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條
第005章 第三條
風暴湖的失序區極大,又離伊利亞很遠,前兩次審判時伊利亞并沒有找到考察隊的遺體。
只不過作為法師學院的副院長,金·奧利弗的錄音和事前報備有極高的權威性,所以考察隊沒有定為失蹤,而是被判定為死亡。
可現在都一百八十年過去了,還沒有找到考察隊的蹤跡,未免太過奇怪。
“失序區在擴大,”法官耐心地為他解釋,“伊利亞曾經派出隊伍,五次進入風暴湖,卻只找到了一些考察隊隊員的物品。”
“後來擴大的失序區将伊利亞和風暴湖隔絕,去風暴湖一次變得很困難,也更難深入失序區搜索。我們只能靠風暴湖附近的奧爾什丁幫忙,但也未得到什麽結果。”
“沒有結果……這更能說明他們已經死了,”聽證席上說過話的老婦人突然再度開口,眼睛仍舊緊盯着林恩,“他們都是法師學院最頂尖的法師,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從失序區出來。”
她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怨毒:“——就是你殺死了他們!”
“奧利弗女士!”法官重敲法槌警告她,“冷靜!請注意你的用詞!”
老婦人抿着唇,将身子向輪椅裏縮了縮,激動褪去後,不難看出她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甚至有幾分知性與優雅:“我是聽證人,有權在審判庭上提問。”
法官:“你這根本不是提問……”
大半場庭審,林恩都被老婦人的目光看得不舒服,此時他聽到法官的話,突然意識到什麽,眼睛微微張大。
“我見過你,在之前的庭審上……”他看着老婦人,“你是特麗克斯?”
老婦人的目光一瞬間變得複雜,她嘴唇扭曲,承認道:“是的,我是特麗克斯·奧利弗,我們之前見過。”
林恩心裏有些難受,說不出話來。
特麗克斯·奧利弗是考察隊隊長金·奧利弗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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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年前的庭審時,她只有十七歲,是個愛憎分明的大眼睛姑娘,性格暴烈地在法庭上指責他是殺人兇手,最後哭着被拖出去強制冷靜。
那是個一直認定是自己殺了她父親的姑娘。
林恩沒想到她還活着,并且還能參加庭審,還會像一百八十年前那樣,在庭審上指責他。
“托那些魔法藥劑的福,現在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活得很長,我又恰好有點魔法天賦……能熬到你的審判結束,看你罪有應得。”
她縮在輪椅裏,十指交叉,又忍不住向前探身,臉上的皺紋緊緊繃着:“如果不是我一直都在催促,他們甚至不想把你叫醒。”
曾經哭泣的女孩和坐在輪椅上的老婦形象慢慢疊合,即使是漫長的歲月,也沒能撫平她心中的仇恨與悲痛。
“你剛剛還申請回避,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有什麽不能聽的?”她的語氣壓抑又咄咄逼人,“你不承認又有什麽用?”
林恩看着她,有些恍惚:“我記得上一次放錄音的時候,你還哭了。”
當時女孩強壓着啜泣的聲音幾乎要蓋過錄音聲,但法庭職員們都于心不忍,誰也狠不下心讓她離開。
“現在不會了,”特麗克斯十指交叉,聲音沉沉,“你只聽過兩遍錄音,但我已經聽過成千上萬遍,不會再難過了。”
“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受到應有的懲罰。”
林恩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按照道理,這時候他該跟對方說聲“我很抱歉”或者其他什麽寬慰的話。
但他說不出來。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他最後同樣盯着特麗克斯,微微俯下身,對着話筒說,“但是,女士,我依舊認為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在同情特麗克斯之前,他更要堅持他的立場與原則。
特麗克斯的表情肉眼可見地一變,張嘴又想說話。
“啪!”
法官見勢不妙,立刻緊急敲槌,停止這段對話:“下一項流程!”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林恩确實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該是辯論環節,他并沒有申請辯護人,應該會輕松得多——前兩次庭審的經歷擺在那裏,他明白在所謂的證據面前,自己的失憶和辯護,并不會有什麽作用。
如果他是臺上的法官,他也會因為這些證據給自己定罪。
可惜他是他自己,無論證據如何,被指控的都是他永遠不會做出的事情。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真正地明白這件事。
林恩安靜地看着公訴人站起來,面對法庭中央,讀着手中的文書:“第三條,來自奧爾什丁官方的警告,控訴林恩·諾克斯與導致埃爾沃思、海斯頓、格倫……等十二座城市變為失序區有關。”
林恩:“……?”
這是什麽東西?什麽玩意?
在法庭上,他第一次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嘴唇微張着,顯露出明顯的驚愕和不解。
怎麽多了一條?
之前的庭審都只有兩條控告,他被停滞魔法強制休眠了一百八十年,還能多出來一項罪名?
這些城市的名字……他都聽說過,有一兩個還曾經去過。
這些城市都變成失序區了嗎?
但失序區和他能有什麽關系?他都不知道這件事。
林恩緊皺起眉,準備聽公訴人說下去。
可公訴人說完這一段,收拾了一下文件,重新坐下。
林恩:“……”
坐下了?這就說完了?
他強自鎮定,擡起眼睛看了一圈聽證席,聽證人們有的在交換眼神,有的在看他,所有人臉上都沒有什麽意外之色,似乎早已知道這件事。
于是他轉向法官,指尖敲了敲桌面:“對這件事,我可以要個解釋嗎?”
法官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清清嗓子:“這一條是伊利亞核心臨時決定加入訴狀中的,你放心,它不會給你增加新的罪名……”
他停頓片刻,艱難地把話說完:“……只會影響量刑而已。”
林恩:“……”
某種程度上,法官說的居然沒錯,他是可以将心放下。
他沉默地等着法官的下一句話。
法官和公訴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重新看向林恩:“這本應該由公訴人來告訴你,但由于伊利亞核心的審判制度規定不嚴,現在又情況特殊,我就代公訴人轉達。”
“你于回歸紀元第六年被施以停滞魔法,而在回歸紀元第七年,發生了迄今為止威力最大的魔力風暴。總共有十二大小座城市在風暴中成為失序區,超過兩千萬人被迫遷出。”
“第三條控訴,是不久前奧爾什丁的A級收藏品‘警示圓盤’給出的箴言,警示圓盤每隔二十三年會給出一則關于世界發展的箴言,大多數都被證實是真實的,小部分仍舊局限于現在的魔法水平,無法探知真假。”
“得到箴言後,由于這和你有關,奧爾什丁非常重視,第一時間通知了伊利亞。”
林恩張了張嘴,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既震驚于法官幾句話中提到的多座城市的覆滅,又因為它聯系到了自己,而獲得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不真實感。
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只有現在失序區蔓延的狀态,比當初伊利亞派考察隊前往風暴湖時更為嚴重。
“如果你有異議的話,可以在辯論環節提出。”法官宣布下一個環節開始。
林恩本不打算在這個環節多說什麽,此時卻沒忍住皺着眉說一句:“收藏品并不全然可靠,即使在輝光紀元,法師學院也早已認定了這一點,它還能被拿到法庭上來讨論?”
“雖然不是伊利亞,但此事與十二座城市的覆滅有關,又涉及失序區,”公訴人公事公辦地回答,“情況特殊,我們不得不重視。”
“不過也考慮到情況特殊,這件事只會在法庭上提出來,不僅沒有罪名,對量刑的影響也極小。”
聽起來依舊沒有什麽辯駁的餘地,林恩有點苦澀地露出一個非常淺的禮貌的笑容:“如果法官先生看過我之前審判的記錄的話,會發現我想說的始終只有那麽幾點。”
“監控拍攝下的畫面可以被人篡改;奧利弗先生的緊急備案雖然按規定能夠生效,但從來沒有得到過他本人的二次确認;風暴湖很大,但考察隊的隊員不應該一個都沒有被找到。”
“還有,雖然奧利弗先生也在錄音中同時提到了我和岩層之血,但除去這一點和監控錄像,并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和岩層之血有其他聯系。”
“沒有其他的了。”林恩最後說,“雖然證據看起來充分,但其實不能證明我真的做了這些事情。不僅不能證明是我殺害了考察隊隊員,甚至不能證明我偷了岩層之血。”
他的論辯可能最終不值一提,不會導致結果的任何改變,但既然有說的機會,他就絕不會違心地承認任何一點,要甩就甩個幹淨。
可與前兩次庭審不同,法官并沒有宣布暫時休庭,反而是公訴人的表情奇怪起來,再度向他發問:“諾克斯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岩層之血在哪裏嗎?”
林恩放在桌面上的手突然停住,動作也跟着僵了一會兒。
“我不知道。”接着,他看向公訴人,冷靜地反問,“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公訴人嘆了口氣:“諾克斯先生,在你沉睡的一百八十年裏,與魔法相關的科技取得了極大的進步。你可能已經看出了這一點,但還沒有完全理解它。”
“在回歸紀元初期,人們尚且生物自帶的魔力抗性而無法探知人體內的魔力循環情況,但是現在,這件事并不困難。”
“法官先生,”她轉向法官,聲音清脆洪亮,“我代表伊利亞核心向法庭提出申請,利用循環分析器查看林恩·諾克斯體內的魔力循環情況。”
林恩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悄然移開目光,不再關注法官與公訴人的對話。
只是與阻魔手铐接觸的皮膚,以及輕點在桌面上的指尖,都有些難以抑制的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