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大勝的夜市極為熱鬧, 特別是除夕夜這日,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這兩條主幹道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定都的百姓不拘泥于蹲守在家中過除夕夜, 反而在除夕這日夜裏,門戶大開着, 燃香祭拜, 寓意開門散黴迎新。
今夜除了官府禮部組織的百鬼過市和驅傩祭, 還有民間百姓節娛會組織的游神隊伍, 驅傩驅散瘟疫黴運,游神祈福, 官民同樂。
兩人到了宮門口, 就換了馬車,因接近宮牆的地方坊市較少,人流不那麽多, 沈歲晚坐在他身側, 這次坐的倒是自覺的隔開了一些距離,省得鬧紅臉的還是她自己。
男子輕輕的轉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像沈歲晚那般好奇的掀簾左看右看。
知曉她自幼拘在王府後院, 甚少瞧見這些節慶之景, 興許還是頭一次來除夕夜市,到如今也不見有人陪着過一次除夕。想到這些,沈律做了連他也有些不可思議的事——
請辭了聖上, 違背了皇家的守歲規矩,出來陪着眼前這姑娘守歲逛夜市。
馬車走了一刻鐘, 就已經走不通了, 福岚只好讓人将馬車仔細停在湖邊,對面就是魁星閣, 沈律見她下了馬車,左看右看的,溫沉的嗓音道:“在這稍待片刻。”
福岚轉身跟上太子殿下的腳步,手上還拿着個包袱。
沈歲晚點點頭,他身上還穿着太子服飾,這般招搖逛市确實不妥。
朱雀大街的路邊和樹上挂滿了燈籠,巧手的工匠做了許多神仙鬼怪模樣的燈籠,活靈活現,許多商販在這日也不曾休息,爆竹面具和吃食應有盡有。
沒過多久,就見沈律從對面的魁星閣走了出來,他換了身箓竹色的衣裳,外面依舊披着那件精白色的厚氅,先前還是尊貴冷沉的氣勢,現在就是好像是清肅的公子。
沈歲晚面上帶笑,腳步有些輕快的小跑了過去,“殿下。”
想了想,她大着膽子,手指探出氅衣,上前揪住了男子的袖擺。沈律微微垂眼,如有實質的視線在女子的手指上過了一圈。
他這衣裳的顏色,越發稱得那拉住袖擺的雙手,纖細白皙,好像一件上好的白玉器似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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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律眼底有些墨色,擡起手,沈歲晚眼眸一閃,以為是沈律不讓她拉着袖擺,眨眼間,她的手就落入男子的掌心,男子不似她一般時時都抱着個湯婆子,但她卻感受到,男子的掌心卻比她的還要暖和上許多,就這樣有力的裹着她。
就在
沈歲晚愣住時候,沈律輕輕拉了拉,“還不走?”
跟在兩人身後的福岚等人面上都帶了些笑意,不遠不近的跟着。
“可知道百鬼過市?”
沈歲晚搖搖頭,“不曾見過。”
說話間,沈律停在一處小攤上,上面挂了奇形怪狀的面具,有牛角的,有眼瞠欲裂的,有血盆大口牙齒猩紅的,這百鬼面具都是各色濃厚的顏料塗鴉,沒有多少美感。
沈律修長好看的手在上面挑挑揀揀,難得細心解釋:“百鬼過市時,不管什麽身份,都要帶上百鬼面具,以作遮掩,避免被百鬼相中,厄運纏身。”
他拿起一個面具,是不那麽難看的一個,露出眼眶,也露出下巴,他難得耐心的問:“這個如何?”
沈歲晚點點頭,想擡手接過,這已經是不那麽難看的了。
然而,她擡起的手卻撲了個空,男子陡然靠近,今日東宮的正殿,包括皇宮的宮宴外都燃了許多檀木和沉香木的筳燎,他身上那幽幽淡淡的檀香襲來,讓沈歲晚一愣。
倉皇揚起臉看人,男子鼻梁挺俊,都說昔年鐘皇後是冠蓋定都的美人,沈歲晚好像明白過來了,在萬千的鬼神燈籠的照應下,男子卸下冷寒,好像面帶流光,俊逸潇灑。
眸光好像被燙了一般,她心怦怦一跳,想移開視線。
“莫要亂動。”見她又要低下頭,沈律出聲。
她今日挽了百合髻,察覺到腦後的細微動靜,男子已經将面具帶好,要退身一步時,看了眼她被面具擋住的面頰,雖面具正巧将她的臉擋得嚴嚴實實的,但那緋紅都爬上了玉頸,更別說滴血一般的耳後。
沈律平靜的眼底灑進些笑意,屈指微微蹭了蹭她那泛了薄粉的頸側,舉止親昵。
随後也不管她驚慌羞窘的神情,轉身随意挑了一個面具帶上。
沈歲晚張張唇,想說些什麽,卻見不遠處傳來喧嘩,擡眼望過去:
數十個兩米多高的人,裝扮奇特,手上提着奇怪的燈籠,燭火裝在特制的琉璃盞和染了色的燈罩裏,發着幽幽的綠光。
他們的服侍或是森嚴,或是染血可怖,沈歲晚哪見過這陣仗,手指微微的縮了縮,不自覺的拉住男子寬厚幹燥的手掌。
沈律伸手微微用了些力氣,拉着人過來,他們現在還在面具的小攤面前,十分擁擠,等下百鬼過市到跟前越發危險了。
沈歲晚跟着沈律往後走,不遠處有一處絹布坊,因今日歇業過節,階前和檐下都有些許空地。但沒走幾步,百姓多因前去觀摩百鬼過市而擁擠了起來。
她面具下的眉頭颦起,方才還被人踩了一腳,腳面上有些灼灼的痛感傳來。
沈律捏着她的手捏得很緊,兩人之間即便拉着手,也被擠得隔了兩三人的距離。
“昭訓.......”尋茶在人群中喚。
沈律回頭,手上一用力,将沈歲晚攬進懷中,沉沉道:“走。”
男子那有些幽幽的檀香好像将她裹起來,兩人的心跳從未貼得這般近,沈歲晚咬着唇,倉皇中也只匆匆看了眼男子,沈律選的面具嚴實,只露出那銳利幽深的眼眸。
衆人都去簇擁百鬼表演,這絹布坊的階前反而空了不少。
福岚又是扶着自己的面具,又是扶着頭上戴着的小帽,氣喘籲籲:“殿下,您沒事吧?奴才方才被一通好擠......”
沈歲晚扭頭看了看兩側,周圍圍了七八人衣着簡單的男子,背着箭羽,是東宮翊衛喬裝的。
“尋茶呢?”她語氣有些焦急。
福岚:“昭訓別急,方才奴才見福傳跟她一處,等下散了些就過來了。”
沈歲晚點點頭,心下稍安。眨眼間,就見那百鬼緩緩走了過來。
他們捂得很多,她才瞧見注意到,每人的腳下都各自踩着高跷,領頭的是一閻王打扮的人,披着通身的黑布錦衣,面具畫的面部嚴肅,目光審視一般的緩緩看着街道兩邊。
衆人都無一例外,帶上了鬼面,他像是的滿意的甩了甩廣袖,帶着衆鬼緩緩前行。
兩人在的地方本就臨近大街的街角,就在他轉身時,沈歲晚以為那領頭的閻王會像沈律所說的,像往年那樣說些新年祝福語,卻聽他突然沙啞着嗓音道:
“‘本官’游歷人間,遇一白衣帷帽女子......”
旁邊的沈律眼底一寒,擡起手臂。沈歲晚還沒明白過來時,身邊的翊衛迅速的掏出箭矢,幽寒的箭矢瞄準那踩了高跷,兩米高的人。
“!!”她眼底一顫,下一瞬明白過來,只聽那男子道:“......受天意告托,得知交州”“地動”二字尚未出口。
話音還沒說完,她就察覺到左右兩邊的翊衛箭矢放了出去,破空而響的聲音,直直沖那閻王而去,然而,卻有一只箭矢率先一步射中男子,閻王裝扮的男子身中三箭應聲倒地。
“啊——死人了!死人了!——”人群中想起驚慌的呼聲。
沈歲晚清晰的瞧見這鮮血飛濺的模樣,一時目光愣愣的。
這時,身側走來一天藍色圓領袍的男子,也帶着面具,但瞧着眼神熟悉,手上拿着一柄弓箭。
何入暮上前,“殿下可還安好?”
沈律道:“無礙。”
她才明白過來原先那一只箭是何入暮射的,至于他什麽時候在這的,也不曾注意到。
人流如潮,百姓驚亂。
這時,沈律看了眼她,揮揮手,吩咐福岚:“帶着兩名翊衛,先護送昭訓回東宮。”
她眼睫一顫,“殿下......殿下注意安全”
面前的男子摘了面具,站在高處,面色沉得好像滴得下水。
趕來的尋香福傳兩人上前攙着沈歲晚,不敢帶着她往街上走,只挨着各處坊市的階前繞路。
沈律沉聲開口:“大家勿要驚慌,方才是大理寺逃出的獄犯,目的是煽動人心,借機縱亂,孤已殺之!”
人群中有一乞丐模樣的男子駁斥:“太子搞果真是威風,還是年節,你說是罪犯就是罪犯!”
旋即四周響起幾聲應和罵聲,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原以為隐在人群中,他們這話起不了注意,但定都有多怕太子狠厲的惡名,愣是沒人說話,反而顯得他們分外明顯。
乞丐突然不敢啃聲:“......”
站在階上的太子面上帶着淡笑,但那目光猶如那銳利的劍光,直直的看到了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乞丐。
乞丐身子一抖,嘴唇哆嗦着想左躲右閃隐進人群。
沈律微微側眼使了個臉色,何入暮了然,帶着兩名翊衛暗自潛入了人群,目标明确。
今日這蠱惑人心,煽動百姓之舉,怕多半是寧安王送的見面禮。
沈律淺笑着,說了些安撫的吉祥話,驅傩祭和游神尚未開始,百姓多信了罪犯的理由,沒人再注意那身死的“閻王”。
不同于朱雀大街的動亂,姜太師府十分安靜。
太師府的主院,竹影深深,挂着皚皚未化的霜雪。
丫鬟端着熏好的衣裳進了寝閣,姜夫人匆忙擦了眼角的淚,上前接過:“夫君,一路騎馬跋涉,衣裳都被雪水浸濕了,讓妾身伺候您更衣。”
姜夫人話音洩着哭腔,姜從文面上有幾絲憐惜,安撫道:“轉眼又是一年,這些年辛苦你操持......”
才說完,姜從文又擰了擰眉:“可将換洗的衣物給那王老爺了?”
姜夫人笑了笑,“夫君放心,已經讓人端了熱水和衣物,仔細伺候着了。”
姜夫人面上閃過一絲猶豫和不可置信,“夫君當真确定,當年就是這王老爺......”她話音一頓,“那夫君打算何時告知父親?又何時告訴绫畫和淩次?”
姜從文面上閃過痛色,“父親過度規刻,我稍後、不、我明日先去東宮見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