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柳氏鼻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浸了細密的汗珠。
聞言挪動着膝蓋, 面向沈律,這太子殿下下來客椅上坐着,離她越發近, 如視蝼蟻醜角一般的視線如有實質般刺在她身上。
她大起膽子,擡眼看看了眼沈律的眼神, 眼睫一顫, 眼底有驚慌和害怕。
不敢再看沈律, 柳氏轉向雖瞧着嬌媚卻性格膽小的沈歲晚, 顫聲道,“民婦真是昭訓的生母, 昭訓是民婦十月懷胎, 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沈律眼神依舊幽冷,深邃漆黑的讓人捉摸不透,倒是一邊的沈歲晚有些坐不住, 又看了眼沉穩坐着的沈律。
眉眼棱角如刀裁, 俊朗冷毅,現下瞧着還有幾絲冷意的戲谑。
頂着沈律這吓人的視線,柳氏說話有些發顫的結結巴巴, “唐現餘這個逆子實在不孝!”
沈歲晚瞳孔一顫, 無意識的緊了緊手下楠椅子的扶手,細細的聽着。
“......那個死鬼丈夫嗜賭,欠了一屁股的債, 那時候他考中鄉試,成了舉人, 本該是好好準備三年後的春闱的, 可那死鬼賭了欠了人兩百兩銀子......”
柳氏看了眼绫羅綢緞的沈歲晚,哭道:“昭訓從小到大一直都過着好日子, 尋常一個簪釵就能要了這些銀兩,自然不覺什麽,那可是壓到了我們一家的錢財啊!”
沈歲晚聽到這抿抿唇,她知道的,在靖陽王府的時候,她和回雁為了貼補,也是買着繡活,因她繡的不好,攢了許久也只能賺幾文......
方想着,就見柳氏的眼神兇狠暗恨起來:
“那死鬼欠債沒能力償還,整日買醉,一日,自個不小心摔斷了腿,沒有文錢上醫館,就這樣癱瘓下來了,我當初也是過着好日子人家的姑娘,那段時間唐現餘讀書要銀錢盤纏銀錢,那死鬼還要我服侍......”
沈歲晚睫毛輕顫,就聽柳氏繼續說,“一日,我去讨了些菜回來,竟,竟瞧見.....”
“瞧見什麽?”沈歲晚問道。
Advertisement
柳氏擡眼看着沈歲晚,眼神裏有後怕和暗恨:“唐現餘這孽種,将那死鬼活活砍死。”
“那是他的生身父親,昭訓,那也是你生父啊!”
雖平日她自己也動過死了一了百了的念頭,可到底也是做了數十年夫妻,突然好賭,也只是因發了兩筆橫財養刁了。
想着這兩次橫財,柳氏又看向一臉驚訝不可置信的沈歲晚,這橫財都是因為她,一次那商人托付,一次靖陽王府買女,柳氏眼底難免有點埋怨,若是沒有她......
莫說眼底驚詫不可置信的沈歲晚,一邊聽着的福岚都一臉不可置信,訝異的微微張了張嘴。
這唐現餘瞧着斯斯文文的書生模樣,竟做得出那着菜刀,一刀一刀将生活十數載的父親砍死的事......
柳氏之後吐出的話,越發讓人震驚:
“那些錢財數目巨大,那孽種,竟早前同那千洲的老鸨和那些債主商量了,将.....将我買去了妓院!”
單看唐現餘的相貌,也知柳氏定是生的不差的,那時候柳氏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雖過得貧苦些,卻依舊風韻猶存,被唐現餘就這樣簽了死契,雖買不得二百兩,但在裏頭一輩子,總可以賺回來的。
當初唐現餘成了舉人的時候,就将去了知縣府上教知縣的女兒學書,一來二去知縣的女兒便看上了唐現餘,彼時唐現餘心裏埋怨為父母所累。
他同知縣勾結,做了假的身契,擺脫連累他的爹娘。
可他那一事無成的殘廢父親,将他在知縣府上做教書先生的事說了出去,還說了他租賃的住所,那些惡霸債主屢次找上門,唐現餘累受其擾。
唐現餘狠下心來同惡霸做了交易,将柳氏賣進煙花巷裏,賺幾年前總能還上這些賭債。他私下殺父賣母,而當時為唐現餘做了假身契的知縣,現已經因其餘的違律事項被處置了。
沈歲晚面上難掩驚色,瞧着有些瞠目結舌,一時無言。
殿中最為冷靜的,怕就是面色冷淡的沈律了,他輕笑一聲:“你方才說,簽了死契?”
沈歲晚沒回神,一邊的福岚面上的驚訝一頓,是啊,這唐現餘給柳氏簽了死契,怎的柳氏就能跋山涉水的來到定都了?
柳氏淚意連連的眼神一閃,哭着道:“怎麽不是呢,幾月前聽着這孽種選為了狀元,只想着來定都這天子腳下揭穿他這些禽獸行徑,那老鸨媽媽是個好的,放我來了......”
柳氏話頓,擦了擦留下的眼淚,抹掉了些脂粉,看着沈歲晚心如死灰道:“昭訓莫不是嫌棄為娘......”
沈歲晚神情難受,上前想拉住柳氏,張了張口,不知怎的,那句“母親”始終喚不出來,只耐心安撫道:“并未嫌棄......”
沈律出聲:“所以,你就在孤的東宮外面,大肆宣揚?”
男子聲音幽冷,話語裏別含聲音。
沈歲晚聽言,拉着柳氏手腕的指間一頓。
有些明白方才那些宮侍看她的神色是何緣故了。
柳氏答不上來。
一時之間殿中安靜,連外頭的樹葉婆娑也清晰可聞。
“民婦.....”
殿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福傳稚嫩的聲音響起:“殿下,唐大人求見。”
柳氏身子一顫,沈歲晚忙手上微微緊握着柳氏,想給她安撫。
柳氏看向那一身鴉羽色圓領雲錦袍,瞧着尊貴沉冷的男子,求情道:“太子殿下,殿下,我是昭訓的生母,我是她親生母親,殿下一定要救救我......”
“昭訓救我”柳氏又拉着沈歲晚哭道。
沈歲晚喉口哽哽的,想求情,“殿下......”
沈律輕飄的瞄了一眼沈歲晚,看了眼柳氏,“既然如此,那便先住下罷。”
殿中幾人聞聲一愣,住下?柳氏眉梢劃過一絲喜意,這就成了?
沈律将柳氏眉梢沾沾自得的喜意納入眼底,“福岚,為她安置宣長坊的宅子。”
柳氏眉頭一垂,原以為是住在東宮呢。
福岚應聲稱是。
宣長坊的宅院離唐現餘的宅院最為遠,對柳氏來說,是非常穩妥的居所。
眉間的喜意退去,柳氏有些得寸進尺的開口,“太子殿下——”
卻被福岚打斷:“你先放心,殿下之後便會盡快查明,若是夫人所說句句屬實,唐大人定會按照律法處置,那宅院怎麽也該是安全的。”
福岚又看了眼沈律的神色,開口道:“今日你在東宮外,玄武大街大肆宣揚此事,牽扯旁的唐大人就算了,可昭訓畢竟是東宮的人,往後若是被問起,你該知曉怎麽回答罷?”
柳氏眨眨眼,有些躲閃道:“公公放心,殿下放心,昭訓是民女親生女兒,雖沒有被養在膝下,我也舍不得害她的。”
柳氏暗自琢磨,可惜那人早就安排好各方人手,現下怕是半個定都都知曉了......
大不了,她之後不說了就是。
沈律眼神沒有波動,像是能洞穿人一般,冷沉這聲音,幽冷的輕笑一聲:“最好是。”
送走柳氏,沈歲晚悵然的開口道:“殿下,我、我母親”
“那不是你母親。”沈律出聲道。
聲音冷淡,卻在沈歲晚耳邊掀起波濤。
沈歲晚結巴問道:“殿下......是,是何意?”
沈律轉身,那寬大的手掌摸了摸沈歲晚的烏發,有些安撫之意:“你放心,孤已派子策去尋,定會為你找到親生父母。”
沈歲晚今日這般大起大落,還是有些不确定的問道:“哥哥.....”想起來,她改口道:“唐大人當真不是歲歲的親人嗎?為何這幾月,包括今日,他們都如此篤定我便是他們親人?”
沈律拉過那揪着自己的衣擺的纖手,反而問道:“不信孤?”
沈歲晚被問的一頓,正是因為相信沈律,她才滿腹疑問。
她看了眼相貌冷峻的男子,兩人近得聞得見衣裳上熏的香,沈律自來說一不二,雖喜怒無常,哪會同她說這般笑話,再且若不是查明,沈律也不會這般篤定。
沈歲晚難得鼻尖有點酸,從幾月前尋到親人的喜悅中脫身,唐現餘和柳氏不是,那她的親人呢?
“這事久遠,你當初确實是被靖陽王府從唐家買去不錯,但子策派人查到,當年柳氏夫妻是從一遭了匪患的富商手中将你抱回家的。”
“日子久遠,現在又天遙地遠不知下落,只能耐心的等着消息。”
沈歲晚愣住,久久才回神,厘清了各中關系,才諾諾點點頭。
眼角淚花還沒消,瞧着委屈極了,還是乖巧的輕輕的靠在了沈律的身上,任由這香氣将她裹住,往日聞來霸道,現下卻讓她無比安心:“......多謝殿下。”
沈律沒讓沈歲晚留下來見唐現餘,讓她先回驚春苑去了。
正殿與驚春苑中往來疲憊,情緒起伏又出了一身冷汗,她一回到驚春苑就讓宮侍準備湯水沐浴。
卻不知這一間隙,定都早将今日柳氏在宮門外吵鬧的話傳了個遍,先不說有沒有人推波助瀾,但柳氏那些言論,都足夠衆人驚嘆奔走相告,畢竟當初放榜的時候,也有幾家動過榜下捉婿的念頭。
如今這唐大人的行徑若是真的,那不就是披着文弱君子的豺狼畜生?
那有這娼門之女出身的沈歲晚,可還是七品的昭訓呢,這原先便是叛賊的養女,原以為身份清白了,晉了位份,現在可越發惹人诟病了。
這邊,福岚送走唐現餘,在東宮外聽了些風言風語,面上有些菜色的回了正殿。
沈律擡眼看了眼福岚,福岚回話:“殿下,現在東宮外都傳遍了,怕是今夜就會傳到聖上的耳朵裏。”
“嗯。”沈律瞧着面上有些不鹹不淡。
福岚一頓,有些拿捏不準了,這殿下究竟是在意昭訓,還是不在意呢?
過了幾息,就聽太子殿下低沉的嗓音傳來,“重桂回來了?這幾日讓你幹爹去驚春苑走走,讓那丫頭好好呆在苑裏。”
“!”福岚眼睛微微驚訝的瞪了瞪。
殿下這意思,是要護住昭訓?
讓中宮那位沒有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