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北風吹來, 帶得那墨藍的枝葉搖曳,好像連湖面都泛着寒氣。
腳步聲在身後傳來,秋桂的聲音響起:“姑娘, 二公子來了。”
方才他已經同幾位公子飲起酒來了,他說話時也泛着些酒氣:“小妹将二哥喚來有何事?”
以前可不見她主動尋過他一次。
張婉玉看了眼, 對面的男子, 眉間微不可見的嫌棄一皺, 都說喝酒誤事, 他這個二哥偏偏就號那兩口黃湯,走到哪兒, 喝到哪。
惹了禍, 都是張家給他兜底,上次東宮是攬月宴,也是因他酒後口無遮攔, 觸了沈律的忌諱。
“妹妹這次來, 是想讓二哥幫個忙。”
張良雲不傻,問道:“妹妹竟還能有什麽忙是我幫得上的?”
張婉玉面上閃過難色,捏着絹帕的手擡手招了招, 示意張良雲湊近些, 秋桂轉身就去遠處望着風了。
張婉玉輕聲細語的說了原委,誰料張良雲卻皺了皺眉,面上滿是猶疑。
“難道二哥忘了, 上次是因什麽緣故在東宮跪了一個雨夜?”
張良雲像是被觸及最不想提及丢面的事,面上有些挂不住, 聲音冷下來:“正是因為記得那事, 才不敢......”
“二哥哥就算不想自己,也要想想昭映表妹。”張婉玉擡眼打斷道。
“昭映?”
她面上笑意涼涼, “是啊,二哥哥在明極宮當差,不知道後宮發生的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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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妹妹快說是什麽事?今日我瞧她不是好好的嗎?”
“昭映因着錦山獵場一事被禁足,我帶着昭映去了妙聲寺,想着讓她散散心,不料卻被聖上知曉了。太子又三言兩語,罰她抄了三十遍女戒,每日手疼得睡不着,今兒瞧着她也是怕了,連看也不敢看那妾室一眼。”
“豈有此理!”張良雲面上染了些怒意。
“我知曉哥哥心裏有昭映,這才想着讓哥哥來幫忙......”
張婉玉面上一臉為難,張良雲眼底劃過一絲狠毒,“妹妹放心,新仇舊恨,我自會算清。”
張婉玉面上帶着擔憂的之色,“哥哥可要小心些......”
見張良雲面色冷靜,酒醒着走了,她面色漸漸的冷了下來,她就不信,每次沈歲晚都能誤打誤撞的化險為夷。
不等小石凳那處望風的秋桂走過來,鄰近處卻傳來一聲女子的笑聲,“!”張婉玉一頓,好像血液都逆流了一般,面上努力保持平靜的看過去。
心下祈禱的是像上次姜绫畫那樣的人,扭頭卻是一陌生女子,帶着個繡了水蓮的軟絲面紗,相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只露出額角和一雙瑩瑩的眼,眼底實在讓人看不透。
張婉玉警惕問道:“你是何人?”先前宴席上和花廳,可沒見過這人。
面紗下的唇角輕輕勾了勾,“張姑娘喚我琉璃就是,我是王妃娘娘淩洲來的旁親。”
“是嗎?”張婉玉面上劃過狐疑,怎麽她覺得,這身形倒是熟悉得很呢!
沈琉晚輕笑一聲,“其實知道我是誰,也沒什麽用處,我來這,是想幫張姑娘的,張姑娘也別奇怪,方才我确實沒聽說你們商量之事。”
張婉玉面上漸漸冷靜下來:“洗耳恭聽。”... ...
簸錢是近來定都時興的游戲。
沈歲晚也跟着幾人讓尋香拿出兜裏的銅錢,颠簸在手上數正反面,想來是今日運氣差,帶的銅錢也不多,多是碎銀子,沒一會兒就輸得坐在一邊美人靠上烤火了。
鐘少禾飲了口酒,對着身邊的幾位姑娘笑道:“輸光了輸光了,我自罰一杯。”
扭頭見那側的美人靠上只有左丘子雅和盈兒,問道:“大嫂,怎的不見昭訓了?”
盈兒饞嘴,左丘子雅邊給盈兒擦嘴邊道:“昭訓啊,方才就聽她說炭火熏的有些暈,應該是去園子那邊轉轉了。”
日頭漸上,洇了濃霧雪氣的日光破開雲層中的一處縫隙,雖然日頭也有些慘淡沒多大的暖意,但卻明亮了起來。
沈歲晚帶着兩位丫鬟坐在那小亭裏的石凳子上,擡起絹帕扇了扇,好像真的能将陣陣花香招進了鼻息一樣,面上帶了幾分淺笑。
尋茶将手上拿着的湯婆子遞給沈歲晚,“昭訓是覺得悶了?”
沈歲晚點點頭,方要說話,卻見對面盛放的紅梅林裏,那羊腸小道的鵝卵石路上走來兩個丫鬟,背對着沈歲晚所在的小亭,開始剪着花枝,應當是用作插花。
這二人瞧着,比今日伺候賓客的那些女侍的服侍精美一些,應當是伺候王府主子的貼身丫鬟。
醉雲捏着剪子,撿了枝指頭挂雪的紅梅,看向一邊嬌豔得有些不大安分的同伴,“今兒我可真瞧見了,琉璃姑娘就徑直往世子的院子裏去了。”
說起閑話,醉月也來勁了:“嘿,先前在淩洲我就同你說過,別看這琉璃姑娘長得好像空谷幽蘭似兒的,我覺得是個有野心的,準是盯着咱們世子夫人的位子呢。”
這話讓想做世子爺院裏通房丫頭的醉雲一愣,她瞥了瞥嘴:“真不知怎的就入了王爺王妃的眼了,我瞧着除了那皮囊,真是一無是處,來路不明......”
沈歲晚同尋茶兩人對視一眼,雖這兩人說話不背着人,但也無意聽王府的閑話家常。
尋茶尋香明白過來,上前虛虛的扶着沈歲晚,準備離開,沈歲晚卻在下一瞬被釘住腳。
只聽醉月道:“怎麽入眼咱們哪裏知曉啊?不過剛來王府那日看琉璃姑娘帶着個帷幕,瞧着卻頗為狼狽......诶,你說說那她是怎麽讓那沙啞的嗓音變好聽的?”
沈歲晚好像手腳都僵硬了,是沈琉晚,如她們所料,又跟着來定都了。
她眨眨眼,掩下眼底的驚訝,不單是東宮,就連聖上那都派人追殺她,她到底是不怕死還是太過運籌帷幄?
不在那鞭長莫及的淩洲,跑到定都攪水了。
沈歲晚眨眨眼,輕聲說道:“走吧。”
不等沈歲晚下臺階,小亭的另一側傳來一聲女子嬌俏的聲音:“昭訓夫人。”
三人齊齊轉頭,瞧見披着天水藍色厚氅的姜绫畫走了上來。
另一側的醉雲醉月聽見了響動,面色一緊,匆匆将地上擱着的剪好的梅枝抱起,小跑着出了園子。
“姜姑娘。”沈歲晚微微颔首,面上帶着疏離的笑意。
姜绫畫像是沒有察覺一般,兀自坐在了她方才坐着的小石凳上,“昭訓勿急,能否坐下與我靜談,我......有些事還是同昭訓夫人坦白說清為妙。”
姜绫畫擡眼看着有些猶豫的沈歲晚,面色坦然。
沈歲晚猶豫一瞬,坐回了石桌邊上,“姜姑娘這話何意,我可沒有什麽事情值得姜姑娘坦白。”
姜绫畫看着對面的女子警惕的模樣,輕笑一聲,正要開口直截了當說出,幾步外的小階那處卻走來一位王府的女侍。
她适時的止住了話頭,這王府的丫鬟倒是伺候周到,就連在這園子裏閑坐,都過來上茶水點心。
兩人都注意着對方的神情,自然沒注意到端茶丫鬟瞧見兩人,面上閃過的一絲猶豫頓挫。
見丫鬟慢吞吞的上了茶點,總算退了下去,姜绫畫看向沈歲晚,将湯婆子擱在小桌,抿唇笑道:“怎會沒有?昭訓可還記得錦山秋獵的陷阱一事?”
沈歲晚擡眼看向她,眼底有詢問之意。
姜绫畫也不賣關子,直言說道:
“先前昭訓受傷,我曾跟着去帳中探望昭訓,那時太子殿下還問我們可曾看過什麽異樣,當時我确實是沒發覺,但第二日,卻瞧見張姑娘和昭映公主鬼鬼祟祟的去了一樹林邊。昭訓猜我聽着了什麽?”
沈歲晚眼底漸深,瞧着穩沉不少,心底有些猜測,“聽着什麽?”
“原來這一切可不止昭映一人所為,那張家姑娘也參與其中,還使了陰毒的手段,要将昭訓置于死地,不料三皇子誤打誤撞,為昭訓擋了災......”
姜绫畫清澈瑩瑩的桃花眼看向對面的女子,她撒了些無傷大雅的謊言,将她及時不報摘了個幹淨。
不知什麽時候,那露出的雲層的日光又被濃雲遮擋起來,冷風襲來,冰涼刺面卻有陣陣暗香。
沈歲晚目光看向姜绫畫的眼,輕聲道:“多謝姜姑娘,不過姜姑娘告訴我的意思是......”
沈歲晚不傻,過了兩月有餘,她有無數次機會告知真相,卻不見她說過只言片語,可見不是她不能,而是不想。
姜绫畫也不躲閃她的目光,她輕笑一聲,聲音嬌嬌入耳,“昭訓果然是個聰明人。”
難怪能從戴罪之身爬上七品昭訓的位子,她不得不佩服。
見沈歲晚沒回話,姜绫畫捏着帕子自顧說道:
“其實昭訓也該明白,以你的出身,地位,還有在聖上眼裏,根本不可能坐上太子殿下的正妻之位,即便日後如何盛寵,太子殿下還是會迎娶配得上他的人,昭訓覺得,我說的對嗎?”
沈歲晚面上冷了下來,反問道:“那又與我何幹?”
“聽聞昭訓大雪的時候,跟着去了南水山莊?”
沈歲晚擡眼,沒有說話,姜绫畫勾了勾唇,“那南水山莊去的都是誰?那可是大皇子妃,還有鐘家正經的少夫人,昭訓難道,不覺得格格不入嗎?”
見對面的女子還是沒有反應,姜绫畫眼底劃過一絲挫敗,還是繼續道:
“我與昭訓說這些,不是提醒昭訓注意自己的身份。而是提醒昭訓,終究是會有正妻壓在你的上頭,良禽擇木而息,昭訓何不選擇好容得下你的太子妃?”
不料,沈歲晚輕笑一聲,“姜姑娘這是以什麽立場和身份來說服我,是我可以擇的良木?還是準太子妃?”
語氣裏有譏諷之意,讓姜绫畫面上有些挂不住。
深吸了一口氣,姜绫畫冷聲道:“我祖父乃是太子太師,我是太師府唯一的嫡女,自然就是十拿九穩的太子妃,命定的太子妃,何須旁人置喙?”
她目光看向這擱着沒人動的茶水,眉頭皺了皺,像是屈尊一般,倒了兩盞,“今日我同昭訓飲茶一杯,算是我的誠意,昭訓好好考慮我的話。”
說完,她飲下茶水,擡眼卻見沈歲晚沒動,沈歲晚唇角勾了勾,明媚好看,
“姜姑娘的話我記着了,這茶水就不飲了,等姜姑娘什麽時候被殿下迎進了東宮,我自會奉茶侍水,盡妾禮。”
她這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模樣,讓姜绫畫面上閃過一絲惱怒,冷笑兩聲,提着裙擺走了。
今日之所以想到尋沈歲晚同盟,一是她知曉了大雪時節的時候,沈歲晚竟然跟着去了南水山莊,讓她有了強烈的危機感。
二是,今日寧安王妃對她的的态度。她的虛榮心當然得到了滿足,先前的三皇子,再到如今的寧安王妃有想說親之意,都證明她是定都最為矜貴的貴女。
但是,高興是高興,她可不想同寧安王府扯上任何關系,只想着沈律趕緊去定了她,省得的沾上寧安王府。
偏偏祖父在太子殿下面前暗示過多次,沈律卻絲毫沒有想将她納入東宮的意思,就以為沈歲晚在太子殿下面前說上兩句會有分量。
姜绫畫看着前面的梅花林,嗤笑一聲,她也是病急亂投醫,自降身份。
誰料下一瞬,不等姜绫畫反應,突然眼前一黑,一陣眩暈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