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秋月高懸, 寒鴉栖複驚。
大理寺當差的快馬上了錦山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福岚額角流着汗,使喚着尋茶幾個丫頭燒着熱水方端着進來, 在小廳裏的白即覺回頭,眼神裏有些顯而易見的緊張和關切。
方才太子殿下直接将沈歲晚帶回主帳了, 現下幾位宮侍都在裏頭伺候。
“如何?”
福岚抓着袖子擦了一把流下來的汗, “昭訓夫人昏過去了, 太醫在裏間診着呢, 世子......要不先回?”
白即覺皺眉,眼底閃過幾絲不滿, 福岚忙道:“聖上那邊催着呢, 昭訓一醒,奴才馬上通知世子爺。”
白即覺面上猶豫,聞言只好點點頭, 方才沈律前腳方走, 他後腳就過來了,在旁人看來,他在這守着确實是對沈歲晚的名聲不妥。
福傳掀簾, 身後跟着一人進來:“太醫院的院正來了!”
福岚忙上前見禮:“大人怎的來了, 三皇子那邊.......”
院正喘了喘:“三皇子那邊已經換好了藥,方才殿下喚下官前來瞧瞧。”
一聽是沈律的意思,福岚越發不敢耽擱片刻, 趕忙将人請了進去。
瞧見沈歲晚受的皮肉傷,創口大, 又在手臂上, 好在那撕的衣裳綁着手臂,不然, 單是流血都能失血而亡。
好在這次帶着根小參上來,還能暫時吊着。... ...
皇上帳中,裏外都是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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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高位上,雙手撐在膝上,眯了眯眼睛,問道:“你是說,那畜生,是誤食了豆杉?”
侍馬司的回話:“回聖上,确實如此,這畜生吃了野豆杉,故而才癫狂的。”
話音一落,摟着卓熙熙的卓夫人心裏霎時松懈下來,卓熙熙聲音有些低啞,“娘.......”卓夫人安撫:“沒事,沒事,與你無關.....”
張計芸眼睫狠狠一跳,面色有些古怪的看了眼下面的卓家,覺得臉上有些臊意。
沈召啓卻道:“高于,給朕查清楚,那陷阱怎麽回事!”
若是那畜生是誤食,那若是沒有這突如其來的絆繩,将沈徇拖拽馬下,豈會傷得如此嚴重?!
高于上前:“臣領命。”
張婉玉咬着唇肉,直到察覺血腥味才回神,死死扣住的指甲才顯示出她的幾分慌張。
她側眼看向昭映,昭映跟着站在張皇後身後,可瞧着那發絲微亂,眼神飄忽的模樣,瞧着比張皇後還站不穩幾分。
衆人只當她因親兄長重傷而關切傷神,并未多想。
昭映飄忽眼神的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往皇帝和大理寺那看,更不敢往太子那邊瞧。
陡然,她對上表姐的眼神,張計芸恨鐵不成鋼腕了一眼。
正巧看着張婉玉出神的姜绫畫将兩人的小動作看清,面上閃過一絲疑慮。
不過她沒有過多思索,心下想着的是她今日先行回帳中瞧見的幾人。鬼鬼祟祟的,是東宮翊衛的打扮,看着走路姿勢卻不夠板正規範,背着個黑色包袱下山,瞧着不大像是東宮訓練出來的翊衛。
沈召啓看了眼下面坐着的太子,面色不算溫和的問道:“太子,你可知曉是何人所為?!”
沈律擡眼,直視着皇帝,“兒臣也想知道。”
太子的聲音實在幽幽的冷冷的,讓昭映心下越發慌張,這事要是讓父皇知道,她撒撒嬌也就過去了,可偏偏,一不小心牽扯了三哥......
沈召啓面色不變,想在太子那眼中盯出幾絲心虛,幾絲躲閃,可,什麽也沒有。
他洩氣,只道:“此事交由大理寺,三日之內,務必給朕查清楚!”
“聖上,不可!”張計芸忙拉着沈召啓的袖袍,出聲阻止。
誰不知道大理寺是大皇子沈徊的姻親,要是全部交由大理寺,萬一是沈徊或是沈律幹的呢!
他方才不是還懷疑沈律的嗎,怎的現在就信了?!
他沈律能瞧見徇兒的馬誤食獵場的豆杉,要是沒有暗害徇兒的心,當時怎麽不強硬阻止?!說不準,是他故意的,瞧見徇兒不換馬匹,讓人又是拉缰繩,又是挖坑放鐵刺的,置人于死地!
張計芸傷神一日,此時發髻散亂,面容憔悴,說着狠話瞧着有幾分猙獰。
沈召啓移開眼,對于她反駁自己的決策而有些暗自起了些怒火,沉沉問道:“那你說,如何?”
張計芸聽出沈召啓語氣裏的幾絲不滿,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看向下面張家那處,讓步道:
“良辰雖是翰林院官員,但自小在國子監讀書,天資聰穎,就讓他跟着高大人一道去。”
張良辰站了出來,跪身行禮:“聖上。”
沈召啓虛虛眯了眯眼,瞧着張良辰身量板正,目光澄澈,是個好苗子。他點點頭,“既然是皇後要求的,你就跟着大理寺一起,務必探查清楚。”
一刻鐘後,衆人已經散開,三皇子因身受重傷,傷口不利于舟車勞頓,皇帝下令在錦山三日,也趁着這一時間,任何人不得私自下山,直至查清兇手。
今夜秋風有些戚戚的,刮得人不住打了個寒蟬。
張婉玉接過貼身丫鬟遞來的清荷折枝鬥篷,兀自系着。
丫鬟瞧着往日溫婉的姑娘,此時面上面無表情,瞧着有些讓人不敢造次,眨眨眼,只敢又問了一遍:“外面太黑了,姑娘當真不用奴婢們跟着掌燈嗎?”
張婉玉唇角抿了抿,繃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不必,公主今日被吓着了,大理寺連夜查案,燈火通明的,我過去陪她片刻就回來。”
言畢,她轉身往南邊那公主帳篷的方向走去,轉臉面上溫婉的笑意消失殆盡。
這邊,琴水拉了拉姜绫畫:“姑娘......”
她順着琴水的視線看過去,瞧見張婉玉先去了南面,後來卻往左拐了,瞧着是去那溪邊的方向。
姜绫畫想起方才看到的兩人的神色,輕咬唇思索一瞬,将手上拿着的六角燈籠遞給琴水。
“姑娘?”
“拿着,你先回去,我稍後回來。”姜绫畫不容置疑道。
琴水一手提着一個燈籠,眼瞧着姑娘将披風上的兜帽帶起,跟着去了。
溪水邊的楓葉黑黢黢的,間或還有一陣冷涼的秋風吹過,因吹過密林,發出古怪的號叫聲。
昭映緊緊的扣着手上提着的宮燈手柄,面色蒼白,不一會兒,瞧見對面堆放柴火的帳篷那處拐過來一人。
瞧着女子熟悉的身形,昭映上前幾步,開口的語氣裏有些驚慌失措:“表姐,怎麽辦啊......”
“噓!”張婉玉指間在唇上比了比,示意她先別說話,見昭映安靜了,兀自去了那堆着柴火的兩處帳篷門口,掀開瞧瞧,堆滿了柴火容不下人藏身,這才放下心來。
張婉玉拉過昭映那冷涼的手,“表妹先不要驚慌......”
昭映抿了抿蒼白的唇,“怎麽能不慌,三哥還躺在床上不起,父皇深究就罷了,還加了個大理寺,最後說來說去,連二哥那東宮更令司的都進來了,用不了兩日,一定會被揭發的......”
瞧着昭映說着洩氣的話,張婉玉眼底劃過一絲不耐,語氣還是溫柔的安撫,“你放心,那些人手早就處置幹淨了,也都下山了,誰也尋不到,更與我們無關。”
昭映知道表姐讓人安心,害怕且有些自責了一日,有些繃不住的帶着些哭腔:
“我真的只是想給那卑賤的沈歲晚一點顏色瞧瞧,前幾日母後屢次傳召她,她也不入宮,我只是一時氣不過,想着讓她在土坑裏好好呆上幾個時辰在再将她放出來,誰承想......”
一邊趴在溪石後的姜绫畫那桃花眼微微睜了睜,眼底有些震驚,拿着絹帕的手捂着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巴,莫非,她今日瞧見的那幾位翊衛打扮的人,就是張婉玉安排的人?!
上面的話繼續傳來:
“我知曉,我知曉昭映表妹是好心想幫小姑姑出氣......”
昭映神情一頓,說道:
“說來奇怪......我跟表姐分明只是埋了一個坑,讓人摔進去,那要紮死人的鐵釘真不是我們放的,還有三哥隔着十多丈就被暗繩絆着拖拽在馬下,這也不是我們做的,究竟是誰,這事豈不是嫁禍在我們頭上了!”
張婉玉唇角一抖,顯示出她的幾分慌張。
再說,昭映口口:‘我們’“我們”,她可不想扯上關系,張婉玉嘆了口氣,“是啊,真不知是誰,這般膽大妄為,竟算計到了公主頭上了。”
昭映被安撫下來,腦子也轉得過來了,拉着張婉玉的手道:“表姐,不若先去父皇那說明實情,就挖了一個坑算計那沈歲晚,父皇最多罰上我們一頓,總好過被人将鍋甩在我們身上。”
張婉玉瞧着力氣不大,卻沒有被昭映拉動分毫,她面露難色,
“昭映,你是公主,聖上自然不會說你,但我不同......诶,惹出這事也是我的責任,是我沒勸住你,我怎麽也會被嚴懲,不若昭映還是全部推脫給我罷......”
“這怎麽行,表姐一開始就好言相勸,是我沒聽表姐的話,是我執意如此,點子也是我想的,表姐只是替我尋了幫手......”
昭映話音一頓,“表姐放心,昭映會一人攬下,父皇疼愛我,最多關上幾日。”
張婉玉眼眶通紅,“昭映,你不必......”
昭映再次出言,讓張婉玉放心就是。
見昭映這般保證,張婉玉才将卡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去一點,但始終沒有落到實處,“表妹這般說也有道理,不過,為何不等等,咱們的幫手,誰也尋不着,聖上和大理寺的着重也是那些還害人的東西,這樣不打自招,未免有些早了......”
昭映公主聽言,确實是這個道理,贊同的點點頭。
安穩下昭訓,張婉玉開口道:“時間不早了,要不咱們還是各自先行回去,免得馬上就被人懷疑上了。”
張婉玉神色不明,看着昭映的背影,暗
自深思。
是,那些什麽繩子鐵刺是她做的,就是想将計就計,讓沈歲晚有去無回罷了。
做這些的人證都被處理幹淨,剩下的,有昭映那蠢貨頂包,她自可高枕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