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就是要帶壞他

第45章 我就是要帶壞他

早飯比較簡單,一碗粥,一張烙餅,一個煮雞蛋。我一手喝粥一手拿餅,不時擡頭關注摩川的表情。

他仔細剝着手裏的雞蛋,似乎并沒有察覺我的窺視。

我倆這算……成了嗎?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我咽下嘴裏的食物,打破寂靜。

雞蛋可能煮得時間比較短,蛋殼有些難剝,摩川一點一點地剝着,很快桌上就堆積起了白色的細小蛋殼。

“今天回不去。路被石頭堵了,雷朗已經聯系人清路,但沒那麽快,起碼到明天吧。”

我一怔,先是慶幸昨天還好沒有冒雨回去,随即心裏生出一絲不足為外人道的欣喜。

在這裏雖然是住在別人家,多有不便,可我總覺得好像要比棚葛自由一些。摩川不用一天到晚拘在神廟裏,我也能安心大膽地和他同塌而眠。

“怪不得都說‘想致富,先修路’,路不好,什麽都出不去,也進不了,實在很影響經濟。”

剝掉最後一塊蛋殼,摩川将那枚白玉可愛的雞蛋遞到我面前:“左昌已經是厝岩崧發展得比較好的村子,村裏人靠種葡萄賣給酒廠,每戶年收入能有兩、三萬。這些錢在海城可能買不到一塊磚,但在這裏,可以養活一家人。”

我其實沒有怎麽關心他在說什麽,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雞蛋吸引去。

放下碗,我頗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雞蛋:“……謝謝。”

不知道是農家自己養的土雞蛋本來如此還是一些心理因素,我一口咬下去,只覺齒頰留香,竟然生出種……這是我平生所吃到過最好吃的雞蛋的感慨。

吃完了早飯,摩川說自己還要與雷朗一起在村裏走走,巡查一下葡萄園。雨季是葡萄病蟲害高發季節,他不太放心。

“那我和你們一起去?”端着托盤,我同摩川前後走出房間。

Advertisement

“不用,你的鞋不适合去雨後的葡萄園。”他說着回頭看了看我腳上米白的運動鞋。

我這鞋是專門徒步的鞋,主打遠距離行走不會讓腳感到勞累,确實不适合走泥濘的農田果園,不像摩川腳上的短靴,無懼于任何水坑。

于是便道:“行,那你自個兒當心些,小心路滑。”

摩川與我在門口的岔路分開了,我也沒事做,本想還完托盤四處逛逛,逛完回去再眯會兒。結果索蘭像是怕怠慢了我這個客人,在廚房抓着我不讓我走,硬是要昆宏屠過來帶我出去玩。

“在層祿族,我們是不可能丢客人一個人在屋裏待着的,哥你習慣習慣。”昆宏屠笑嘻嘻地充當向導,在前面帶路,“這剛下過雨,也不能帶你去爬山,你不是會射箭嗎,要不要射箭?”

“射箭?”上次摸弓還是在去年冬豐節的時候,我對射箭其實一般般,不然也不至于這麽多年沒碰過,可既然來都來了,那試試就試試。

昆宏屠點頭:“就在屋後頭,我帶你去。”

屋子後頭有塊空地,三邊用一人高的木板牢牢圍起來,只留一邊的缺口,從起射線到箭靶,最遠大概是三十米左右。

雖說是露天的靶場,但起射線處頭頂有遮陽避雨的雨檐。身後的牆壁上挂着幾張獵弓,地上胡亂擺放着幾只箭筒,每只裏頭都有不下五六十支箭。

昆宏屠給我挑了把适合我的弓,随後拿了自己的弓,與我一左一右練起射箭。

“你們現在還會背着弓上山打獵嗎?”我好奇問道。

“以前老獵戶會,現在也少了,年輕人誰還幹打獵啊。”昆宏屠放出一箭,差一點命中靶心,他不太滿意地緊了緊弦,道,“而且畢竟有危險性,箭射出去就不能收回了,萬一射中人,是要出人命的。”

他這一說,我就想到以前我在獵弓社差點射中別人的事,到現在想起都還是後怕。

“我們這兒十幾年前出過一個事,有個老獵人帶着自己孫子去山上打獵。孩子還小,管不住,讓他不要走動,還是趁老獵人不注意到處走了。老獵人看到草叢在動,就以為是野豬,一箭射過去,把自己孫子射死了。”昆宏屠說到此處嘆了口氣,“那孩子舉行水葬的時候,家裏人都哭到不行,我和我幾個朋友偷偷去看了,那好像是頻伽……就是現在這個頻伽第一次給老言官打下手,臉白得跟雪山一樣,還被老言官罵了。”

“那個老獵人沒多久自己也跳巴茲海死了……”

忘了調整姿勢,一箭射出,弓弦打到小臂上火辣辣地疼,我連忙捂住那塊地方,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沒事吧哥?”昆宏屠放下弓,擔心地詢問。

我擺擺手:“沒事沒事……就是,被吓到了。”

怪不得當年摩川會那樣生氣。我以為的偏見、輕蔑,原來都是他難以忘懷的無辜生命。

昆宏屠聞言再次舉弓:“那你這個膽子不太行啊哈哈哈。”

射箭帶動的是肩胛和後背的肌肉,雖然跟肋骨沒多大關系,但由于肌群的拉扯,多少還是會影響到那裏,久了就有些酸脹。

我轉動肩膀,摸了摸自己斷掉的那根肋骨,擰眉看着遠處箭靶上糟糕的成績,有些不想玩了。

“你肋骨好了嗎就跑這兒射箭?”身後猝不及防響起摩川的聲音。

我一轉頭,就見他雙手交叉環胸站在我身後,深邃猶如混血的五官配上夏人的打扮,讓他少了份聖潔,多了份酷帥。不過,各有各的高級。

“你這麽快回來了?”我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咦,都快中午了?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

“頻伽,您回來啦!”昆宏屠小狗一樣湊過來,“您也玩一會兒嗎?我聽我阿媽他們說,您的箭術可厲害了,叫什麽……一百步外可以射中一片葉子。”

我思索片刻:“百步穿楊?”

“對,就是這個!”

摩川臉上一派平靜,既沒有矜驕,也沒有什麽急于證明自己的欲望。

“先去吃飯吧,下午再說。”

以前摩川射箭是很厲害,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不信他還有原來的水平。

“你們頻伽都多少年不碰箭了,早就生疏了,現在別說百步穿楊,”我手持長弓,指向遠處箭靶,故意挑釁道,“射中三十米外的靶心都難吧?”

男人都是不經激的,一激,就是淡薄無欲的頻伽也要上套。

他盯着我,直接攤手到昆宏屠面前:“拿來。”

昆宏屠忙将自己的弓給他:“頻伽,要把靶子上的箭全給你拔掉嗎?”

現在兩個箭靶上都有二十幾支箭,而且主要都集中在靶心附近,能瞄準的地方少了,射中靶心的難度自然也就增加了。

“不用。”摩川說着,從箭筒裏緩緩抽出一支箭,卡進弓弦,然後開始後退。

一步又一步,他不斷遠離起射線,直到退無可退,一只腳的腳跟抵住牆壁。

側身站立,推弓,拉弦,閉眼……

一陣微風吹過,弦上的箭宛如被這股風推動,“噌”地脫弦而出,摩川睜開雙眼,維持了這個姿勢幾秒才将弓放下。

“中了,射中靶心了!頻伽好厲害!”昆宏屠比自己奪得射箭比賽第一名還高興,整個人都快原地蹦起來。

聽到他的歡呼,我這才将視線從摩川身上拔開,掃了眼三十米外的箭靶。

摩川射的是我那個箭靶,所以我還有印象,正中間完全落在靶心的那支箭,确實不是我射的。

“現在可以吃飯去了嗎?”

摩川将弓随意地放回牆上,唇角微微上揚,帶着些許經年累月無法被馴服的桀骜,是個非常不“頻伽”的笑容。

我猛然意識到,自重逢以來,他的克制守禮、穩重自持,很多時候讓我都快忘了,他其實和我同齡,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海城大把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在通宵追劇,和朋友每天組隊開黑,周末放松一下,就去逛街看電影。而摩川的二十多歲,卻在關心鄉村振興,關心哪個孩子又沒學上,關心葡萄能不能豐産。

他好像一出生就在被迫長大,被迫成為一個懂事的大人。孩子的任性他不能有,年輕人的玩樂心,他也不能起。他只能是“頻伽”的樣子,只能是山君身邊乖巧的傳音鳥。

但他明明就是摩川,一個活生生的,叫作“摩川”的人。會掙紮,會痛苦,會發脾氣,也會對一個人……起心動念。

下午本想和摩川一起到外面逛逛,誰想吃好飯忽然來了很多老人家,把整個堂屋都擠滿了。

我和其他人都退了出來,昆宏屠說這些老人家腿腳都不好了,平時不太能去棚葛,見不了頻伽,也傳達不了自己的祈願。這次好不容易等到頻伽莅臨他們左昌村,憋了好多話要跟頻伽講呢,一下午是要的。

我閑着無聊,自己一個人去村口小山坡上看了下落石清理工作。

遠遠地,就見一輛黃色的碎石機正一點點将擋路的巨石碎成小塊,再由其他人一鏟一鏟鏟到路邊。照這個速度,明天路應該能通。

我回到索蘭家時,果然如昆宏屠所說,摩川跟前還有大半的人,看情況晚飯前是結束不了的。

回屋睡了個午覺,起來已經是傍晚,聞着飯香我就進了廚房,而這時候堂屋裏只有兩個人了。

「好了好了,你們也回去吧,我們要吃飯了!都說一個下午了,還沒說完呢?差不多行了,山君聽得都累了。」索蘭大着嗓門趕人。

那兩個老人家瞪了她一眼,不情不願地起身,走時還不忘對摩川行禮。

索蘭家是個大家庭,吃飯時,七八人圍作一圈,菜色雖簡單,但一家人說說笑笑,氣氛十分溫馨。

索蘭是個勤快又能幹的女人,說起決定種葡萄遭到丈夫反對時,她用不純熟的普通話道:“我當時就想,不給我種,我就離婚,自己種,虧了賺了都是我的事。”

“最後給你種了嘛。”她丈夫讪讪道。

衆人一齊笑起來,我去看摩川,他低頭夾着盤子裏的菌子,盡管唇輕抿着,表情卻是放松帶笑的。

吃完飯,我主動提議要打牌,昆宏屠積極響應,其他表兄弟也說沒問題。摩川正要往屋裏走,我一把拉住他,将他留了下來。

“我們不玩錢,你也一起吧。”我仰頭道。

不止是摩川,其他人都一臉詫異地看向我。昆宏屠的表情甚至帶着驚恐,仿佛在說:“你瘋了嗎?這可是頻伽,是不染俗物的高貴言官,你怎麽能帶壞他?”

我就是要帶壞他。

見他遲遲不作聲,我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拇指不動聲色搔了搔他的掌心,笑道:“你不會玩的話,我教你,好不好?”

這場對峙沒有進行多久,眼睫一顫,他收回手,在衆人不可思議地注視下坐到了我邊上的位置。

“玩到十點。”他看了眼牆上的鐘道。

同類推薦