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東宮正殿。

沈律披着件厚氅, 看清手上的信箋時,眉頭緊皺,聲音冷得如同檐外的風雪:“尋不到蹤跡?”

左丘子策面上閃過難色, “先前是尋到那富商一家,但我們到晚了一步, 人已經走光了。”

沈律凝眉不語, 左丘子策繼續道:“左鄰右舍的人好像同這富商的子女不大熟悉, 也只知道他們是家道中落, 來此歇腳的,往日也不曾和誰關系親厚。”

他話音一頓, “倒是聽說先前有位衣着儒雅, 衣料上好的男子來尋過他們,之後過了五六日,就一家都搬走了。”

沈律眸光看着信箋被火舌逐漸吞噬:“看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可是, 沈歲晚的身世, 除了東宮,還有誰在乎呢?

再且,這些時日, 盯梢的人傳來消息, 寧安王府一家可規規矩矩的在定都呆着呢。

寒冬臘月天氣漫長,天上落雪也暗無光。

一大早,寧安王妃就領着人到廚房。這些時日二公子一直躺在塌上, 王妃心疼二公子,每日巳時三刻就派人來廚房盯着丫鬟們熬煮湯藥, 今日更是自己來了。

這般的仔細疼愛, 是對誰都沒有的。

藥爐擺在磚砌的小臺上,小火煨着冒着咕嘟熱氣。

登枝看了眼在廚房打掃雜物的幾位下人, 揮揮手:“你們都下去罷,這火有我看着。”

這半月,王妃娘娘身邊的登枝姑娘常來幫二公子看藥爐,衆人見怪不怪。

現下各院的早膳也已經備好了,除了二公子的湯藥,廚房也沒什麽需要忙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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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婆子将門阖上,登枝回身就見王妃從袖口掏出一包藥粉,梳着貴婦高髻的頭微微垂着,面色隐在陰影裏。

登枝擱下手上的絹帕,忙走上去接過:“王妃娘娘,這些事奴婢來就行了,何必髒了您的手?”

雙氏卻并未遞給她,聽言擡頭看了她一眼,柔和的面色,眼底确是讓人一寒,登枝眼神閃爍一瞬,雙氏似是微嘲的語氣:

“你來?我瞧着你同梅枝倒是菩薩心腸,你來廚房不是半月了?”

登枝慌忙跪地:“奴婢沒有......”

雙氏嘴角帶着淺笑,好像方才那視線只是登枝的錯覺:“起來罷,我自然知曉你忠心耿耿。”

登枝起身,還沒說話,門外響起幾聲“叩叩——”的敲門聲。

兩人均是眼底一慌,不等雙氏将手上的藥包收起來,那貼了窗紙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雙氏眼底一顫,擡眼看過去,那繡了清竹的衣擺因着男子收腳的動作一晃,是自己的好兒子!

雙氏沉聲道:“即覺,你放肆!”

白即覺上前,握住雙氏拿着藥包的手,手上好像鐵鉗一般,聲音冷冷:“孩兒不放肆,只想知道母妃為何非要手上染了血才甘心?!”

他的眼神裏有詢問,有不解和細微的厭惡,唯獨沒有對她這個母親的尊重。

寧安王妃盯着他的眼,旋即很輕的嗤笑一聲:“母妃早同你說過,不過是個冒牌貨,你還真當你弟弟了?”

語氣散漫随意,絲毫不像傳聞中那般将二公子放進骨子裏疼的模樣。

白即覺盯着她,嘴唇若有如無的顫抖:“白即奂何其無辜,妹妹何其無辜,一切不過是你要固寵的工具,扔之,殺之。”

“閉嘴!”雙氏擡眼瞪着面前高出她一個頭的兒子,眼底幽寒。

白即覺唇邊挂着冷笑,“母妃肆意縱容,導致白即奂現在上不知敦厚崇禮,下不知寬待下人,每日只知貪圖享樂,嗜欲貪奢。現在這棋子用完了,合該扔了,還能賴一賴太子,是與不是?”

他目光如炬,好像要洞穿雙氏的計算一般。

前些時日,因太子沈律強硬的讓人鞭打二十鞭,現如今仍然爬不起身,最後不幸身死......多好的借口,既能将白即奂這廢棋扔了,又能髒了東宮,反正太子律心狠手辣,沒人不信。

雙氏移開眼,将手從白即覺的鉗制裏抽出,冷笑兩聲:“果真是在定都這深潭裏待久了,連母親的心思也知曉了。當初送你來定都,就是讓你培養自己的勢力,你卻一門心思的撲在尋妹妹身上,尤其還先後厚待那靖陽王府姐妹,愚不可及。”

最後一句話有些暗恨之意。

白即覺眼底一顫:“......母親,難道心裏沒有妹妹嗎?當初那般狠心抛下她,就為了你的王妃之位,我的世子之位?!”

“你妹妹過得很好,待你父親成大事,自會将她認回,讓她做至高無上的嫡公主。”雙氏出聲打斷,語氣着急。

他眼底幽深,駁斥道:“在東宮為妾,在陰沉不定的太子律身邊,就是你口中的過得好?”

寒風穿堂而過,好像刀割一般冷然刺人。

登枝站在門外放着風,大氣不敢出,旋即,就聽裏面傳來王妃娘娘不屑的嗤笑聲。

雙氏看着還是那一臉憤懑的兒子,眼底那不屑的笑意還未散盡:“沈歲晚?她也配做我的女兒?”

“你......”

雙氏道:“方才還誇你有所長進,現在看來,卻是被人遮住了雙眼,連親妹妹是誰也不知曉......”... ...

驚春苑。

午睡方起,寝閣裏将那安神香熄了,因天氣寒冷,也沒敢将窗子大開疏風,因此現在還有些安神香恬靜清幽的氣味。

沈歲晚方拿了毛筆舔了墨,就見尋茶往外走了進來,她将筆擱在那白玉三山形的筆擱上,“回來了?”

尋茶輕輕嗯了一聲,接過尋香遞來的海棠瓣瓷盤,“奴婢都去打聽清楚了。”

“如何?”

尋茶沒忙着回話,将方才帶回來的點心擱在瓷盤裏:“清妃閣的玉露團得趁熱吃,昭訓邊吃邊聽奴婢細細說來。”

“奴婢今日出去打聽,确實傳來那張家姑娘生病的消息,聽說張皇後還派了太醫去勳國公府候診。只聽張婉玉嘴上叫着癢疼,手上和臉上都是紅腫和一些撓破的血痕,都好幾日了,人都瘦了一大圈。”

沈歲晚用小叉子叉了一塊玉露團,遞給尋茶:“尋茶當賞,晚會兒去妝奁匣子那挑挑,拿兩件飾物。”

尋茶接過:“謝昭訓賞賜,聽看病的那些太醫說,若是找不着源頭,這敏症會一直在,反反複複的。”

沈歲晚:“你将她那宣紙和書頁都染了花粉,自然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來,就算她有仙丹妙藥,也要反反複複疼癢兩三個月才能好,讓她難受這些時日,也算是報仇了。”

她擡眼,看了殿中的幾位宮侍,“尋詩呢?怎麽沒同你一處回來?”

尋茶回話:“方才回東宮,就遇見了福岚公公,被叫去交代什麽事了。”

方才說着,就見門口進來一個身影,正是尋詩,她手上還拿着一個拜帖樣式的宮錦小折,“昭訓,寧安王妃相邀。”

沈歲晚面上笑意一頓,接過那小折,寧安王妃道,與她一見如故,特邀明日前往清妃閣茶室一聚。

她眉頭緊鎖,尋詩接着道:“方才福岚公公說,太子殿下交代,讓昭訓記得帶上玉佩。”

沈歲晚指間一顫,先前白世子那态度,她不是沒有猜測過,只是瞧着上次寧安王府宴席一事,她心底總有一些輕微的排斥和預感。

“我知曉了,你先前給福岚那邊回個話,順便拿個出宮的小令。”

一夜風雪,染盡湖邊樹。

原本相邀辰時,但沈歲晚來得早,且清妃閣離皇宮近,辰時還差三刻她就坐在了茶室的窗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響動,她有些拘謹的起身,望向門口。

門口的丫鬟登枝梅枝推開雕花門,簇擁着寧安王妃走進來,美婦人高髻雲鬓,配飾精美,披着的貂毛厚氅稱得人有些不可及的尊貴。

沈歲晚拘謹的捏了捏指間。

見人看過來,沈歲晚屈膝見禮:“寧安王妃安。”那腰間挂着的玉佩随着動作細微的晃了晃,撞入對面婦人的眼中。

雙氏的腳步一頓,旋即像是沒什麽異樣一般:“嗨呀,起身罷,起身罷。”

兩人坐下時,雙氏柔柔一笑,有些歉意道:“突然相邀,沈昭訓莫要覺得我唐突。原先我那逆子冒犯了你,我早該邀沈昭訓出來,賠個不是,但這些時候他躺着起不來,也耽擱到現在。”

“豈會,王妃娘娘言重了,二公子并未對我做出什麽傷害之事,也豈有長輩向晚輩賠罪之禮?”沈歲晚回道。

雙氏瞧着她這識相的模樣,面上也順了不少,“既如此,那咱們也別講這些虛禮了,我瞧着你面相熟悉,親近得很,若不是知曉咱們八竿子打不着,還當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呢。”

雙氏說這話時面上帶着調笑,卻讓對面拘謹的捏着絹帕的沈歲晚手上一松。

不知怎的,不像猜測那般,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王妃娘娘實在折煞歲歲了,我與王妃娘娘的地位猶如雲泥,豈敢同娘娘攀親戚,開這種玩笑話。”

說話間,她為兩人倒了盞茶水,不知是雙氏那視線作祟,還是她挂的玉佩顯眼,那分外熟悉的玉佩又湧入雙氏的眼中。

雙氏垂眼,掩下眼底的雜色,擡眼看沈歲晚時,眼底清明無波:“怎會雲泥?我這些時候回定都,倒是聽說了昭訓身世的傳言,難免有些心疼,這唐家,當真是......”

沈歲晚微微垂眼,她跟在沈律身邊學得多了,雙氏雖面上疼惜,眼底就要好像在說着無關緊要的人,冷淡異常。

雙氏眼睛看着對面垂着臉的女子,尤其這個角度看過去,那眉眼和鼻子當真是像極了。

雙氏眼底閃過幾絲遺憾,語氣軟了幾分:“我知曉即覺這孩子這些時候對你關切,但許是看着你有些面熟,只怕會讓你産生些誤會。”

沈歲晚壓下心底是疑慮,面上帶着乖巧的淺笑,“我是知曉的,心裏也是感謝白世子的幫忙。”

雙氏眼神從她腰間移開:“我一見沈昭訓就合心意,這樣,昭訓有什麽想要的或是有什麽要求,只管提出來,我會答應滿足你一件事。”

就當做,是她對九泉之下的人做出的彌補罷。

沒想到雙氏會說出這話,沈歲晚微微一愣,但東宮什麽沒有呢?她張了張唇想回絕,旋即想起前幾日去了勳國公府的沈琉晚。

沈歲晚道:“王妃娘娘厚愛,歲歲受寵若驚,仔細想來,先前我在王府同沈琉晚有些私怨未了,貴府的琉璃姑娘......”

雙氏眼皮一跳,看着她,看着她性子軟弱的模樣,倒不算太笨,“沈琉晚如今正受王爺器重,昭訓若是想了私怨,怕是得等上些時候,倒是我會将她送到你手上,任憑你處置。”

雙氏不鹹不淡的拒絕了,在她的意料之中,沈歲晚面上的笑意不變,“既如此,那便多謝王妃娘娘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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