外廊傳來了動靜。
雕瑞獸的梯柱旁邊,更白女一身天青齊腰襦裙,見白即覺從正面過來,更白女見禮:“世子。”
白即覺輕輕點點頭,就聽更白女問道:“世子讓我相見的是哪位友人?”
白即覺張了張嘴,不知何故還是沒有說出,只溫和道:“今日擾你休息了,只是一位少見的故人,你且去見上一見,我還有急事便先走了。”
更白女聽着白即覺溫和的聲音,難得有幾絲關切之意,更白女面紗下的唇角輕輕勾了勾,有幾絲滿意,一切都是在按着命道走不是嗎?
“吱呀——”
雕花門再次傳來聲響,沈歲晚忙回頭,只見帶着面紗的更白女站在門口。
隔着帷幕,沈歲晚也能瞧得見更白女雙肩一顫。
在沈歲晚提裙起身之際,更白女已經轉身預備出門走了,沈歲晚嬌喝道:“站住!”
門外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個蕭宿,擡臂擋住更白女的去路。
沈歲晚提裙到了門口,看了眼背着身子的更白女,又看了眼門外的蕭宿。
沈歲晚上前幾步,靠近更白女。蕭宿見沈歲晚走過來,收了折扇:“夫人今日——”
“吱呀——”
蕭宿:“诶?......”他被沈歲晚擡手關在了門外。
裏間只留了沈歲晚同更白女二人。
蕭宿輕咳一聲,左右看了眼廊外沒什麽人,将耳朵貼到門上,想要聽清兩人所談之事。
聽人牆角實在有辱斯文,當時就該讓子策攬下這活計。
沈歲晚走上前兩步,有些冷聲冷氣,“更白女,何故躲我?”
更白女聲音啞啞回道:“夫人逾矩了,我之所以躲你,只是我私下在更白樓從不見客,夫人來此不過是為算命,可惜天機不可勘。”
沈歲晚眼神別有深意,“我來此不是為算命,只是求姑娘一件事,只有姑娘才能辦到。”
聞言,更白女緊繃的肩頸微微松了松,原是這些俗事。
可下一瞬,沈歲晚突出的話,卻讓她渾身一顫——
“這件事,是求姑娘算算,我有一塊如意玉兔的玉佩,耳朵還缺了一角,姑娘可能算到在何人手裏。”
更白女呼吸急促了一瞬,下一瞬道:“夫人糊塗了,我勘天命是為救命的大事,若是誰丢了東西,誰家東長西短的都能尋上我,豈不是亂套了?”
“怎會亂套呢?只要姑娘現下就将玉佩歸還于我,我定不再勞煩姑娘。”沈歲晚聲音冷冷。
更白女驟然轉身,看着面前的人:“你!”平穩了思緒,更白女輕笑,“我自來不做雞鳴狗盜之事,怎會拿你玉佩?夫人倒是有些胡謅的本事。”
沈歲晚擡眼:“胡謅?”
沈歲晚掃了眼個更白女空蕩蕩的腰間,心下冷笑一聲,方才更白女最開始進了屋內,她分明瞧見她那玉佩正挂在她腰間呢!
轉身借故要走時,就已經摘了放在袖中。
“是不是胡謅,姑娘讓我看看袖中便是!”沈歲晚言畢想上前兩步,誰料更白女反應極大,
“我憑甚要讓你看,聽聞夫人出身卑賤,今日一瞧果真如此,無禮至極!”
沈歲晚面色一沉,“好一個卑賤。”方才她還有那一分不确定呢,可不是那人總時不時罵她卑賤麽。
沈歲晚上前一步,有些步步緊逼:“卑賤之人的物件,你不也愛不釋手麽,你素來嫌棄我,今兒竟挂着不值錢的物件兒,莫不是對你有用,姐姐?”
最後兩個字一落,面紗下的眼緊緊的看了眼沈歲晚。
空氣好像冷沉凝固了兩分,有些緊繃。
旋即,沈琉晚輕笑:“你還真是說都說不得。”
聲音有些暗恨和惡意,“你說我說的哪處不對?為攀附權勢委身沈律,倒是風光起來了。
王府白吃白喝十多年,竟養出你這丢人面的姑娘,還不卑賤?”
原以為沈歲晚會如同昔日在王府那般忍氣吞聲,唯唯諾諾聽着受着。
誰知道沈歲晚竟輕笑一聲,眼底幽冷,“姐姐說的對,我也不想阻了姐姐的大事,只求将我舊物歸還于我。”
沈琉晚眼神一頓,往後背了背袖子。
見她明顯的不願意,沈歲晚越發篤定是重要之物。
“姐姐不願意,那我便自己動手!”
許是在東宮養大的膽子,沈歲晚上前拽過沈琉晚袖子,想要強搶。
“沈歲晚!你幹什麽!”
沈琉晚不願給,兩人撕扯起來——
蕭宿在外頭聽着動靜不對,方要掀門,就聽外頭回廊上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簾幕屏風易燃,幾息之間便濃煙滾滾,蕭宿顧不得再拍門,直接一角踹開了門!
只見沈歲晚同這更白女,竟在地上打起來了......
沈琉晚手上力氣大,捂着袖口,一手捏着沈歲晚另一只手,還在地上這般滾着,讓沈歲晚實在下不了手,只死死揪着她的衣袖。
蕭宿乍眼結舌,驚着诶了一聲,火勢緊急,這樓塌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蕭宿忙上前道:“得罪了。”
伸手将地上捏着撕扯的沈歲晚撈起來,偏偏沈歲晚還死死揪着更白女的衣袖,嘴上同更白女怒罵着,又是一陣咚咚的腳步聲,霜雨霜零跨步跑了進來。
蕭宿一只手攬着沈歲晚,一手将帕子捂在她嘴上堵住塵煙。
擰了擰眉,回頭看樓道是走不了了,白世子這兩位侍衛帶着更白女跳了樓,蕭宿面上冷然,攬着抄起沈歲晚便翻了窗,預跳到對面的二樓上。
沈歲晚這時也顧不得其它,有些慌張起來,緊緊的抓了抓蕭宿的手:“蕭大人......”
蕭宿看了眼懷裏的沈歲晚,他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用錦帕捂着她的口鼻,瞧着倒是他從後面環抱着她一般,蕭宿快聲交代:“夫人莫憂,先自個兒堵着口鼻。”
趁沈歲晚手中的帕子接過時,蕭宿抱着沈歲晚一躍到了對面的樓宇。
沈歲晚驚怕的叫一聲,兩人安全的滾落在這酒樓二樓的回廊上。
耳邊蕭宿墊在她身下悶哼一聲。
沈歲晚愣住救救不敢動,她現下只慶幸今日蕭宿跟着來了,否則她可真是命喪黃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